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 夜狼部驻军大营。

  混战的双方已经被飓风般卷来的一支玄灵铁骑控制住。

  参与打斗的夜狼部两个营, 褚狼部三个营, 除了主帅负伤外, 几乎人人脸上都挂着彩, 血水从那一柄柄反射着寒光的刀锋表面淌下, 在地面汇作一股血色的溪流。

  虽被强行拉开了, 双方依旧赤红着眼, 死死瞪着对方, 好像眼刀有力量,能在对方身上戳出无数血窟窿。

  “放开我!”

  章敬被剑气割掉一只耳朵,血糊满了半张脸,刚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似的,用力挣开死抱着他的两个属下, 吼道:“老子敢作敢当,可不是老子干的事,谁也别想往老子身上泼脏水!放开老子, 老子和姓褚的理论去!”

  他这一吼, 伤处又被震裂,一股股浓稠的血水紧接着从断耳处冒了出来, 往面上和脖子上淌去。

  手下哪敢真放开他,见大帅要发疯, 立刻又齐扑上去把人按住了,抱腿的抱腿,抱腰的抱腰, 任章敬如何发威痛骂都不肯松手。

  “大帅不可冲动,不可冲动啊!”

  谋士也跟着在旁边劝:“现在事情闹大,连玄灵铁骑都惊动了,君上那边必已知晓,现下最紧要的是想想到了君上面前如何交代啊。”

  “交代?老子还用的得着交代?”章敬呼哧呼哧喘着气,眼里全是恨:“姓褚的王八羔子没事找事,敢诬陷老子,老子还没让他交代呢!”

  “可、可那褚少首领毕竟被大帅断了一臂,占了弱者一方,怕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啊,万一到时非闹着让咱们赔……”

  “胡说!”

  章敬骤然激动起来:“老子早说了,他的胳膊不是老子砍掉的!老子当时明明是照着他下盘出的刀,怎么会砍到他胳膊!”

  “就是君上来了,老子依然是这句话!”

  “是是。”谋士不敢跟他犟,苦着脸劝道:“大帅说的下官都明白,下官也十分理解大帅。可当时那么多双眼睛瞧着,都瞧见是大帅那一刀刺出去后,褚少首领的右臂就断了,这、这事说不清呀。”

  章敬恶狠狠盯他一眼,忽然眼神一阴:“连你也怀疑本帅?”

  “不不。”谋士忙摆手,刚要解释,远处青灰色的天际下忽传来一阵犹如奔雷的巨响,那声响由远及近,强大的冲击波带的整个地面都剧烈震荡起来。

  谋士脸色一变:“是、是麒麟!”

  “君上,君上来了!”

  他话音刚落,麒麟犹如一道幽蓝电光,已载着新君英武的身影出现在众人视野里。

  所有玄灵铁骑都无声跪下。

  原本还在怒目而视、互飞眼刀的两拨人五个营的战士也好似突然被人抽了脊梁骨,低下头颅,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让出中间通道。

  他们都记得,新君当年亦是以这样的姿态从天而降,带着那黑压压犹如从地狱里归来的飓风铁骑,用血与剑将正处于厮杀混战期的天狼十六部彻底清洗了一遍。

  铺天盖地的猩红与新君俊削冷漠的面容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哪个更残酷无情。

  自那之后,天狼十六部摒弃旧怨,重新聚集到了那面青色狼旗之下,共贺新君继位称帝。新君下的第一条诏令就是:十六部同气连枝,亲如一家,严禁私下斗殴,否则以军法论处。

  方才热血灌顶的激愤让他们忘记了理智,此刻当新君冷峻的面容再度出现的面前,众人如被当头泼了盆雹子,脑中那股热血一下变作了混了冰渣子的血渣子,大坨大坨的往胸口坠去,将一颗心砸的砰砰直响。

  昭炎慢慢从中间通道走过,幽冷目光刀子般刮过每一个低垂的头颅上。

  “方才不是都挺能耐么,继续打呀,也好让本君见识见识你们的本事。”

  “也让外人瞧瞧,天狼十六部究竟是个什么样儿。”

  整个大营寂静无声,所有人都羞愧的低下头,大气不敢出。

  “君上!”

  褚瑞半身是血,由亲兵扶着从队伍里走了出来,噗通就跪了下去,赤着眼哽咽:“夜狼欺人太甚,求君上为我褚狼部做主,为末将做主!”

  昭炎眼睛一眯,居高临下的打量着他,顷刻嗤笑声:“为你做主?”

  “堂堂一部少首领,为了点私怨,就能带着两营的兵跑到这里械斗,少首领,好本事呀。”

  褚瑞自知冲动,但心里就是咽不下那口气,用力一咬牙,道:“此事末将无话可说,任凭君上处置。但君上也说过,十六部同气连枝,亲如一家,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末将想问君上,大家同为君上效力,凭什么他夜狼部就要高人一等,占尽所有好处,而我褚狼部连新铸两百把新刀都不行。君上只凭……只凭那些混淆视听的流言就冷落我们整个褚狼部,末将不服!”

  立在褚瑞身后的褚狼部战士也俱露出悲愤不平之色。

  昭炎神色冷漠如故,丝毫没有因他这话而露出半点同情或歉疚的意思,反而冷笑一声。

  “你当本君是因为那所谓的流言才针对冷落你们?”

  “好呀。那本君就告诉你,为什么夜狼部能得三百柄新刀,而褚狼部一把刀都得不到!”

  褚瑞闷声道:“末将知道,君上不过是要说张鹤救过老君上的命……”

  “你错了。”

  “大错特错!”

