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礼站在院子里, 冷眼瞧着侍女端出一盆盆血水。
系统捂着眼睛不敢看,她的共情能力太强了:【这个世界的任务对象怎么这么惨呀,流了这么多血, 身上得有多少伤口, 嘤。】
“他还有力气跑, 代表这些伤口并不致命,只是做戏罢了。”晏礼安慰了系统一句, 开始思考这个书生为什么要演这么一场戏, 他究竟有何目的。
【可是宿主,你怎么就知道任务对象一定是做戏呢?】
晏礼一怔。
系统说得对, 他居然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 断定这个书生在演戏,甚至开始思考对策。
似乎在他的潜意识里,他一直用一种否定的态度来看待这个书生。
晏礼拧着眉问系统:“系统, 你还记得我在第一个任务世界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吗?”
系统挠头:【第一个任务世界是低位面的现代世界, 你的身份是一个大学老师……】
晏礼努力回忆, 可是他什么细节都想不起来。
在这个世界的日子太过开心, 晏礼对上一个世界的记忆已经斑驳得不成样子,就像一团墨晕染在一张老旧的竹纸上。
啧。
晏礼进行了深刻的自我检讨, 决定做些什么来补偿那个惨兮兮的书生。
“对了系统, 这个世界的任务对象叫什么名字来着?”
【……】系统彻底无语, 【任务对象叫容珏, 容易的容, 王玉的珏。宿主,你怎么连人家叫什么名字都记不住呀?】
“这都过去半年了, 我能记住他的脸就已经很不错了。”
系统冷笑:【要不是任务对象长得好看, 恐怕你连人家的脸都忘了吧!】
晏礼笑:“你真懂我。”
北祁有一种秘药, 用了之后可以暂时免疫疼痛,相当于现代社会的麻药。只是此药的配方极其稀有珍贵,产量极少,只有宫里才有这种药。
何况这药绝大部分都被嘉凌帝赐给边关的将士们了,相府也只有三瓶。
晏礼招手唤来管家:“你去取一瓶安神散过来。”
管家惊讶:“这安神散极其珍贵,老爷三思啊!”
晏礼眉心一跳。
他每次听到“老爷”这个称呼整个人都一阵恶寒,奈何晏府上无老下无小,管家只能称呼他为“老爷”,如果管家称呼他为“少爷”那就更离谱了。
称呼“大人”吧,管家还不乐意,毕竟管家也一把年纪了,晏礼还真怕给人气出个好歹来。
他朝屋子里望了一眼:“无妨,给他用吧,瘦骨伶仃的一个书生,万一熬不住怎么办?要知道,这疼痛也是能要人命的。”
管家叹气:“老爷就是太心善。”
晏礼的银发太显眼了,于是一整个下午京城就传遍了,说左相大人当街救了一个可怜的书生,还带回府里替他治伤。
百姓们交口称赞。
系统归纳了一下:【我飘了一圈,发现大家都称赞宿主您人美心善。】
晏礼窝在太师椅上,端起茶杯浅啜一口。反正不论他做什么,京城百姓都对他有一种奇怪的滤镜。
“也不知到时候我将这书生收做男宠了,他们又会是什么反应。”
救治书生的行为一直持续到晚上。
晏礼百无聊赖地坐在院子里看月亮,张太医和李太医出来向他汇报情况。
“大人,这位公子的命算是保住了,但还需要细心养护着,修养三个月方能痊愈。”
“哦?”晏礼惊讶,“这么严重吗?”
