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堆人表面做着自己的事, 实则耳朵高高竖起，眼尾余光始终注意着秦书的身影。
他们看着他走出剧组大门，高大的身影一如既往的沉稳。
就是离开的脚步快了不少。
秦书走出大门的时候, 宋云回已经改站为蹲, 蹲在地上拿着一根小树枝在已经积了薄薄一层的雪上戳戳画画。
他也跟着蹲了下来, 就这样看着对方戳戳画画。
听到动静，沉浸在绘画的玄妙境界中的宋云回抬起头来, 就看到了还带着小雪花的秦书的眼睫。
很长, 显得人有些偏冷，小雪花中和了这一片冷。
面前突然出现一个人, 宋云回被吓了一下 , 手里的小树枝差点折断。
他连忙试图遮住自己的大作。
但是没遮住。
秦书已经把地上的火柴人看了个清清楚楚。
是一个正在发射光波的火柴人。
……那个应该是光波。
宋云回揉揉头发，说，“谁脑子里还没几个艺术细菌。”
秦书点头, 依旧无脑吹, “好看。”
他思索了一下, 之后继续夸, “线条很直，脑袋……也很圆。”
看得出来他已经尽力了。
宋云回抬眼看了他身上的装束一眼, 眼睛微微睁大, 之后竖起大拇指, “不错, 今天很保暖！”
秦书接受了他的这一份夸赞。
还在剧组里的经纪人莫名其妙打了个哈欠, 之后无意识裹紧了衣服。
把手里的小树枝放下，宋云回站起来拍拍身上的衣服。
这里本就是南方, 湿气重, 现在还下了雪, 衣服外边全都湿冷一片。
秦书也跟着站起来，他低头看着对方帽子上已经积了一小片的雪，眉眼微敛，抬手轻轻拍去。
直到真正碰到对方，他这才有了真实感。
宋云回真的来找他了。
当时看到第一眼时，他觉得或许是自己眼镜出了什么问题。
从温暖的房间里跨越千山万水，到了这个又冷又偏僻的地方。
他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来，也不敢深入去思考。
他害怕自己陷入到其他的情绪里去。
现在这样就很好。
心脏像是容不下这过于浓烈的酸胀感一样快速跳动，秦书能明显地感受到自己的四肢充血。
有些热。
果然经纪人的衣服对自己来说不太合适。
把戴着的围巾摘下仔细戴在宋云回脖子上，他低头认真看着，试图戴得美观一点。
保暖度是有了，但是美观度为零。
温度从脖子上传到全身，宋云回拍拍他的手，说：“这样就好了。”
不需要好看，暖和就够了。
他手送出去没能缩回来。
秦书握着他的手顺手就揣进了自己兜里，另一只手接过了他手里的口袋。
“你手太冰了，这里暖一些，另一个手放衣服里。”
他眉眼一片认真。
宋云回照做。
有一说一，对方的兜里的确很温暖。
很奇妙的，依旧是这么冷的天，脖子上和手上的暖意明显，全身瞬间都温暖起来了。
他抬眼问秦书：“你今天下午放假吗？”
秦书点头。
宋云回说：“那我等会儿就不多待了，你好好休息一下。”
他知道拍戏的休息时间是有多宝贵，原本想的就是东西送到就走。
现在想法也没改变。
“今天中午休息过了，下午没有事情做。”
秦书低头问他，“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宋云回思索了一下。
“那就去附近转转吧。”
到了一个地方就想见识一下当地的民风民俗，就算了解不深入，浅浅地看一下也好。
秦书说“好”。
两人刚准备离开，后方突然发出响动，像是什么东西不堪重压一样。
“woc你别压我呀！”
“等会儿都先起开，我们先……别挤！到时候就被发现了！”
一堆人扒拉在门口挤挤攘攘，其中诡异地出现了一下导演的脸。
他们原本还在内讧，结果一转头注意到两人的视线，动作顿时就顿住了。
导演的脸悄悄消失了。
“……”
宋云回没法说现场是个什么样的感觉，他看了一眼秦书，再看了眼远处的那些人，有些犹豫地挥挥手，算是打招呼。
那些人瞬间热烈地朝他挥手，看上去似乎十分激动。
他悄悄凑近秦书，低声问：“你们一个朋友探视都是这阵仗？”
像是很久没有见过人一样。
秦书应了声，之后轻轻握了握他放在兜里的手，说：“走吧。”
宋云回点头。
他们一起慢慢下山。
这里已经没有人，宋云回把口罩摘下来，只好把围巾往上拉了拉，直接遮住半张脸。
围巾遮住了声音，他说话都嗡声嗡气，还说得很起劲。
秦书就低头看他。
两人一起在田埂上走过。
现在已经过了收水稻的季节，稻田里就剩一截剩下的水稻梗，上面还支着几团雪。
