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2月19日, 跳台滑雪冬季世界杯男子K120大跳台首站,在芬兰开普拉跳台举办决赛。

  对全世界、尤其中国国内绝大多数关注跳雪的观众而言,这是期待许久的一场比赛。

  很多人都是在凌放意外受伤算起足足两年半来, 头一次又能在比赛直播中见到他。

  令赛事媒体和不少观众惊讶的是, 凌放通过年初和今夏的洲际杯积分赛重回世界杯赛场后, 第一站直接选择了大跳台项目,而不是K90标准台。

  想了想又觉得也正常——早晚的事儿。

  凌放复出的消息大家都知道, 但近一年来他只能参加洲际杯, 国内观众基本只看得到文字配图的简洁报道。跳雪洲际杯在世界范围内都少有公共电视台转播,顶多偶尔靠一些国外粉丝自发拍的视频、好心网友录制的当地付费有线台等方式, 才能传播动态回国内。

  他实在是低调, 冬天结束时就又不见消息了,粉丝都等得心焦。

  到今年夏天的时候,凌放又不声不响地出国参加了4站夏季洲际杯, 拿过标准台银牌和大跳台银牌, 双项积分都足够进入世界杯。

  只是场次少, 积分总排位比较低, 进世界杯还是要从每站的资格赛打起。

  昨天傍晚时分,本站的K120大跳台资格赛结束, 凌放以资格赛选手中第一名的成绩进入决赛, 就现场来看完成度很好, 状态也很轻松。

  这是凌放复出后的首站世界杯, 也是本赛季他参加的第一站赛事。他顺利进决赛的消息乍一出来, 所有人都很受鼓舞。

  世界杯分站赛的决赛日,有多家体育媒体实时转播。

  教练台上还是中国跳雪观众很熟悉的叶飞流, 这位中国跳雪队总教练, 也依然是凌放的实赛教练。

  当地电视台直播时还给了镜头, 叶飞流侧身遥遥看着大跳台顶上。

  凌放在那里。

  海拔1200多米的大跳台顶,风声凛冽肃杀,但独自站在出发点的凌放本人只觉得神清气爽。

  随着年龄上去,骨密度增大,凌放出于技术类型原因选择了减重,再加上不知是骨折还是休养条件太好的关系,凌放居然又长高半厘米,如今看起来甚至比他从前偏少年的身形还更纤细。

  脸颊还是很白,几乎和背景的雪色相映。

  在堪称秀丽的容颜之外,那种许多观众熟悉的冷清感依旧,但气质里少了几分摄人的锋芒。外界眼中“失去的两年”,在他身上沉淀了更深的底蕴。

  央视转播本场比赛,苏靖带着一位年轻的解说员,很激动地对着守候在电视、电脑、手机屏幕前的无数观众快速复述着凌放的过往战绩和今年以来的比赛情况——

  当今国际跳雪中,完全的高起跳、高滑翔曲线选手本就不多。

  像是德国的埃里希科赫,也并未继承目前任职德国队教练的前世界冠军奥维尔的衣钵,科赫现在技术成熟后更倾向于中高曲线。

  挪威的克努特则是在滑翔后程一向比凌放稳健保守,起跳高、但后期滑翔角偏大。

  和凌放类型最接近的依然是芬兰队克里斯多夫,前年脚踝受伤后,也在逐渐尝试改换技术。

  凌放回归大跳台,某种程度上填补了这项运动当前国际高水平竞技中的空白。

  “……理论上,他本身就是在K120更能发挥出优势的选手。同时,起跳和飞行极具观赏性,能回到大跳台是这个项目的好事儿啊!”苏靖感慨。

  虽然解说们提前也在讲:不要给运动员太大压力,这是他复出后首站A级大赛。但比赛直播的国内关注度还是在节节攀高,在凌放第一跳出场时,达到了峰值。

  ——他出发了。

  这次起跳看起来格外轻灵飘逸,力量内蕴,起来那一下几乎看不出向下发力多大。

  整个人轻得如一片边缘锋锐的羽毛,飘然出鞘!

  苏靖赛前分析时已经激动发泄过情绪了,正式解说起来还是很专注的:

  “好!呀起跳时机稍差了些——滑翔展开很完美——低空了!好的,着陆!”

