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大戏渐渐有了模样。江远所饰演的角色人设很有层次感,演起来确有一定难度。不过他有外援,白天练完晚上继续;再加上最近心情很好——于承接连翻车,路人缘骤降,粉丝大批大批地脱粉,名声大不如从前,最终成果也是不错。

  晚上十点,排练结束,宗源来接他回家。

  江远有辆代步的小破车,公司的车,没人开,周先让江远先开。江远原打算买车,周先不让,说江远在这圈里也算有名有姓的,买个差的,开出去不是那么回事儿。可买好车的话,江远出道总共也就赚了这些钱,全花在车上也不合适;再说江远还没毕业呢,开个豪车上下学,算什么。

  就这样,江远开起了公司的小破车。

  属实是破,车漆蹭掉好几块没补,左后车灯上面瘪进去一块儿,也没修。而且是老车,手动挡,幸亏江远是老司机,否则都踩不明白离合。

  周先说反正江远平时不开车,坚持到毕业就成,谁要问什么,江远只管往公司身上推;还说这残破又朴实的外表是绝妙的伪装,谁都不会高看这车一眼。任谁都想象不到,这破车里坐的是当红爱豆江小远。

  “这破车停进宗源家那小区,谁都得多看一眼好吗。”江远不为所动,面无表情地说,“一年停车费可能都比这车值钱。”

  “全场最亮眼的星。”江远冷冷地嘲。

  乐洲在旁边笑,深以为然的表情,“自信点儿,把可能去了。这车没你想象的那么值钱。”

  “不过我感觉这车卖不出去。把它当废铁卖了,赚的钱怕是都不够修车。”乐洲还欠欠地问周先这车到底哪儿来的。老张是个追求生活品质的老板,绝不可能给公司买这样的车,也不太可能允许公司留这么一辆车。

  说白了,这破车给谁开啊,是去机场接客户的时候能开,还是送江远参加活动的时候能开?

  周先没说话,送乐洲一白眼。

  谁开?江远开。

  虽然破,但不耽误跑,所以真不用折腾宗源多跑一趟。但宗源执意去接,说闲着也是闲着,出门活动活动也好。

  还开玩笑似的问江远,那小车开着习不习惯。

  江远还能说什么,他从前可是开大型皮卡福特猛禽的选手,只能感叹一句:“开多了,也就习惯了。”

  有车就行了呗,要什么自行车。

  总比出门招收停,被司机说“你跟那个XXX挺像的”,刮风下雨没有车,高峰一堵俩小时强。

  路上,宗源告诉江远,付盛回来了,问江远想不想见一面。

  江远一怔,若有所思,半天没说话。

  前些天在送春寒唱歌,瞧经理的态度,他总觉得,寒涛已经猜到了真相。

  寒涛知道了,想必付盛也知道了。

  江远不喜欢逃避,但一旦他选择了逃避,这个时间的计量单位通常为一辈子。

  譬如说上辈子,到死,也没对宗源说上一句“我爱你”。

  最初就只对宗源坦白真相,而不是把宗源付盛寒涛仨人叫到一个地方,边打麻将边轻描淡写说他江远没死成,又回来了,基本上意味着他这辈子没打算告诉付盛和寒涛真相。

  毕竟付盛寒涛走出来了。

  只有他可怜的小宗哥,独自一人,凄凄惨惨地缩在那小圈里,走不出来。

  “算了。”江远打开窗户,看一路霓虹灯闪,黑暗过渡到五光十色,都是上辈子没有的繁华景象,“有缘再说。”

  缘分来的很快,没几天,宗源接到付盛电话,说有个制片人想请他们仨吃饭。宗源,付盛和寒涛。

  宗源向来不参加这样的酒局,即便他变得有事业心了,也不愿出席这样的场合。觥筹交错你来我往,谁先吐实话谁输,宗源不喜欢。

  他想都不想地拒绝。

  往日,对话到此便结束,付盛知宗源脾气,不劝。

  但今天,付盛往下讲了几句,他说这位制片人很厉害,跟这位熟了,未来宗源怎么都方便。

  “付导,什么事,你直说就行。”宗源也了解付盛,绝不会莫名其妙说这么多。

  “……”付盛沉默半秒,“行吧,要么也没法瞒你……怎么说呢?我估计这人是赵隐请来的,我听他那意思,想帮你跟于承说和。”

  “我才回来,也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一直在国外的付盛跟国内过的不是一个时差,又见天的蹲在野外,玩手机的时间都没有,更别说刷微博了,“你们怎么掐上的?赵隐是江远老大哥,多大仇啊,他们主动给台阶,能解就解了吧。宗源。”

  给宗源打这个电话之前,付盛特意找身边朋友打听了下,江远宗源于承仨人怎么回事。但都说不明白来龙去脉,觉得这仨人掐的莫名其妙,从一开始就没头没脑的。

  之所以问身边朋友,是因为他从出国到回国,只跟寒涛通过几次电话。而寒涛是这样形容的的:宗源可能失了智。为爱献身,名声都不要了,只要江小远好。

  这不是付盛认识的宗源,付盛不确定地问:“你的意思是……?”