这种天气还像他们这样出来散步的人不多，或者说压根没有。
很奇怪的爱好。
但只要他们自己开心就好。
之前还三三两两站在路边聊天的大妈们已经不见了身影，根据宋云回走之前听到的对话来看，估摸着是回屋里一起打牌去了。
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发现时间已经不觉到了五点半，他抬头看向秦书，问，“你晚饭怎么解决？”
“今晚不在剧组吃，”秦书低头看他，说，“想去镇上走走吗？”
“好啊。”
宋云回点头，“来的时候有点急，还没有怎么看看。”
不待秦书说话，他掏出兜里的钥匙，笑眯眯说，“正好我有车。”
秦书稍稍扬眉，有点出乎意料。
他没想到对方居然还搞了一辆车。
宋云回霸气一挥手，“肘！跟我上车！”
***
“这个车不错吧！”
冷风自耳边刮过，宋云回握着车把手，稍稍侧眼看了坐在旁边的人一下，笑得开心，“我找一个老伯租的。”
秦书坐在他身边的副驾上，手长脚长，座位略微有些容纳不下他。
他出剧组时身上没带什么东西，宋云回于是把自己的口罩和帽子给了他。
一个围巾足够遮住他大半个头，不再需要其他东西锦上添花。
三轮车的外观是红色的，还有某种意义上的线条流畅。
嗯，跟很多跑车一样的颜色。
宋云回说：“看这火热的颜色，是我对你热烈的爱！”
他是会学土味情话的。
秦书忍不住笑了下，“嗯，感受到了。”
在这种乡野的小路上，三轮车也免不了颠簸，但宋云回的表情很稳，已经完全知道如何应对这种路。
冷冽的风吹起他的头发带着向后扬去，是和平是不同的张扬肆意。
来的时候和直播间的水友边聊天边走，现在在去镇上的时候有秦书坐在身边，时间都过得很快。
半个多小时就像是一瞬间一样。
镇上比村里要热闹很多。
他们下车的地方依然是那个客运站，租车的老伯没在，应该是回家温暖去了，宋云回留了号码，等到还车的时候打电话过去，对方才会过来。
现在虽然离过年还有一段时间，但是街上的商铺已经有人开始卖起了烟花爆竹。
和城市里不同，这些地方还没有限制烟花爆竹，过年的时候总是热闹一片。
想到秦书刚拍完戏，吃饭要紧，宋云回并没有多逛，更多的是在找饭店的时候顺便看两眼。
两人最后选了一家家常菜馆。
在桌边坐下，老板娘过来擦了桌子，之后还细心地用干帕子再擦了一遍。
把袋子放在桌上，宋云回之后从里面拿出一个粉嫩嫩的东西。
是一个毛茸茸的猪。
他开始介绍这个猪：
“这是热水袋，我在路上买的，质量应该不错。”
他还很贴心地演示了一下，“有电的时候就可以给它充电加热，没电的时候揣进去也可以当一个暖手的大口袋。”
他演示完就把猪放了回去，说：“还有其他东西我就不说了，你到时候回去自己看看。”
秦书点头：“好。”
点了餐，饭菜还没上桌，宋云回拿出手机开始买回程的票。
这种非节假日的时候出行的人并不多，不会担心票没有。
票刚看到一半，结果手机提示电量不足。
百分之二十，还要留着到时候回家扫码坐出租付钱用。
秦书从坐在他的对面改成了坐在他的身边，自觉把手机递了过来。
添加一个乘车人很简单，两三下就能弄好。
宋云回熟练地用秦书的手机给自己买了张票，之后把手机转向对面，“老板输个支付密码。”
秦书没动，在他耳边念了一串数字。
“？”
宋云回还没反应过来，之后终于慢慢回过味，又把手机转了回来，输入密码。
密码正确，瞬间购票成功。
宋云回先是赞叹一声“谢谢老板信任”，之后又严肃地说，“秦小书你不要太容易相信人。”
秦书眉眼微垂，洗耳恭听。
“支付密码是不能随意告诉别人的。”
就算现在店里除了老板和站在门口的客人之外没有其他人，宋云回还是小心翼翼地压低了声音，侧过身体稍稍前倾，一手支着板凳，一手覆在秦书耳朵边，说，“你那么多钱，要是被其他人一晚搬空可有得哭。”
秦书谨遵教诲，顺从应声，“我不告诉别人。”
看对方态度良好，宋云回眉眼间的担忧这才稍稍消散了些。
话题转到这，他把手机息屏还给对方，又开始担心起对方的未来。
他说：“那你以后谈恋爱可得谨慎。”
按秦书这样的性格，要是遇到一个坏人，可能全副身家都得搭进去。
秦书答非所问：“你是个好人。”
宋云回收下这张好人卡，点头赞成：“我也觉得。”
秦书缓缓叹了口气。
饭菜上桌，话题结束。
吃完饭后，宋云回原本是想送秦书回剧组，之后发生了一系列的事情，最后变成他直接坐车离开，租他车的老伯送秦书回小山村。