  实时距离,109米。

  苏靖接着讲,“不确定是不是错觉,等下看看数据,感觉他准备着陆动作的高度居然比受伤前还低,凌放这一跳非常自信啊!”

  他的搭档接着说:“看一下慢动作回看——蹲深时机和动作都很完美啊,哦这里!看,就是起跳右腿发力不实导致的,起跳时机稍有偏差,看来下肢力量还是比他构想的最佳动作稍弱了些,没跟上……”

  “……没关系,赛季初可以理解。而且果然!下沉转变成平行姿势准备着陆时,距地面只有4.5米,太沉得住气了!”

  当时的瞬时风场确实适合多滑翔半秒左右,而且这个选择,说明运动员自己的落地稳定性极度自信。

  “这是很多跳了二十几年的老将才会有的老辣判断!之前世锦赛夺冠出现过,算超常发挥,没这么稳呢!”苏靖兴奋地叹了一句,“确实是天资卓绝,但也一直在进步啊……”

  第二跳,凌放发挥更好些,落点在119.5米。

  凌放的姿势分、尤其空中姿势分,倒是一如既往地高,不过在凌放伤势初愈,弹跳力量稍弱的前提下,两次叶飞流都给他选了大逆风,还是偏谨慎。

  两次积累下来,风力抵扣分就减得相对多。

  总分最后排在第3位,拿到牌子了。

  瑞典选手小拉森靠着第一跳130米,第二跳124米的稳定发挥,摘下了本场金牌。

  第二跳时,小拉森原本是最后出场,却在凌放第二跳早于他半小时的时候,从休息室跑到了户外。

  凌放一落地,小拉森就跑到场边对他挥手祝贺。

  “太好了——凌——”

  小拉森一激动就长流泪的毛病还是依旧,不过随着去年拿下世界积分总排名第三的瑞典历史最佳成绩,这一点逐渐成了国际跳雪界一个善意调侃的特点。

  拉森兴奋地朝着凌放挥手,高高地举着双手的大拇指,红通通的两只眼睛离老远都能认出来。

  凌放摘掉目镜看过去,给他回了一个大拇指。

  虽然阿伊苏、克努特、克里斯多夫等多名强手因为赛程原因没有选择这一站参加,拿铜牌有运气因素,但这场足以让不少跳雪迷都为之欢欣鼓舞。

  名次不重要,凌放回到A级赛事的第一场比赛就有这样的成绩,可以证明:在跳雪最高竞技水平的大跳台之巅,仍有中国的一席之地!

  多家媒体用各种语言对本场赛事总结中,也都额外给了铜牌获得者很大篇幅。

  “——中国的LING,依然给人惊喜也令人期待,毕竟,对这位归来的奥运冠军来说,本赛季的世界杯征程才刚刚开始!”

  凌放领完奖,跟叶飞流以及教练组一起花了两小时复盘、商量本赛季的主要策略,谈了谈后续训练计划的想法。随后跟教练们请假,离开了集体住宿的宾馆。

  一辆私家车在门口等他,后座上是韩墨京。

  韩墨京这次又是来看凌放比赛的。

  他把凌放接到在开普拉本地分公司所属的一间公寓,把准备好的鸡汤料包和鸡肉块下了砂锅,开火。

  有人打电话过来。国内的分公司总裁,汇报T市新兴产业园里特种合金厂新订制的自动化重工车床之类……

  约莫九位数的全新增采购项目,所以最好还是请老板能拨冗听个视频汇报。

  “你去卧室!”

  凌放自告奋勇看火,好让韩墨京能抽空去处理些工作。

  韩墨京好笑地被他推走,并不忘叮嘱,“水开前盯着就行,开了要……”

