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靠近我好不好?

  彼时司徒瑟还在夜总会里醉生梦死, 乍然听到自己今晚的仓库被人偷袭了,反应了好几秒才回过神。

  “那个新买家不会是钓鱼的吧!”司徒瑟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他。

  “他是S国反动派最得力的副手之一,身份查验过, 不会是假的,他们想跟我们我做生意的诚心很足。”手下心腹道。

  “诚心足有什么用,现在不仅想黑吃黑,还想吃着碗里的端了锅里的!”司徒瑟一脚把手下踹翻在地, 半天爬不起来。

  短短半个小时, 他盘踞在B市的几个窝点纷纷传来消息,能保下来的屈指可数,码头那边还没有调查组的人过去的消息, 他立刻驱车赶往那里,得知了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竟然闯入了这里。

  耳垂上的钻石发出细碎的光芒, 司徒瑟组织在场的人员一步步地毯式搜索,一定要找到那两个人。

  “万一是调查组的人,那怎么办?”

  “扒了那层皮,丢到海里。”司徒瑟一双桃花眼里满是阴鸷,“又不是第一次了。对了, 这次行动带头人是谁, 你去调查清楚。”

  手下领命而去,剩下的人连忙将枪支弹药搬到码头的船上。

  只要离岸, 调查组的人暂时追不到,等到了公海, 就能万无一失, 还能在大洋彼岸小赚一笔。

  南宫燃和苏息辞躲在暗处, 如老鼠般穿梭在集装箱之间, 等到安全, 蛰伏在一处隐蔽的角落。

  苏息辞歪歪头,盯着远处灯火通明的空地上站着的人,道:“你有什么想法?”

  “在这里等着。”南宫燃靠坐在角落,双手交叠放在脑后枕着,“司徒瑟带着一大批人过来,几乎全巢出动,这哪里是我们两个人能对抗的了的。”

  “你说得对。”苏息辞随口附和道,眼睛不住地望着外面。

  成风他们应该还有十五分钟就能到,从市中心到码头要不少时间,还是要想办法拖住他们,其他小窝点只是小打小闹,只有这里才能伤了司徒瑟元气。

  那个外国人,好像很好欺负的样子。琥珀色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不远处的人。

  “你干什么去。”南宫燃吓了一跳,忙拉住要往前冲的人,“你安分点。”

  这人好像巴不得有人发现他,要不是他及时阻止,把他的右手抓住,好几次差点暴露了行踪。

  苏息辞狐疑地打量了他一眼,看起来乖乖巧巧。

  “我想找那个外国人问点事。”他遥遥指着远方暴跳如雷的人,他身边至少有二十来个武装精良的雇佣兵保护着。

  “等下我们再去问。”

  苏息辞抿嘴,眼皮耷拉下来。

  他不开心。

  南宫燃见不得他这副表情,即使他现在胡子头发一阵邋遢,遮住了大半张脸。

  “你等着,我给你抓过来。”他把人拖到角落的阴影里,“你待在这里,不许乱动。”

  “我可以办到,你掺和什么。”苏息辞警惕道,这是他一时起意,这人冒着生命危险帮一个陌生人干什么。

  无事献殷勤,肯定没好事。他吃醋地皱眉。

  南宫燃的目光下意识看向他的左手。

  苏息辞忙把左手缩进袖子里,右手抓着手腕,身体侧向左边藏住。

  “刚才你在和他们对打的时候,左手怎么一直是低垂的?”他轻声问,“像断了一样。”

  “不关你事,我的手好得很。”

  南宫燃回忆了一下每年员工的体检记录,他的左手的确是没事。

  他以为只是个人喜好问题,也没追究,背过身,遥遥望着不远处的空地,想着有什么可乘之机。

  “我原先……是左撇子。”背后传来一阵犹犹豫豫的声音。

  南宫燃惊讶地扭头。

  看到那双眼睛又重新望向自己,对着他的不再是冷冰冰的背影,苏息辞心里好受了点,抓着左手手腕,轻声道:“因为一些事,我左手受伤了,连一根针都拿不起来。”

  “什么时候的事情?”