张太医叹口气:“下官原本也以为这位公子受的只是皮外伤,却没想到这位公子是新伤叠旧伤,久积沉疴。”
晏礼颔首:“日后还要多多劳烦二位大人了。”
李太医揖了一礼:“天色已晚,下官和张大人便先告辞了,改日再来叨扰大人。”
晏礼:“管家,差人好生送二位大人回府。”
管家应了一声“是”,出去张罗马车了。
书生被安置在了东厢房,门口守着两个侍女。见晏礼要进去,她们连忙阻拦道:“大人,房间里都是血气,味道很重,您还是先别进去了。”
晏礼转身就走。
走到一半,他才反应过来厢房里躺着的是任务对象。于是晏礼又折回来:“无妨,略看一眼我便离开。”
房门打开,系统急忙捂住眼睛。
东厢房很大,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晏礼绕过屏风,看到了躺在床上的人。
书生面色苍白,嘴唇的颜色比脸还白,头发乱糟糟散在榻上。因为用了安神散的作用,他睡得很沉。
神奇的是,越靠近这个书生,屋子里环绕的那股血腥气就越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木质香气。
之前他削了这书生的一缕发丝给宫里的制香师,制香师却说制不出此等奇香,这书生也曾说过,自己双目失明,并不燃香。
如此看来,他身上的木质香气应当是一味药,亦或是某种先天带来的香气。
系统睁开一只眼,发现并没有想象中血肉模糊的画面,整个人顿时又好了。
晏礼吩咐侍女:“找两个人,将他挪去西厢。”
虽然在古代,东厢房给长子居住,地位更高一些,但是东厢房的环境委实不如西厢房,不利于病人养病。
系统吐槽道:【刚刚还不记得人家的名字呢,现在又替人家着想了。】
晏礼轻笑一声:“谁让他身上的木质香气让我舒心呢。”
【什么木质香气,我怎么没有闻到?】系统托着脸,【这一定是宿主为美色所迷的借口,哼!】
晏礼不置可否。
时间缓缓而过,转眼已是亥初,明月高悬,晏府结束了一整天的热闹,桃花林亦沉入夜色,一片寂静。
晏礼穿着舒适的寝衣倚在床头,寝衣是用极好的雪里锦制成的,上个月新得的贡品,一共只有四匹。
宫里的贡品……!
晏礼抬头问系统:“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情?”
系统一拍手:【啊对!陛下宣宿主晚上进宫来着!】
晏礼迅速起身穿衣服束头发,系统见他一副着急忙慌的样子,连忙安慰道:【没事,宿主,你就跟陛下说,都怪那个容珏,害得你迟到了!】
晏礼撩起眼皮看她一眼:“好主意。”
赶在宫门落闩的前一刻,晏礼进了宫。
嘉凌帝优哉游哉地踱步出来:“哟,又跪着哪。”
晏礼正色道:“微臣有罪。”
“说说吧。”嘉凌帝坐在椅子上,“这回又是什么罪?”
晏礼想了半天:“微臣编不出来了,还望陛下恕罪。”
嘉凌帝摆摆手,张进福连忙扶起晏礼。
晏礼自己找了一张椅子坐下,嘉凌帝嘴角一抽:“你今儿又干什么去了?”
晏礼挺直腰板,目光清亮:“臣身为北祁左相,自然要与礼部商议春闱三甲游街示众之事。”
嘉凌帝皱眉:“怎么好好的一件事从你嘴里说出来就这么不堪呢?”
晏礼从善如流地改口:“好吧,不是游街示众,是夸官三日。”
嘉凌帝这才满意,忽而他又意识到了什么:“礼部才新定了夸官三日的吉日,怎么着,你今日就开始了?”
晏礼行云流水的跪下:“微臣有罪。”
嘉凌帝糟心的不行,回内殿休息去了。
张进福连忙给晏礼的膝盖下塞了一个棉垫子:“您跪上半个时辰就是了,左右陛下找您也没什么大事。”
“还是总管疼我。”晏礼拧起眉,“这么晚了……我听说太医院前几日刚制成了一丸药,怎么?”
张进福叹口气:“那一丸药,陛下只用了两日,便失了作用。不知为何,这几日陛下的失眠之症愈发严重了。”
【估计就跟减肥药反弹一样。】
晏礼看向系统:“你再兑换一瓶不伤身的安眠药,给陛下服用看看怎么样。”
系统苦着脸:【没用呀,宿主,咱们都试了好几次了。】
“再去试一次。”
一分钟后,系统飘回来了:【还是没用。】
试了好几次都没有用,那就证明陛下的失眠是心理原因导致的。
陛下是先帝次子,亦是先帝唯一的嫡子。只是先帝与贵妃青梅竹马,先皇后是他被迫娶的。
因此先帝格外厌恶先皇后,甚至封贵妃为简宸贵妃,差一点就废后了。陛下作为先皇后的儿子,也被先帝所不喜。
【是呀,简在帝心,‘简’这个封号就已经很有深意了,‘宸’这个字就更不用说了,谁都知道这个字是指代皇帝的。】
“史书记载,圣元十三年,十二岁的陛下被先帝立为太子。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先帝后来又废了太子,改立简宸贵妃的儿子为太子?”