  “就字面意思。”寒涛简短地总结,“只要江小远好,宗源做什么都行的意思。”

  付盛问宗源都干了什么。

  “他啊……那可多了。”寒涛举例道,“去电影节当评委,给江小远带去了,离谱的是,品牌方给宗源录的vlog里,居然也有江小远;大马路上接了个采访,因为对方提到了江小远;杀青宴上喝酒了,是的你没听错,他不仅参加了杀青宴,还在杀青宴上喝酒了;另外他开通个人微博了,你还没关注呢吧?有空可以关注一下——江小远粉头的日常。”

  寒涛好像终于抓到个人陪他聊八卦似的,滔滔不绝,“你是最近没见过他,用上手机壳啦,你猜怎么着?手机壳上也是江小远。”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刺不刺激?”寒涛笑嘻嘻地说,“你御用的神秘男主角,很快就不神秘啦——都接杂志访谈了呢。”

  “哦对忘了说,他还会定期换手机壳呢,每次见他都有不一样的惊喜。”寒涛阴阳怪气的,“真期待他粉丝发现宗源手机壳图案的那一天呢。”

  付盛愕然,听起来实在有些荒谬。

  殊不知,寒涛还没举完例子呢,“这俩人在欧洲吃了顿饭,那餐厅挺有名,这俩人跟主厨合了张影。”

  “你怎么连这都知道?”付盛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问。

  寒涛:“哦,这俩人把照片留餐厅了,全网都知道。”

  付盛:“……”

  付盛:“他俩都好到这程度了?”

  “你问我啊?”寒涛说,“那我问谁。”

  “你问宗源啊。”

  “别了吧。”寒涛拒绝,“咱不说好了么,讨人嫌的事儿你上。”

  付盛:“……谁跟你说好了。”

  寒涛在送春寒楼上边喝小酒边跟付盛打电话,底下驻唱正在唱《溯回》,江小远改编版。最近点江远歌的客人多,因江小远在这儿实打实地唱过很多首江远的歌,送春寒那私下不成文的规定——不唱江远的歌,也就无人在意了。

  开始经理还向寒涛请示,寒涛摆摆手,轻描淡写地说了句“不然怎么办?不挣钱了?”。

  驻唱带着帽子,看不清脸,握着麦克风唱得投入“缥缈如烟的年月生长,老窖暗藏的陈酒飘香……”

  不知怎的,寒涛就想起了江小远在这儿唱歌的那几次。

  对于“宗源江远突然就好的跟什么似的”这事儿,寒涛想过很多。

  他自己就是写剧本的,脑洞很大,很敢想。

  只不过,每次想到最后,都以“江小远什么都没告诉他,他想这么多,有什么用”而告终。

  -

  听到付盛这样的说法,宗源一时没说话。

  付盛又问宗源什么时候有空,他和寒涛明天到。电话挂断之前,又说不跟制片吃饭也行,他们仨聚。

  宗源说好,等付盛寒涛到,随时约时间。

  江远在旁边听着,听付盛说那句“赵隐是江远老大哥,有什么结解不开”时,亦有一瞬间的茫然。

  是的,他当年真心把赵隐当大哥。没服过什么人,真心服赵隐。

  “别想那么多,远哥。”宗源走过来,从背后抱住江远,“不去就是了。”

  “也没打算去。他想解就解?谁给他的脸。”江远念念叨叨,“早干什么去了,车都翻完了,才想起和解?”

  “急病乱投医吧。”宗源也知道于承最近不好过。

  “显然,他投错人了。”

  第二天,付盛寒涛落地,却没联系宗源。

  江远纳闷,这哥俩到宗源主场,居然不联系宗源?

  这俩人满肚坏水,就跟小孩儿似的,没人看着还没动静约等于大事不妙。

  合计了一天,没琢磨明白付盛寒涛的想法。江远有点儿坐不住,怕这俩人代表宗源赴宴。

  又过一天,江远即将按耐不住,准备撺掇宗源联系付盛时,付盛电话过来了。

  首先诚恳地承认了他俩识人不清的错误,紧接着又为他俩错误地估计了宗源江远于承之间的矛盾、草率地劝宗源跟对方和解而道歉。

  宗源眉宇一皱,“什么意思?”