  昭炎声音陡然冷厉:“张鹤是比褚云枫和你褚瑞有本事,但那本事不是救了老君上的命。”

  “张鹤有本事,是因为当年其他十五部都在厮杀混战、将屠刀指向同族时,只有张鹤带着夜狼九营在极西苦寒之境守卫天狼西境。一百年间,击退外族侵犯一百三十八次。张鹤有本事,是因为他治军有方,令行禁止,麾下兵将俱身先士卒,锐气可当,营内无不良之风,夜狼九大营从未侵犯过其他各部一寸营地。”

  “本君让褚云枫去巡视北境,你就觉得委屈了是么,可在此之前,自本君继位伊始,将近两百年间,张鹤每年都主动请缨前往北境巡视,霜雪无阻。”

  “就凭这三点,夜狼部就配得起那三百柄新刀!”

  褚瑞面红耳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章敬则心潮澎湃,激动高呼:“君上圣明!”

  “本君说的是夜狼功绩,不是你。”

  昭炎冷漠睨他一眼。

  “身为一营主将,却对同族下如此重手,十六部,养不起这样的主将。”

  章敬表情僵在面上,后背一寒,也顾不得伤势,噗通就跪了下去。

  “君上,末将冤枉,那一刀真不是末将……”

  “章敬,你休要欺人太甚!”褚瑞愤然打断他的话:“你敢做还不敢当么?你是不是还想说,今早那事也与你无关。”

  章敬气得牙痒:“什么今早的事,你少往本帅身上泼脏水!”

  褚瑞断了一臂,早就心灰意冷,对前路失望到极点,此刻也无所顾忌了,冷笑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迫不及待的除掉我的人,不就是因为你们让夜狼在内廷的探子给那头小狐狸送了张血狐皮,被我的探子发现了么。”

  章敬没料到褚瑞竟会当众将这事抖落出来,脑中嗡得一声,整个人险些急怒交加的晕过去。

  昭炎眼睛轻一眯:“什么血狐皮?什么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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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柱国府,仇烨坐在院中的棋盘前,一边就着只红泥小炉烹茶一边听管家汇报情况。

  “君上当众就斩了章敬与褚瑞,并收缴了褚瑞的兵符。所有参与私斗的将领,无论职位高低,皆降为百夫长,罚奉一年,十年内都不得晋升。”

  “他斩了褚瑞与章敬!”仇烨大惊,直接拍案而起,平复须臾,急问:“张鹤那边什么反应?”

  管家道:“张首领主动揽下御下不严的过错,亲自到勤政殿向君上请罪,还带去了与章敬私相串联的小妾的头颅。”

  见仇烨沉吟不语,管家忙道:“听说这小妾已为张鹤生了两个儿子,平日很受宠爱,张鹤既能大义灭亲,说明他心里还是明事理的,定不会因为此事与君上起嫌隙。何况,私往内廷安插细作是大罪,即使是手下人所为,张鹤也难脱关系。君上只是斩了章敬,没有罪及整个夜狼,张鹤应该感念君上大恩才是。”

  仇烨摇头喟叹:“你懂什么,章敬若是因为旁的缘故插手内廷事,自然罪无可赦,可章敬送那张血狐皮,是为了对付那头小狐,涂山博彦的血脉,杀害老君上的仇人。满朝上下只会为章敬叫好。张鹤越是伏低做小,十六部的怨气越重。”

  仇烨眼底浮起深深忧虑:“太阴毒了。”

  “用这种阴险手段挑起十六部冲突,让夜狼、褚狼痛失两员大将,甚至直接老虎头上拔毛,激怒张鹤,激化朝中新旧两派之间的矛盾,绝非寻常人能做到。”

  管家一愣:“大柱国是怀疑……北宫那位?”

  仇烨摇头:“起初我怀疑过,可此次褚狼部损失惨重,于他并无丝毫好处。”

  仇烨沉吟片刻,忽问:“那小狐呢?这两日可有异样?”

  管家道:“说是水土不服,昨夜突然起了疹子,一直在殿中修养。为防止传染,锁妖台已将寝殿内外都封锁住了。”

  “昨夜?”

  “是。”

  仇烨苍眸微微一眯。“时间倒是巧。”

  管家愕然道:“大柱国难道怀疑是那小狐狸做的?”

  仇烨反问:“你觉得不可能?”

  管家笑道:“并非奴才觉得,而是事实呀。那小狐灵力低微,仅是个半开灵的,只怕连锁妖台最低阶的修士都打不过,怎么可能有本事在内廷杀人。奴才查过了,褚云枫安插的那个细作修为可不低。”

  “再者,寝殿昨夜酉时末就已被封锁,而那名叫做如意的掌灯内侍是今日黎明时才出事的,那小狐若要出殿,根本不可能瞒过锁妖台的人。”

  仇烨随手在棋盘里走了一子,道:“你说的很有道理。可是很多时候,越是让人寻不出破绽,才越蹊跷。君上现在何处?”

  管家道:“听说处理完这头的事,就马不停蹄的赶回玄灵铁骑大营了。”

  仇烨点头:“你现在就拿我的令牌进宫一趟,让臧獒直接把人带到锁妖台去。到底是不是,我要亲自看看才知道。”

  管家一惊,道:“听说君上将那小狐看管的极严,圈在内廷哪里都不许去,连惠风殿都不让出,大柱国越过君上把人带走,会不会……”

  后面的话有些不好听,管家没敢说出口。

  仇烨嘴角抿成一个深刻弧度,道:“我可以容忍涂山博彦的血脉,但绝不能容忍任何可能对天狼造成隐患的存在。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支持^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