老伯就是小山村的人，只是经常在镇上的孩子家玩，晚上刚好要回去。
回到剧组的时候离秦书的复工时间还有一两个小时。
他没有选择回山下的房间里休息一下，直接就上了山。
这时候的剧组已经完全亮了起来，在一片黑暗的山里面显得格外显眼。
剧组的大门打开，鼎沸的人声涌入耳膜。
经纪人还在老地方坐着。
秦书走过去把衣服脱下还给对方，之后穿上自己之前的衣服。
经纪人抬着眼睛看他，“玩开心了？”
秦书没答话，稍一颔首。
不仅经纪人和助理看他，其他人也在看，只是看得不如他们明目张胆。
他们看着秦书穿上衣服坐下来，之后把口袋放桌上，施施然拿出了一个粉嫩嫩的东西。
是一个看上去很可爱的粉色小猪，毛茸茸的，看上去就很温暖。
他的手掌大，骨节分明，看上去像是可以一拳一个小猪，差别巨大。
之前都没有看到他拿出过，很显然是新得到的东西。
东西从哪里来的就很明显了。
“这是你……朋友给你买的？”
经纪人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就觉得有些牙酸。
“朋友”明明是个很正常的词，放到秦书这里就变了一个味道。
秦书点头，很矜持地“嗯”了一声。
经纪人扯了扯嘴角，“挺好的，温暖吗？”
秦书点头，“温暖。”
经纪人：“呵。”
***
下了高铁之后再坐出租，宋云回终于在晚上回到了家。
橙子今天大半天没有见到人，现在终于听到门口传来动静，急得转圈圈。
宋云回开门的瞬间就收获了一个小猫跳跃。
一手托着猫猫一手关门，宋云回把钥匙放在门边上，穿上拖鞋就上了楼回到房间。
身上挂着个猫，宋云回打开衣柜找睡衣的动作仍然流畅。
在知道他要准备洗澡之后，橙子自动离开。
小猫咪虽然喜欢贴贴，也并不讨厌喝水，但就是很讨厌洗澡，不希望自己的毛毛沾上一点点的水。
等宋云回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橙子又上前蹭他脚。
弯腰捞起又重了一些的猫猫，他直接倒头就倒床上，把头埋进橙子软软的毛里。
“乖儿子，今天有好好吃饭吗？”
橙子依旧夹子音。
放在一边充电的手机响了一下，宋云回翻了个身，之后拿起手机。
是他关注的大眼仔有更新的提示。
今日份的小漫画刚刚更新，赶上热乎的了。
房间里开了空调，他换了个姿势趴在床上，橙子就在一边揣手手，两人一起共享手机屏幕。
吃个草的功力不减，小漫画一如既往的摸不着头脑且生草。
和往常一样送了六个【哈】，宋云回回到自己的后台看了一眼私信，结果在一堆私信中看到了大眼仔给他推的热点新闻。
只能说是之前的热点。
刚好就是陈晨在之前给他说的那件事。
宋子舒的确得到了他的角色，最近剧照也刚出。
他点进去看了一下，随意看了几眼评论，发现事情的确不太一样。
按照原文的内容来看，宋子舒这次应该是踩在他头上往上爬才对。
评论照理来说不该是这样。
这算是个热点，但已经成为了过去式。
网友们现在在研究这个半死不活的剧组是怎么起死回生的又回死的。
本来男主落水，男二退圈，剧组停摆两个月还没玩完就已经很离谱，结果男主落水事件反转，新投资到手，男二换不合适的人，男主离开，女主隐隐也有跑路趋势，剧组又开始回死。
【我还以为这剧会扑腾出什么浪花，投资一波接一波，结果是上赶着送菜呢】
【成果公司也投了钱吧，说走就走，果然有钱就是不一样】
【感觉一切问题就是从换角开始，滚雪球滚到现在终于要炸了】
【为什么还有人这个时候去投资啊？这不明摆着会亏本吗？】
【（嘘——）建议去查一下新的投资商，只能说有背景就是不一样】
【懂了，都是舍得把钱抛着花的有钱人罢了】
有人指路让去看投资上，宋云回单纯把这当一个小新闻看，没想多动手指，继续往下划拉了一下。
结果下面就有了投资商的截图。
本着相对的好奇精神，他也跟着看了一眼。
只一眼，他就瞬间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是钟家手上的公司。
一看就是出自钟许的手笔。
难怪。
正确的，合理的。
在这种比较危急的时刻，的确该做些什么才符合他的性格。
就是不知道这次他付出了这么多，剧组还能不能好好地救回来。
这些跟自己没有太大的关系，宋云回也就看了一眼，之后就继续往下滑。
***
宽敞的房间内，宋子舒坐在凳子上一言不发，徐薇在一边不自觉地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念叨着“不应该不应该”。