  “挪盖子转小火我知道说三遍了。”看不起谁,快走快走。

  要说原本凌放上辈子还自认是自理能力蛮好的来着,有时候嘴馋也能算着热量,做个菜自己吃的。现在却多年不曾碰灶台。

  啧,也说不好是谁的责任。

  在X省休养的时候,除了雇的营养师兼厨师,韩墨京偶尔也亲自动手给俩人做点吃的,凌放凑趣掺和过——虽然出过一些小小的差错,但毕竟也没有炸掉厨房嘛。

  韩墨京摇头笑着,被赶去卧室找电脑。

  没一刻钟,砂锅开了。

  凌放按韩墨京说的,用一双筷子顶住了锅盖,防着满满的水溢出,还颇为不熟练地用旋钮转了小火——事实上他一上手,火被完全关掉了。

  “……”他快速瞥了一眼门口,低头沉住气,再次打着火。

  成功,很好。

  然后回客厅,坐沙发里继续等。

  百无聊赖,凌放看向开着门的卧室。

  韩墨京戴着一副防蓝光平光镜对着电脑,整个人从烟火人间的柔和切换到冷峻沉稳的职业角色,听不清说什么,但看着真有凌放听他助理形容的“生人勿进”的味道。

  电视里放着听不懂的本地新闻,凌放托着下巴靠着沙发扶手,看韩大总裁工作的样子。

  35分钟后,闹钟声响起,韩墨京简短标记了一下开完会在看的文档,起身过来。

  凌放本来想着先进厨房看看能做什么,又想起自己连燃气总阀怎么关都不知道,于是改为跟在韩墨京身后,漫无目的地晃悠进厨房。

  这间公寓位置好,在开普拉城老城区中心,但房子很老式,厨房更不算大,两个人进去就更显小。

  “没转小火?”好在也不是最大火。

  “……”重新打火之后,好像忘了转小。凌放心虚地看看锅里,快没汤了,索性肉看着已经软烂。

  “……吃肉吧?”虽然他吃不了几块。

  “行,改吃炖鸡。”韩墨京忍笑。

  韩墨京关了火,绕过凌放的颈侧去开吊柜门拿盐,两个人几乎呼吸相闻。

  凌放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看着韩墨京随后侧身去,往锅里洒了点盐,倒两勺白酒,翻了一遍肉块又开火,补救下,让肉稍入点盐津味儿。

  温度让砂锅底部的一点鸡汤发出小小的咕嘟声,灶台边弥漫着鸡肉香和蒸腾的白色烟气,阳光透过厨房的小窗,映出空气中偶有的尘埃飞行轨迹,像映照了缓慢流淌过的时光。

  墙砖是有些老旧的橙色花纹,还有一块开裂。

  韩墨京身材其实比凌放高大一圈,缩在狭小的灶台过道里不太方便,拿着砂锅盖子的左手本来是修长有力、一看就保养适宜的,只有手背上还带着几年前他俩在山里救人,韩墨京为了帮他上山坡而留的一道疤。

  在这样有些忙乱的家常场景里看过去,人仿佛被加了一层暖光滤镜。

  就真的,还挺帅。

  凌放倚着厨房的门,看了他足足两分钟,终于慢吞吞地开口。

  “老韩,咱俩这么久了,你就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是个挺突兀的提问。

  韩墨京立刻敏锐地意识到了。

  他停下动作,看向凌放。

  凌放也在看他。

  眼神交错着凝住,两个人谁的视线都没有躲开。

  “……”

  凌放的眸光总是清清淡淡,像黑色琉璃、像宁静的湖面。

  但此时,里面带着些许柔软的笑意,就像藏在微凉湖水里星星的影子,闪亮而无声。

  韩墨京了解凌放,而且可以说,他就一直在等这样一天。

  ——再用其他话题掩盖,就显得没必要了。

  说起来,韩墨京之前倒也设想过的——应该是在凌放结束最重要的赛程、比如米兰冬奥后,带凌放去他家在威尼斯的酒庄度假,气氛好的话就顺势剖白心迹。

  也更可能是等凌放退役,再带他去他长大的S市那套老式的、带苏式庭院的别墅住段日子,以此为由头,潜移默化地把自己塞进凌放的后运动员人生中。

  他已经做好准备要等很久。也无所谓,谁说漫长的陪伴不是爱人的乐趣之一。

  总之,在韩墨京的几套完美计划里,本不包括在凌放复出后最重要的世界杯赛季之初,刚跳完首站还要铆劲攀爬时,突然表白。

  ……而且还是在这么一套为了赛程凑合、在陌生城市住的外国老公寓,炖着中式砂锅鸡汤、油烟机时灵时不灵的小厨房里。

  要不是正和凌放认真地对视着,他简直想扶额:

  今天连鸡汤都没炖成。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