  付盛叹口气,“不瞒你说,昨天我跟寒涛过去了。”

  ……竟然让他猜对了。

  有那么几秒钟,江远产生了夺过宗源手机,强行挂断电话的冲动。付盛寒涛这行为不地道。

  付盛不知内情,属实是抱着调节双方矛盾的想法去的。他以为寒涛也是,上桌喝上酒了才发现,寒涛不是。

  寒涛说话奇奇怪怪,一会儿说江远不知好歹,一会儿说宗源被江远带坏了,宗源破坏了他们仨的友谊。还说江远这人又傲又清高,赚钱的法子摆面前,偏不用。单说《西南之尽》那首歌,他和付盛求了多少次,才说动江远。

  寒涛说的很不客气,若非把江远当朋友,想捞朋友一把,他才不找江远唱《西南之尽》,一首歌罢了,谁不能写?谁不能唱?怎么就非得江远?

  还稍带上付盛,说要不是付盛劝,大家都是朋友,寒涛真要换人唱主题曲了。

  得亏付盛寒涛认识的年月够长,付盛又是导演,多少懂点儿表演,否则真接不住寒涛这话。

  付盛当年确实联系过别的歌手——江远不唱,宗源打包票说能劝动江远,他俩不敢信。

  这电影压上了全部身家性命,不能出半点儿差错,万一江远倔,就不给写歌……

  一开始于承还绷着,不痛不痒地说江远虽然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但还是很照顾他的前辈云云。

  他状态不太好,尽管有精心打扮过,仍盖不住那满面愁绪。赵隐也是,刚聊不一会儿,烟灰缸铺了一层灰。

  后来酒喝到位了,喝开了,于承话风也变了,“不想看见跟江远同名同姓的人这么出名,当年远哥都没那么多名气,这个江远怎么可以出名”。

  付盛目瞪口呆,剧情发展太快,他跟不上。

  ——冲和解来的,怎么……感觉这事儿还涉及到上辈子的恩怨,更没法解了啊。

  付盛复杂地看一眼寒涛,难怪寒涛非带他来。

  宗源来不来无所谓,他必须来,合着是要他帮忙灌酒。

  宗源要是真来了,还没法这么聊呢。

  论喝酒,于承不行。他为了保护嗓子不抽烟不喝酒,不吃生冷不食辛辣,这些年地位稳了,才在熟人面前喝点儿。

  赵隐酒量挺不错的,但应付不了寒涛+付盛。

  空酒瓶一个接一个,在寒涛不留痕迹的引导下,赵隐终于吐了句寒涛想听的话:“不瞒你们说,我也没想到江远他真接了《西南之尽》,其实你们这路走错了,不如叫于承唱。他那人不适合红,就适合在背后写歌。”

  “好好跟我一块儿做幕后工作多好?于承声音好,形象好,背景也清白,多适合站在舞台上啊。”赵隐醉醺醺的,“不比他强?”

  付盛心里一惊,心说赵隐怎么能这么说。江远怎么就不适合红,那人虽不怎么着调,可谁看了他的舞台不说一句,江远天生适合舞台?

  凭什么叫于承唱《西南之尽》?江远跟他们是多少年的兄弟,他于承算什么?

  旁边寒涛使劲点头,猛干两杯,跟找到知音了似的,“我跟你说,赵哥,我也这么想的。江远那人跟我一样,不适合红。你看我这么些年,在圈外没什么名气,可圈里人,谁敢小瞧我?做幕后的到一定程度,也不差、”

  “他那人就是太贪心了,什么都想要。”寒涛闷头又干一杯酒,“世上哪儿有那么多好事儿。”

  ……

  后面的对话,付盛不太记得了。

  他觉得自己断片了。

  他不敢信,江远长久以来非常信任的老大哥,怀揣着这样的想法。

  离开酒店,他俩没叫代驾,迎着冷风在大街上慢慢走,醒酒。

  付盛清清嗓子,打破沉静,“那什么,你刚说的话,是真心的么?”

  寒涛似笑非笑,“你说呢?”

  “你这些年做幕后工作……你……”

  寒涛仰望天空,弯月躲在云层后头,像涂了层朦胧的滤镜。

  “我跟江远不一样。”寒涛还保持着那姿势,“江远要舞台,我要安静,所以我做幕后。他被迫,我自愿。”

  “世上哪儿有那么多好事儿。”寒涛喃喃,“我们仨遇上这么多好事儿……你说,江远倒霉一辈子,在底下,能不能沾点儿好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