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句老实话，对于他的工作内容，我是好奇的。
我琢磨了一下，反正下午也没什么事要忙。店里的生意也有员工照看。既然人家都张嘴邀请我去了，我干脆就答应了海富的邀请。
海富这次的客户，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姑娘，比我们两个略小个一两岁。平时喜好烹饪，于此道也颇有灵性。在大学的时候学过一点摄影、剪辑相关的知识。大概是今年年初，这姑娘拍了点制作美食的视频，并把视频上传到了窄啾弹幕网上。半年的拍摄与分享，这姑娘也攒了小十万粉丝，算是个小有名气的up主了。
现在，这位ID为“白茶不苦”的up主，正略带局促地坐在我们两个对面的椅子上。
海富和白茶不苦约定见面的地方，在黑水七中附近的一家咖啡馆里。这家咖啡馆档次不低，私密保护做的非常好。我们特地要了个卡座，为的就是委托人可以放心大胆地说出她的困难。
“事情大概是这样的。之前我在论坛上已经说清楚了……我是一个业余up。嗯，就是发一些随手拍的视频的那种小透明……”
白茶不苦是个比较腼腆的性子。骤然要她对着两个陌生的老爷们说自己遇到的怪事，可能有点为难这个姑娘。她坐在对面说话，语气很小心，时常停顿一下思考用词遣句 ，不太像来咨询灵异事件的，倒有点像大学生答辩。
这姑娘这么紧张，弄得我和海富也有点尴尬。
好在大学时我也是窄啾弹幕网的常驻用户，虽然最近不怎么上类似的视频网站了，但对于那个网站，我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我尝试着跟她略聊了两句窄啾上的老梗，嘻嘻哈哈玩笑了几句，她才放下戒备，开始向我们讲述她的遭遇。
“窄啾弹幕网有个传统，会在up主10万粉和100万粉的时候给up主颁发奖牌。嗯我最近不是到了十万粉么，窄啾弹幕网也给我颁发了一块‘10粉丝奖牌’……问题，问题就出现在这个奖杯上。”
“我就是个业余的小up嘛，比不上那些动辄就几百万粉丝的大up主。从一个粉丝都没有，再到十万粉。这个过程，我现在想想，说实话很累。白天要上班，晚上要熬夜拍视频剪视频……有段事件我是真的支撑不下去了。但是评论区有个粉丝一直在支持我。我每期做的食物他都会自己在家复刻，然后在私信里给我看他做的成品……我真的是挺期待拿到这个奖杯，因为我一看到那个粉丝奖杯，我就会想起他来。我就觉得这个奖杯就是他和那些一直爱我、鼓励我的观众朋友对我的爱……但是，但是那个奖杯出岔子了。”
白茶不苦叹了口气，给我们看她的手机。
那是一段还未经剪辑的开箱视频，只录制了开箱的过程。
视频上，白茶不苦站在镜头前，拿着剪刀，脸上挂着显而易见的兴奋。她咯咯笑着拆开快递包裹，脸上的笑容却在看清奖牌的一瞬间凝固了。
“嗯，我刚刚也自我介绍过了，我的窄啾ID是叫白茶不苦。我从初中开始接触窄啾这个网站的时候，就是这个名字了，直到成为up主也没改过自己的ID。”
“但是，窄啾给我发过来的奖杯，上面却是别人的名字。”
白茶不苦把视频暂停，视频定格在她拍摄奖杯的那一帧。奖杯上，本该列有“白茶不苦”名字的地方，现在却是一个叫做“小柚子爱生活”的ID。
“我以为是工作人员粗心发错了。”白茶不苦说，“我就想着，既然这个小柚子爱生活的奖杯发到我这里来了，我的就应该在他那里。我不太想麻烦啾站的工作人员再给我调换，想着自己去找那个小柚子爱生活说这件事……”
“然后呢？”海富问她。
“然后我就在啾站搜了这个小柚子爱生活。”白茶不苦又把手机凑过来，给我们调出了那个“小柚子爱生活”窄啾主页。
这个up是个很明显的营销号，它从2015年开始在啾站投稿，平均一天三期视频。这个小柚子爱生活几乎没有自己原创的视频稿件，它的大多数投稿都是从其他网站盗视频盗来的。