  “15岁。”中考前夕。

  “这事让我明白过来,如果我一味忍让,或者每次只是鼓起微不足道的勇气去反抗的话,我会死。”苏息辞扯扯嘴角,看见他眼里的心疼,淡淡道,“而伤害我的那些人,在短短几年的惩罚之后,可以继续逍遥地活在人世间,心里甚至一点忏悔和愧疚都没有。”

  说着,他眼里绽放出一抹漠然又疯狂的精光,“我用左手的代价懂得了一个道理,这是一场解不开的生死局,我若不拿出非死即生的豪赌,把命押上去,永无出头之日。不是我把他们彻底抹杀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他们把我像条路边的流浪猫流浪狗一样虐杀,最终无人问津地死去。”

  “我花了近三年时间,费尽了所有心思和资源,把身体和右手锻炼得炉火纯青,最后……”他似哭似笑。

  他好想成为芸芸众生中的普通人。

  有一个家庭结构正常的小家,过着千篇一律的校园生活,抱怨着学习好无聊,幻想着放假能去哪里最后却只能玩游戏,毕业后有一份枯燥但能糊口的工作,三五年后和一个人在一起,像家人像朋友一样携手度过余生。

  平平无奇,无波无澜,那些人嘴里枯燥无味的庸碌人生,是他做梦也想拥有的平安喜乐。

  但前世他从未受到一点上天的垂怜。

  南宫燃沉默地看着他,张张嘴,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苏息辞脸上的表情转瞬即逝,快得几乎以为是错觉。

  他松开左手手腕,道:“随口说说而已,它现在已经没有事了。”

  举起左手,手腕能够随意转动,手指灵活得当场弹一曲钢琴都可以。

  这不是他那具残破不堪的躯体。

  所有身体上曾遭受过的疮害,完美地掩盖在这副美丽的皮囊下,更加沉重的心里伤痕,不会那么容易治愈。

  苏息辞抬头,满眼笑意地温柔看着南宫燃。

  但他现在有足够勇气相信,这些伤疤的愈合,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他不想再沉湎于过去,那只会给自己、给南宫燃、周围人增加伤害。

  南宫燃抓起他的手,撩开衣袖,手背与手腕带着与脸上皮肤完全不同的白皙透净,让人忍不住揉捏。

  给脸上了妆,竟然忘记了手。他有点想笑,却又笑不起来。

  “的确没事了,以后也会没事吗?”

  “嗯。”苏息辞回握住他的手。

  有一瞬间,他好想抱抱他,用前世的样子,和南宫燃相爱一刻。

  不是因为什么他装出来的温柔体贴,刻意的强大周到,不是因为那副帅气的外表和让他着迷的身材。

  只是因为,他是苏息辞。

  那个用温柔和强大的外衣,包裹内心里的脆弱和卑懦,像一只阴沟里脏湿的老鼠,内心贫乏空洞,不想思考自己的未来,想不出任何有意义的、或者让自己感到快乐的事情,一旦别人靠得足够近,眼神,言语,肢体动作,全是胆颤悲鸣的人。

  那个既冷静,又癫狂,既懦弱,又堕落的苏息辞。

  苏息辞见他没动,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踌躇片刻,抬起右手。

  “砰!”

  “他们在这里!”

  两人吓了一跳,纷纷就近找掩体躲避,苏息辞绕道后面,悄无声息地解决了几个人,猫着腰潜行到南宫燃那里,“你怎么样?”