她小声喃喃着：“不应该是这样。”
宋子舒就这样看着她转来转去。
她嘴里一直念叨着“不应该”，但是却给不出什么实质性的解决问题的方案。
等她再转了一圈回来，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表情骤然变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主意，说：“你联系一下钟家那个，他肯定愿意帮你。”
宋家不行，不能让宋成搅和进这些事情里，现在能靠的，只能是其他人。
“妈。”
宋子舒说，“他已经投资了，剩下的该我们自己想办法。”
而现实就是他们想不到任何一个办法。
顺风顺水惯了，他们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问题，不能说解决，只能说毫无头绪。
徐薇说还是对方不够用心。
归根结底，还是宋子舒之前没有把关系打太好。
“你这样，”徐薇说，“你给他打个电话，不要问怎么解决问题，就问他现在怎么样，跟之前一样关心一下，做得到吗？”
宋子舒脸上现出一点挣扎。
徐薇的手搭在他的肩上，再问了一遍，“好吗？”
宋子舒说“好”。
徐薇出了房间，留给空间让宋子舒自己发挥。
宋子舒坐在房间里。
即使徐薇已经不在，但他的身体仍然处于一个紧绷的状态。
他看着手里的号码，最后还是沉默着按下去。
电话打过去，隔了很久才接通。
接通的瞬间，听着对面的声音，他的脸上条件反射扬起笑，说：
“没什么，就是想打电话给你。”
他搭在腿上的手指开始无意识地敲击，说一个字敲一下。
“……我看到网上乱猜，说你投资剧组是为了我，还把我吓一跳。”
“……嗯，我知道，再见。”
电话挂断。
宋子舒地头看着电话。
或许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对方的声音和平时不太一样。
有些闷，一顿一顿的，像是不太清醒一样。
但是对方说话逻辑清晰，应该又是清醒的。
***
黑暗的房间内，只有被扔在一边的手机散发着一点幽幽的蓝光，映亮一边的酒瓶。
钟许坐在沙发上，转头看着落地窗外的灯光点点，手里酒瓶放空，他又重新拿起一瓶。
今天晚上头又开始痛了。
并且是在他什么也没有想的前提下。
然后他就意外发现，喝酒能止住这一种头痛。
于是他开始喝酒。
痛多久就喝多久。
他一边喝一边脑子里想着刚才那个电话。
所有人，包括宋子舒，应该也包括了宋云回，他们大概都以为这次投资也是为了宋子舒。
这像是一个嘲讽一样。
嘲讽他这么轻慢，嘲讽他这么多年来自以为和宋云回关系一如既往，结果在别人眼里却是连认识也谈不上。
越来越多的酒精下肚，他的身体越来越飘飘然，思绪却越来越清晰。
“砰——”
和酒瓶放在桌上的声音一起响起的是手机的铃声。
他慢悠悠站起来，之后走过去拿起手机。
扯松了领带，他说：“喂？”
对方的声音很谦卑，说：
“视频已经找到，已经用电脑传给您了。”
“这毕竟是剧组不能外传的影像，就是……希望投资能……”
手机端和电脑端互通，他能够看到对方传来的视频。
是一个时长只有几分钟的视频。
是有人想要一直删毁，但是被剧组某个人在之前就偷偷保留的一份视频。
视频记录了落水意外的全过程。
就算是一份不算特别清晰的影像，他也能看出宋云回当时跳下水的迅速和义无反顾。
只要有了这个视频，之前的无端指责不攻自破显得可笑，反驳控诉也会变得有力。
将视频各端都保留一份，钟许直接挂掉了电话，然后再用最自己原本的号拨通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熟烂于心的号码。
他把通话音量降到了最低。
——这样就听不见对方自动传来的忙音。
像是真的接通了一样。
他躺在沙发上，仰起头笑了下，吐出一口浊气，说:
“云回，是我，钟许。”
“好久不见。之前的事情是我不好，我没有查清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现在手里有证据了，可以还你一个清白，你愿意原谅我吗？”
他抬手捂住脸，“……你愿意原谅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