“……你们看，这里面还有我的视频。小柚子爱生活把我的视频录下来，然后把我的脸和声音剪掉，用我精心拍摄和剪辑的画面，给他们炒流量。”
“还有好多别的平台的视频制作人的作品也被盗了，你们看，这个，《近日一外国小哥……》，下面都是骂他的评论，让他删视频，但是他从来都没回应过。”
“我看到这个主页的时候，我很生气。我觉得每个原创视频博主都受不了自己辛辛苦苦拍的视频被搞成这样。我私信这个小柚子爱生活，想让他删掉视频。同时又联系了窄啾的工作人员，跟他们说你们的奖牌发错了。”
事情到目前为止都显得很正常，海富也没有催促白茶不苦的意思，只是静静地听白茶不苦讲述自己的经历。
“然后呢？”
“然后……然后窄啾的工作人员就说给我核查一下，五个工作日之内给我回复。我那两天也很忙，单位的事，搞得我焦头烂额……我就没管网上那些烦人的东西，窄啾的工作人员，他们第三天的时候给我回信，问我不是就叫小柚子爱生活吗？”
“我隔了大概有半个月，才有空处理窄啾这边的事情，之后看到窄啾的回复。我感觉我都气炸了……我怒气冲冲地上窄啾，我的窄啾号是绑了我的手机的，账号是我的，密码是我的，但是一上线，我却发现我的名字变成了小柚子爱生活！”
“当时，我人都傻了。我心说不会吧，窄啾就因为发错了一个奖杯，还强行改我ID？叔叔想钱想疯了吧，然后我就打开了我的主页……呜……”
对面的女孩越说越气愤，到后来，都有些接近于语无伦次了。
“我的主页……变成那个小柚子爱生活的了。我、我的视频投稿里多了好多那种营销号视频，给我恶心坏了……”
“苏小姐，您冷静一下。”海富把一杯柠檬水推到她面前，白茶不苦出了口气，端过来，小声说了句谢谢。
“我想问一下，是您的主页完全变成了小柚子爱生活的主页吗？您后来，还在这个账号上发布过什么视频内容吗？”
“对，就是变掉了。那个账号，我平常自己也私用。看个动漫啊、刷刷视频啊之类的。我存了好多我喜欢的东西在收藏夹……都没了，一干二净。我的主页简介也都变成了那个小柚子爱生活的……后来，我没有发视频，但是有个很恐怖的事情……”
“什么？”
“你们看一看就知道了。”
白茶不苦又点开了一个视频稿件，这个视频的制作相当精良，足可见拍摄者是用了心思的。
一个收拾的相当干净整洁的厨房出现在视频里。紧跟着，是一阵欢快的片头。
“大家好，我是你们爱做饭爱生活可惜就是有点烂的up主小柚子爱生活——”
白茶不苦摁下了停止播放键。我看了看她，她看着我们。
视频里的女孩并没有露出脸，摄像机仅仅能拍到她围着围裙的腰和放在桌子上的手。她手前的料理台上放着好几个盆啊碗啊，看起来是这期视频要用到的道具。
白茶不苦苦笑道:“这是我的视频，是我的声音……你们听出来没有？我从来没叫过小柚子爱生活……它，它就是个营销号啊，怎么可能和我声音一模一样啊！”
“现在科技很发达，合成一个人声并不是什么难事。这不能证明这件事和灵异事件有关。”
“我一开始也觉得是这样，是合成的声音，但就算是合成音频……如果它有这么强的合成音频的技术，干什么不好，为什么要做营销号……”
“那，那些不重要，你们继续往下看……”
白茶不苦又点了一下，视频继续播放。镜头切换，画面上的女孩动了起来。
“今天我们要做什么好吃的呢？当当当！就是这个甜度爆表热量爆炸的巧克力慕斯蛋糕！快把做法学会，做一个送给闺蜜让她体重爆炸叭！”
“首先我们需要砂糖60g，纯milk……”
“在蛋清里加入砂糖和柠檬汁，趁蛋清不注意不讲武德地突袭它，把它打发成这种有小尖尖的样子就可以了，你们看这个尖尖，有没有想动动你们尖尖的大拇指，给这个为了拍视频胖了好多的up猪来一个一键三联呢？”
女孩的手撤离了屏幕一瞬间，等再伸回来，却已经是一双血肉模糊的手了。
那双血淋淋的手在盆子上方比了个大拇指，随着它的动作，暗红色的血块剥落，正好落到了它刚打发好的蛋清里。
“……然后就是把慕斯糊和蛋糕体组装在一起啦。这样，一份热量爆棚的巧克力慕斯就完成了！”