  刚刚那枚偷袭的子弹,是向南宫燃打来的。

  “没事。”他煞白了脸,捂住左手上臂,子弹卡进了肉里,顿时染红了整条手臂。

  苏息辞刚才着急抓了一下他的袖子,松开时,他惶然地看着整个手心的鲜血。

  南宫燃举枪对准苏息辞的耳际就是一枪,把才刚冒头的人肘关节打碎。

  “小伤,没事,你去找个地方躲起来,不要乱动,我给你抓那个外国人。”

  南宫燃安抚了他两句,继续在前面跑,苏息辞冷下脸,隐没入黑暗中,消弭不见。

  南宫燃几个闪身,借着集装箱的掩护,很快来到空地附近。

  这已经是极限距离了,从集装箱到空地上至少三十米,才刚现身就会被他们的机关枪扫成筛子,更别说去抓那个外国人。

  他看了看表,按照苏息辞说的,成风应该还有七八分钟就到了。

  拖一拖时间差不多,把苏息辞糊弄过去就行,别让他做出点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正想着,集装箱群里传来一片枪声,还有子弹在铁皮乱弹的声音。

  “快,去那边!”司徒瑟命令自己的保镖道。

  牙根发麻,南宫燃差点晕死过去,忙振作精神赶往那里,顺便解决几个身后的人,朝声源处去。

  他头一回发现苏息辞这么能惹事。

  对方都是亡命之徒,苏息辞怎么可能打得过。

  事实上,南宫燃真的想太多了。

  等他到原先藏身的地点时,那里只剩下一片狼藉,还有倒在地上一堆奇形怪状哀嚎的人。

  为了增加他们的痛苦,那些人身上好几个窟窿,鲜血汩汩往外冒,浸满了身上的衣服,流淌了一地,还有一些人眼睛鼻子耳朵只剩层皮连在自己身上,有如地狱爬出的浴血厉鬼,狰狞地趴在地上心思裂肺地惨叫。

  南宫燃不忍地偏过头,鼻尖浓烈的血腥味让他几欲作呕。

  这场景太让人不舒服了。

  虽然是敌人,但这样折磨别人、让他们生不如死有什么意义呢。

  南宫燃不敢再逗留,他开始担心起苏息辞此刻的精神状态了。

  ——

  司徒瑟让人控制住与之交易的外国人,自己在仓库里盯着手下把军火搬运到港口船上。

  “boss,来不及了,调查组的人快要来了。”

  “炸弹呢,安装好了吗?”

  “已经可以了。”

  司徒瑟烦躁地扯开自己的衬衫衣领,露出一片结实的胸膛,恶狠狠道:“走。”

  今晚谁造成的损失,来日他一定加倍奉还。

  走出仓库跳上车,司机没开多远,只听一声枪响,轿车侧滑,留下一阵刺耳的轮胎剐蹭地面的声音。

  “怎么回事?”同车的外国人惊慌道。

  “轮胎爆了。”

  司徒瑟沉下脸,手里的枪子弹上膛。

  随之而来的保镖四散开来,朝四面八方警戒。

  一声枪响,子弹瞬间击中其中一个保镖的心脏,顷刻毙命。

  “在那!”

  一瞬间,无数火力集中在某一个集装箱上的黑影中,可惜顿时又消失不见。

  司徒瑟从车上下来,表情懒散,桃花眼微眯,扫视了一圈,抬手往一个集装箱打去。

  周围保镖扛着机关枪立刻把火力对准那里。

  一阵火花烟尘过后,地上只剩下打成筛子的铁皮和数不清的子弹壳,露出了集装箱里的部分布料。

  “boss,炸弹被毁了,引爆不了。”

  司徒瑟气得把手里的枪摔在地上,夺过身边人的枪,一个冲刺追了上去。

  都是这个人,他要是被抓了,也一定要这个人陪葬!

  一路左拐右绕,每次司徒瑟眼看要迷失在这片集装箱里,总能在拐角处准确地捕捉到一片灰色的衣角。

  等他来到码头边上时,这才发现中计了。

  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铁铲迎面而来,直接招呼到他的脸上。他的脑袋闪过一阵晕眩和呕吐感,踉跄着分不清方向。

