众奴隶往下望去, 果见一辆载满药草的马车缓缓驶进了山谷内。驾车人头戴斗笠, 身披蓑衣, 里面只穿着件普通的粗布麻衣, 单从外貌看, 十分像个药农。另有几人在后面跟着推车, 也是同样的装束。

  “只有一个车夫, 四五个随从。”立刻有人在落枫耳边禀报观察到的情况。

  奴隶们的警惕心一下松懈不少。他们还担心小狐狸会趁机把狼族的高手引上来。

  一直到通往山腰的山道口时, 车夫方勒马停车, 摘掉斗笠,露出张精神矍铄的脸庞。

  竟是太医院院首张远桥。

  奴隶们一看清张远桥的脸,立刻露出强烈的敌意,有的甚至拿起武器,要把人轰下去。

  “这些狼人医官, 态度傲慢,不仅不按时发放药草,还曾用言语羞辱过我的族人。”

  落枫对长灵解释, 眼里也弥漫着不信任。

  长灵道:“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曾发生过什么冲突, 但我敢保证,这位医官医术高明, 德高望重,绝不会因身份而轻视病人。救人如救火, 少族长的族人正饱受病痛折磨,我想,我们不应该因为误会耽误时间。”

  落枫沉吟片刻, 道:“好,我相信你。”

  长灵:“可否请你们的人帮忙将药草和炼药的器具运上来?”

  落枫爽快点头,挑选了十来个青壮奴隶随他一起过去,很快就将一整车药草和瓶瓶罐罐都运进了山洞里。

  张远桥也带着几个年轻医官一道上来,一行人中他年纪最长,腿脚却是最灵便的。长灵迎上去,与张远桥恭恭敬敬作了个晚辈礼,道“辛苦大人。”

  “不打紧不打紧,多亏遇见了少主,我们几个才能顺利进来,与这些符禺的朋友们解除误会。否则任由疫情蔓延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张远桥理了理湿透的蓑衣和一身粗布短打,爽朗的道,接着又与众人团团作礼:“之前是同僚们不懂事,惊扰了诸位,老夫这厢与诸位赔礼了。”这话倒并非单纯的场面话。

  早在数日前瘟疫刚发生时,太医院就派了一批年轻医官到奴隶场为感染瘟疫的奴隶诊病,本是好事,结果因为几个年轻医官对一名插队抢药草的奴隶出言不逊,还举报到督官处,双方发生激烈冲突,愤怒的奴隶们直接对医官们大打出手,打伤了两名医官,医官们一怒之下,愤而离开。没办法,身为院首,张远桥只能亲自带人过来,结果没摸进奴隶场,就被记仇的奴隶们赶了出去。

  张远桥带着几个年轻医官在奴隶场外盘桓多时,好说歹说,试图说服奴隶们及时接受治疗,防止瘟疫蔓延,对方都油盐不进,就是不放他们进去。僵持间,突然来了股军队,和着督官一起将奴隶们驱赶到了后山。张远桥以为等到救兵,便亮出太医院院首身份,试图进去,被领头的大将蛮横拒绝,并呵斥他们速速离开。他瞧出势头不对,这两日一直领着同行的年轻医官躲在暗处,悄悄探查情况,无计可施时,遇上了长灵一行。

  张远桥打量着周围搬草的搬草,运东西的运东西,忙得团团乱转的奴隶们,心里倒委实有点对长灵刮目相看。

  这群符禺奴隶是出了名的狡猾难搞,除了奴隶场内凶恶的督官和守卫,平日连各部将领都不大敢轻易招惹他们,听说之前过来问诊的太医院医官们只待了一日,便被刁蛮的符禺人打得头破血流,不得不带着药箱落荒而逃。这小狐狸不知用了什么招数,竟能把这群奴隶安抚的……这么和谐友善。

  嗯,果然不愧是他看中的小狐狸。

  落枫已带人从山洞里走出来,看着张远桥等人,警觉道:“他们既然上来,就不能再下去了。”

  大约觉得话说得有些重,他又放缓语调补了句:“非常时期,望你谅解。”

  这话是显然对长灵说的。

  长灵点头,道:“他是我的得力助手,当然不能离开。”

  “你……不会不高兴吧?”

  长灵奇道:“我为什么要不高兴?”

  “那就好。”落枫暗松了口气,不觉带了丝笑意,道:“外面雨大,那就……请进去洞里吧。”

  山洞以前是用来储存兵器的,空间还算宽敞。奴隶们聚集在两侧,或坐或躺,男女老少皆有,都好奇的打量着那个好心来给他们治病送药的狐族少年。

  可惜少年从头到脚都裹在一件青缎斗篷里,除了一对乌漉漉的眸子,什么都瞧不见。他们只能退而求其次,去打量石头、棠月和明源三人。

  “那两个是狐狸,那些是狼族人。”

  一个头发稀疏的中年女奴隶锁定住一名年轻医官,恶狠狠的啐了口。

  “呸!呸!”旁边几个女奴隶也立刻跟着啐起来。

  年轻医官:“……”

  年轻医官望着落在靴面上的一口浓痰,想发作,被张远桥止住。

  落枫将长灵引到里面一处干燥的空间里,道:“你看这里如何?”