“嘻嘻，又到了我最喜欢的试吃环节。不过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呀，这样一大盘巧克力慕斯，小柚子得跑多少次健身房才能消掉啊，那就还是让你们帮我长肉肉叭！来，啊，张嘴——”
血红的手握住汤匙，递了一勺蛋糕到镜头前。可能是因为镜头清晰度太高，那只手上肌肉组织的纹理都清晰可见，和精致的蛋糕形成鲜明的对比，看得我一阵恶心。
“你们怎么不吃呀，哈哈，我忘了，你们隔着屏幕吃不zhuo。那就我一个人享受这份棒棒的美味啦！”
视频上一滩烂肉握着勺子，一脸享受地评价着这份巧克力慕斯。恶心是真恶心，我把视线从白茶不苦地手机上挪开，看了海富一眼，结果对方正聚精会神地盯着那摊烂肉研究。
我和白茶不苦都不敢轻易打扰他，海富则拿出自己的手机，也下载了一个窄啾弹幕网，分别搜索了“白茶不苦”与“小柚子爱生活”，其中“白茶不苦”在网上没有只言片语，倒是“小柚子爱生活”好像是个窄啾常驻的活跃用户。
“……您确定之前这个小柚子爱生活，之前就是个发视频的账号。其他内容什么都不发吗？”海富抬头问白茶不苦。
白茶不苦点点头，“是的，它就是个发视频骗流量的营销号……”
“但是它好像还挺活跃的，收藏好几个动漫。”海富指了指他的手机，我凑过去一看，嚯，这可是个老二次元了。
白茶不苦看了一眼小柚子爱生活的收藏夹，她先是沉默了片刻，然后对我们说：“这都是我收藏的东西。”
海富听完白茶不苦的叙述之后，又问了她几个问题，大概就是问她除了她窄啾帐号外，有没有别的互联网帐号出现这种情况，窄啾公司赠送给她的十万粉丝奖杯有没有什么异动，白茶不苦思索了一阵，均以“没有“这种答案结束了提问。
几个问题后，海富表示他也没什么要再问的了，我们两个送走了白茶不苦，也不急着离开咖啡店，就在那家店里闲聊。
这下我可算是明白他为什么跟我说，这是个挺离奇的委托了。
窄啾Up主被鬼盗号，是够上本年度奇葩新闻榜的奇葩新闻。
我问海富，对于这件事，你有头绪没有？
海富闻言笑了，他对我说，他有头绪了，但又不是完全有头绪。
我说你不要当谜语人，我们之间应该更加真诚，有话直说。我这辈子最讨厌两种人，一种是话只说一半的人，另一种还是话只说一半的人。
“好吧，那为了避免我成为张先生最讨厌的两种人之一，我只能实话实说了。”
听了我的话之后海富也不恼，反而笑呵呵地指了指他面前的手机，示意我看屏幕：“张先生，您来再看看这一遍这个视频，这次只看弹幕。”
弹幕有什么问题？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再点开了小柚子爱生活主页的视频。这次，我没有选择屏蔽弹幕。
【白茶，今天又做什么好吃的呀？】
【小柚子，我发给你的私信怎么不回了？新视频什么时候发啊？】
【我永远喜欢白茶！！！】
【夭寿了这个Up居然是真的想教会我们……】
【已一键三连！】
如此之类的弹幕划过，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弹幕称呼的变换。
“这几个，称呼白茶的。是在白茶不苦收到窄啾奖牌之前发的。剩下称呼小柚子的，是在收到奖牌之后发的。但这些观众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这种称呼的转变……也就是说，可能在这个频道的观众眼里，白茶不苦和小柚子爱生活干脆就同是一个人。”海富给我解释道。
“这也不是什么怪事吧？Up的名字是Up的招牌，尤其是那些知名Up主，轻易不会更换自己的Id,但也不代表所有的Up都不会去换它。粉丝也许是觉得白茶换了ID也说不定……”我对他的说法还抱有疑问。
“您没明白我的意思。“海富摇了摇头，“这只是我的猜测，恐怕，苏小姐已经在和那位小柚子爱生活融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