  “咚!”后脑勺再次遭受重创,他被迫往前倾倒,手里枪仍然倔强地抬起,对着眼前一团模糊的血色一阵狂扫。

  不管是哪个王八羔子,都别想再近他的身。

  苏息辞从集装箱上翻越而下,这处箱与箱之间的窄道,刚好只能让一至两人通过,是他提前就踩点看好了的。

  他站在码头前,司徒瑟昏死倒下的身体旁,一脚踩着他血肉模糊的脸,举起手里的匕首。

  跟在司徒瑟一路追来的保镖看到横亘在集装箱前的身体,顿时纷纷往这边跑。

  苏息辞以逸待劳,从集装箱过道里跑出一个,一个肘弯伺候过去,匕首在指缝间婉转成一团流光,扎进他的嘴里。

  来一个解决一个,来两个解决一双,苏息辞把明显大自己两倍身形的保镖按在集装箱面上,一拳接着一拳朝他的脸挥去。

  不知道多少人溅出的鲜血染红了他的手和身上的衣服,此刻,他觉得这是他对这些生命最高的赞赏。

  用最原始的方式,挥洒着血与汗,将他们狠狠踩在脚下。

  过道里再也没有听到脚步声,他看着面前被他锤烂脸的大块头,有些可惜。

  好久没这么过瘾了。

  缓缓匀出两口气,他再次把手里的匕首拿出来,笑着拍拍那人的脸。

  保镖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抬手想偷袭,下一秒,他的手腕被匕首扎出了一个洞,钉在了身后的铁皮里。

  他已经无力发出惨叫。

  苏息辞满含笑意地端详着自己的杰作,拔出匕首,刀尖凑近他的眼睛,满意地看到他的瞳孔惊恐地骤缩。

  “你会狗叫吗?”他笑得一脸纯真。

  保镖惊恐地摇头,想避开尖锐的刀尖。

  “真可惜。”苏息辞遗憾道。

  “苏苏……”

  “啪嗒。”

  金属与水泥地的碰撞声响起。

  苏息辞浑身霎时一僵,手上的匕首再也握不住,掉在地上。

  “苏苏!”南宫燃震惊在原地,嘴唇翕张,想说什么,却千头万绪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手从那个保镖脖子处松开,苏息辞不敢相信地转身,浑身僵硬地看着对面的人。

  嘴唇颤抖,他想露出平日里那样温柔的、标准的微笑,可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绝望中失去控制。

  他仓皇地抹抹脸,被血水浸泡的假胡子轻轻一搓就掉了下来,他更加惊慌,用手背把自己脸上的血迹清理掉,却无论如何也擦不干净。

  “苏苏。”

  “别这样叫我!”苏息辞愤怒地看着他,“我不是……”

  他想否认,想掩盖自己是他心目中那个完美的人,却连伪装也被自己蹭掉了。

  他自嘲地惨笑了一下,抬头挺胸,直对上他的目光,陌生而又嘲弄。

  南宫燃仿佛突然跌落到冰冷的海里,成柱成柱琥珀色的光从海面射下,又被漩涡和泡沫搅得细碎,在深蓝的海水中破碎成一点点星光。

  那是苏息辞清澈的眼里溢出的两汪泪。

  混乱,窒息,带着凄厉绝望的最后一缕光明。

  终于,他还是成功露出了一个笑容,似乎在嘲讽南宫燃的眼瞎,把一个精神不正常的恶人当成宝,又在笑终于要解脱的绝望。

  “我说过的,别靠近我……”

  让我一个人孤独地被全世界厌恶,死去,这样不好么。

  为什么要走进我的世界,让我留恋这人间,甚至有打算从此以后忘掉过往,像个正常人一样好好活着的想法。

  瞧,这不可能的。

  苏息辞举起双手,全是鲜血。

  他们给自己套上的精神牢笼,怎么可能轻易摆脱。

  “我知道。”南宫燃动动嘴角,也露出一个笑,“你说过很多回了。”

  他举起双手,向他张开,哄声道:“那你靠近我好不好?”

  带上身上所有的伤,从你的世界,来到我的世界里。

  我给你遮风挡雨。

  “砰——”

  “南宫!”

  一切都迟了。

  作者有话说:

  我看了看还剩一千字没走完的大纲,快结局了;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