  长灵环顾一周,见这里三面石壁,地上还铺着张草席,是一个单独分割出的小洞,很方便做事,便点了点头。

  落枫立刻指挥两个奴隶将药草和长灵的那堆瓶罐都搬了进来。

  落枫望着那一堆小山一样的灵草,没有马上离开,而是问:“可有需要在下帮忙的地方?”

  长灵连忙摇头,表示不用。

  落枫不好再多留,道:“那我去看看生病的族人们。”就起身离开了。

  刚从河里□□的药草,根部全是淤泥,叶片湿淋淋的粘连着浮萍水草等杂物,须茎处还散发着难言的恶臭。

  长灵捏着鼻子,往后躲了躲,让石头去找清水,棠月去找清洗药草的器皿,最后将视线落在张远桥身后的几名年轻医官身上,眨了眨眼睛,道:“我灵力低微,不会清理术,诸位大人可以帮我将这些药草分拣清理一下么?”

  年轻医官们:“……”

  年轻医官们脸色发青的点了下头。

  张远桥瞧见他们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就来气,率先撸起袖子半蹲下去,利索的割开捆药草,道:“都还傻愣着做什么,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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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外,暴雨倾盆,依旧没有歇止的意思。

  天狼玄灵铁骑驻地,云翳策马入营,来不及卸甲就匆匆来到中军大帐,道:“君上,褚云枫军中出现了一种新式弓/弩,威力巨大,不仅能发射弩/箭,还能投射火石,射程是我们目前使用弓弩的数倍不止,我军中锋部队伤亡惨重,再这样下去,末将担心——”

  “担心整个先锋营沦陷么?”

  昭炎负袖立在昏暗处,目光幽冷的盯着帐壁上悬挂的一张巨大的西境地形图。

  “没错。”

  云翳揩了楷面上淌流的雨水,道:“褚云枫是用兵老手,他看准了新弩在射程上的优势,占据高地不下,我们扎营在此处只能被动挨打。末将建议退回城中,另想破敌之策。”

  新君双目依旧凝在地图上,没有说话。

  云翳察觉到帐中陡然变高的气压,沉吟片刻,试探道:“君上是否觉得……”

  昭炎面色冷峻而深刻,淡漠道:“在天狼,谁都可以退,唯独玄灵铁骑不能。”

  “玄灵铁骑若退,天寰城立刻人心崩散。”

  “召集诸将,本君要议事。”

  “是!末将遵命!”云翳羞愧低头,恭施一礼,正要转身出帐去传令,忽听君上又冷不丁问了句:“奴隶场那边情况如何,那小东西可有消息?”

  云翳内心再度咆哮崩溃,这都什么时候了,君上竟然又惦记那头小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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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奴隶场的山谷外,督官将千里眼往属下怀里一丢,便搓着手进了营帐里,心急如焚的望着正坐在胡床上喝酒的夜狼将领道:“将军,现在怎么办,山上一点动静都没有,依卑职看,那小狐狸多半与符禺人是一伙的。您可别忘了,君夫人也是狐族人,万一这小狐狸是君夫人派来的怎么办。到时他们里应外合,咱们可就完蛋了。”

  夜狼部将领慢悠悠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道:“不急,先看前线情况如何。那小狐狸手里毕竟有金册宝印,若伤了他,万一玄灵铁骑获胜,日后君上那里不好交代。”

  督官点头:“将军所虑甚是,可卑职这心里就是不踏实。说来也怪,册立少君之事,君上只是在大朝会上宣了旨,未行大婚与册封礼,那小狐狸手里怎会有金册宝印。该不会是假的吧?都说狐类狡诈,卑职也是担心咱们上了那小狐狸的当,让那群符禺刁民给逃出去了。到时君上怪罪下来,可是杀头之罪。”

  这时一名玄甲士兵奔进来禀道:“将军,前线最新战报!”

  夜狼将领立刻坐直身体道:“快说。”

  那士兵道:“君夫人与褚云枫手里握有符禺人新制的弓/弩,玄灵铁骑难以抵挡,节节败退,整个先锋营几乎沦陷。”

  “什么!”

  督官首先吓了一跳:“那君上呢,君上可还好?”

  “尚无君上消息。”

  “这这这,这可如何是好。”

  夜狼将领眼睛一眯,道:“玄灵铁骑纵横西境二百年,还未曾吃过败仗,褚云枫竟然有此本事。”

  督官道:“将军,那咱们现在怎么办,可要去驰援君上?”

  “驰援?”夜狼将领阴冷一笑:“我们首领派本帅过来是监督符禺人,本帅岂能不遵命令。现在君上与玄灵铁骑陷入危难,我们首先要做的当然是从符禺人手里夺过来那批兵器,避免落入‘叛军’手里。”

  见督官神色惶惶,面色煞白,那将领道:“你刚才不是也担心那小狐狸与符禺人串通一气么,现在我们可以动手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支持^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