晏礼冷静道:“然后陛下发动宫变,夺了皇位。”
【有可能!】系统眼睛一亮,【历史上这种事件可太多了。】
反正也没人看着,晏礼干脆站起身,拎着垫子去他以前住的灵泉宫睡觉。
“陛下的失眠之症极有可能就是那会儿留下来的,毕竟古往今来没有和平的宫变,每回都是血流成河。”
两个宫女提着灯笼为晏礼引路,一队侍卫远远跟在后边。
晏礼叹口气:“也不知道心理原因引起的失眠怎么治。”
【……】系统无语,【宿主,您推算了好半天,就得出这么一个结论?】
“嗯啊。”晏礼理所当然点点头,“我就是想知道引起陛下失眠之症的原因,不然我推算这些干嘛?闲得慌?”
水声潺潺,月光皎皎,灵泉宫到了。
系统兴奋地飘来飘去:【咱们有一个月没来这里了……咦,宿主,你看那是什么呀?】
正殿和侧垫相连的雕花游廊,竟然在微微发着光。晏礼走过去仔细一看,原来游廊的柱子上缠了许多会发光的藤蔓。
照看灵泉宫花草的小太监上来回话:“大人,此藤名为月光藤,是上月培育出的新品种。陛下说此藤甚是奇异,便命内侍省全数移植到了咱们灵泉宫。”
晏礼失笑。
系统捂着嘴:【哈哈哈哈哈宿主,陛下还当你是小孩子,用亮晶晶的东西哄你呢。】
晏礼当初穿成十岁小孩儿,又是第一次来到低位面的古代世界,看见什么东西都很新奇,因此嘉凌帝一直误以为他喜欢亮晶晶的东西。
小太监眼巴巴地盯着晏礼,晏礼心情好,解下钱袋扔给他:“赏。”
“谢谢大人!谢谢大人!”小太监欢天喜地地收下了。
【宿主你可真是散财童子转世。】
晏礼微笑:“现在散财童子要去睡觉了。”
上了早朝,又在宫里用了早膳,晏礼想起府里还有一个病号,连忙骑着马回府。
管家正在门口等他:“老爷。”
晏礼跳下马:“容珏怎么样了?”
“容公子已经醒过来了。”
晏礼诧异:“这么快就醒了?”
西厢房内,白衣书生半倚着床榻,手里端着一碗药。他见到晏礼,起身就要行礼,却牵动了伤口,疼得面色一变。
晏礼坐在椅子上:“免了吧。你是何人?”
系统:【宿主,你不是见过他吗?装作不认识也太奇怪了吧。】
晏礼一哂:“堂堂左相竟然能记住一个半年前偶然见过的小人物,这才奇怪。”
容珏抿了抿唇,似乎有些失望:“回大人的话,草民容珏,仙州人氏,与姐姐相依为命流落至京城。姐姐绣活很好,草民擅画,原本想着以此谋生,却遭奸人暗算。”
“城东半月里弄的张员外要将我们姐弟二人献给漠北王,草民拼死逃了几回,幸得大人相救。”
“也是一个苦命人。”晏礼站起身,“你先在府里好好养伤吧。”
“等等!大人!”容珏跪在床上,“求求大人救救草民的姐姐!”
晏礼冷下脸色:“大胆!此处是相府,不是善堂。”
容珏跪在床上磕了三个头:“求求大人救救草民的姐姐,草民愿入府为奴。”
晏礼盯着他打量了半晌,似笑非笑道:“如此动人的一张脸,为奴为婢有些可惜了,相府也不缺奴婢。倒是可以做一个男宠,也不辱没了这张脸。”
容珏呆了半晌,咬咬牙:“草民愿意做,做大人的男宠,求求大人救救草民的姐姐。”
“哦?”晏礼折扇轻摇,“答应得这么快?”
容珏又磕了一个头:“草民穷书生一个,没本事,护不住自己,也护不住姐姐。倒不如借着大人的庇佑,日子还能过得顺遂一些。”
系统点点头:【是呢,绯烟姑娘那么漂亮,一定有很多登徒子打她的主意。】
“你倒是坦诚。”晏礼一笑,“可是本官并没有说,要让你做谁的男宠。”
容珏顿时白了脸。
晏礼看得有趣,不过他还有一点良心,便不再逗眼前的病人,派人去救绯烟了。
回到卧房,晏礼穿好官袍,戴好官帽,又在腰间系上御赐令牌,除去正式场合,他很少这样打扮。
系统好奇道:【宿主,你这是干什么去呀?】
“会一会那个张员外。”晏礼冷笑,“我倒是没想到,京都皇城,天子脚下,还有漠北的小虫子爬进来。”
对哦,系统反应过来,张员外竟然要将任务对象和绯烟姑娘献给漠北王,这是一个活生生的间谍呀!
“镇南王世子来京也有半年了。”晏礼顿住脚步,吹口哨唤出隐卫,“去查,镇南王世子与城东半月里弄的张员外是否有联系。”
“是。”
很快,张府一百多口人全部下了刑部大狱,绯烟也被救回来了。
晏礼既然纳了人家弟弟做男宠,总得表示一下。于是他买下了东街的三层绣楼,送给绯烟,就当是聘礼。
管家被他的大手笔惊呆了:“老爷,您救回来的那位公子到底是什么身份啊?”
“没什么身份。”晏礼眨眨眼,“刚好府里缺一个夫人,你就把他当做夫人来伺候就行了。”
夫人!
管家一个晴天霹雳,当时就不行了。他浑浑噩噩地拉住一直照顾容珏饮食的两个侍女:“容,容公子并非女扮男装吧?”
两个侍女捂着嘴笑:“当然。管家您这是怎么了?”
管家一脸沧桑,整个人瞬间老了十岁。
张员外通敌叛国一案牵扯了许多人,晏礼近几日一直在忙,听说容珏能下床了,他就抽空去西厢房看了一眼。
白衣书生坐在窗前,修长的手里握着一支笔。见到自己,他连忙起身行礼:“见过大人。”
晏礼微笑:“过来。”
容珏很听话地走到晏礼身边。
晏礼又是一笑:“你可知,身为男宠须得做什么?”
容珏犹豫片刻,抿着唇帮晏礼拆了发冠,银发倾泻而下。
系统拍手:【宿主你不是一直都很嫌弃古代的发冠复杂吗?现在有人帮你拆了,有一个夫人就是好啊。】
晏礼:……
他眯了眯眼,沉默地瞧着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夫人”。
罢了,男宠男宠,还是得宠。
晏礼坐在椅子上哄了一句:“近日忙,抽不出时间来看你。”
容珏摇头:“没事的,大人不用顾着我。”
晏礼打量着他的表情,怎么看怎么委屈,便又哄道:“今晚我都陪着你。”
容珏脸红了。
“不,不用,大人陪我看星星就行了。”
两人移步相府前院看星星。
容珏抬头:“今日大人回府,天上的星星都比往日亮了。”
“是吗?”晏礼随口接了一句。他的长发散在月光里,此刻正随着夜风轻轻飘动。
容珏看呆了:“可见星星也是喜欢仙人的。”
晏礼一顿:“仙人?”
容珏扬起唇角,露出了这些时日以来的第一个笑:“十殿阎罗,满天神佛,我都不信。谁救我于危难之中,我便奉谁为仙人。”
晏礼抬头看星星:“我只救了你一次,换一个仙人的名头,倒是我赚了。”
“不是一次,是第二次。”容珏转头看他,桃花眼里洒着清光,“去年在仙州的红袖阁,大人救了我和我姐姐。”
“哦——”晏礼恍然大悟,“我依稀记得,那会儿你双目失明是吧?”
“对。”
容珏高兴起来:“那会儿有一位贵人要强行买走我,收我做男宠……”
系统:【哦豁。】
晏礼:……
一场赏风赏月的美事就在一片沉默和万分尴尬中收场了。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没过几日,京城就传遍了,左相大人收了一个男宠,还给他左相夫人的地位。
镇南王世子闻言大怒,一大早就跑到晏府敲门。
晏礼正好下朝回府,镇南王世子立马拦住他的轿子:“左相大人!当日你在仙州,信誓旦旦说你没有断袖分桃的癖好,可是如今,你竟然在府里养了一个男宠!”
“我竟不知当朝左相是这么一个口是心非、表里不一、弄虚作假、昧地瞒天之人!”
晏礼挑眉:“你待如何?”
镇南王世子赧然道:“你不是收了一个男宠吗?”
“你看我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
晏礼:明熙公主竟是我自己。
容珏:左右都逃不开男宠的命,罢了。
镇南王世子:老子支棱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