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以外,只有你知道

  苏息辞把书拿到二楼书房放好。

  即将离开时, 他下意识瞄了一眼书桌后背景墙的监控,又将周遭环境观察了个遍,这才打开门, 走出书房。

  能够偷取到投标书的内容,前提是南宫燃把标书带回家,否则,他贸贸然去集团, 凭借一个管家的身份, 让人不觉得可疑都难。

  这种价值千亿的商业机密,一般只有最核心的人才能知道,比如南宫燃, 比如集团里的首席技术官,比如核算师, 首席法律顾问。

  他的脑海里对这几个人进行难度评估,但资料还是太少了。

  古叔现在着急孙子的病情,就算调查,也没那么多精力,就算对方急着想在自己面前表现, 他都不放心。

  况且, 他现在已经有了一个在这方面更专业的人。

  “吴大记者,最近过得还好么?”他把电话打给了吴鸣轩。

  “您有什么事?”

  “我想让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我试试看。”

  苏息辞顿了一下, 突然寒声切道:“你有事情瞒着我。”

  吴鸣轩吓了一跳,手机差点从手里滑落。

  擦擦干瘦脸上的汗渍, 他钻进厕所最里面的隔间, 嘴里解释道:“我、我没有, 真、真没、没、没……”

  “你怎么能对我撒谎呢。”苏息辞柔声叹息,“你最近都做了什么啊。”

  之前他想找人帮忙, 吴鸣轩吓得要死,生怕是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现在竟然一口答应下来。

  人在自以为找到另外一条出路的时候,对眼前的困境和麻烦开始敷衍起来了,态度变得无所谓。

  他怎么可以被这样敷衍对待呢,有点小悲伤。

  “我对你太失望了,吴记者。”

  吴鸣轩听到他更加温柔亲切的话语,浑身抖得不像样,腿软得扶着隔板坐在马桶上,“我不敢了,真的,再也不敢了。”

  声音过后,手机对面是几秒的沉寂。

  在他的脑海里,几秒的跳动连接着心脏的鼓动,每一次仿佛都是生命最后一次呼吸。

  他有种急切的冲动,要把事情说出来,然后哀求他的宽恕,但尚存一丝的理智告诉他,这样的话,之后苏息辞只会对他的防备心更重,再也别想摆脱这个恶魔。

  嘴里的话一转,他挑了不痛不痒的事情,道:“我这几天都在跟踪调查唐和公司的神秘老总,打算抓出点爆料,一直在那家公司门口蹲守,连家都没回,你相信我。”

  “还有就是昨天中午,我去南宫集团跟总裁在楼下餐厅见面,只有十分钟,我以为您知道,不是有意瞒着你的。”他特意说了点细枝末节,体现真的一丝事情都没落下,“不信我可以发给你这几天的行动地图,只有这两个地方。”

  电话那头,苏息辞回想起了之前南宫燃试探他的事情。

  这人以为花贝是别人派来的商业间谍,而他接触花贝是通过吴鸣轩这条线索,所以可以肯定,南宫燃以为吴鸣轩和花贝是一伙的,问他背后的人是谁很正常。

  但他不能肯定,南宫燃会不会不小心透露出怀疑他的话。

  以吴鸣轩的狡诈精明,多多少少会察觉到自己和少爷有嫌隙。

  一种可能,这人直接当场多嘴跟他说了自己跟他「友好交流」的事情,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接受的,恐怕少爷又要怀疑这个怀疑那个,现在跟他有说有笑,没准正憋着大招准备对付他。

  另外一种可能就是,吴鸣轩动作谨慎,只在心里存疑,假装先和自己站一边,之后借机查证,找准时机利用这层嫌隙直接将他置于死地。

  第二种可能性明显更好。但他不能直接问,少爷要是没说怀疑他的话,回头自己反倒暴露了这件对自己不利的事情。

  手机那头的人轻笑了一声,磁性的嗓音低缓悦耳,仿佛能看到喉结的上下滚动。

  吴鸣轩紧张起来。

  “你跟少爷说了什么?提到了花贝?提到了我!少爷都跟我说了,”他的语气一句比一句加重,“别说你没有!”

  “没有,我绝对没有乱说。”吴鸣轩暗叫不好。

  原本他还在怀疑为什么苏息辞做的事情怎么南宫燃会不知道,明明就是他派苏息辞过来的不是么。

  但现在他没开口,对方已经知道了具体聊天内容,一时紧张,忙解释道:“他问我这些事情,说我威胁明星,为权贵拉皮条。我说我把主意动到他头上,想以后做他生意。他问我是听谁的吩咐,我一直说没有。”

  这两人一个比一个可怕,借他十个胆子都不敢乱说。

  “呵,没有?”

  一句轻描淡写的反问,让吴鸣轩哽咽了,“也、也许,我记糊涂了,好像,就是……有提到是南宫家庄园里的人……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提到您的名字,这点我可以保证!”

  既是第一种可能,又是第二种可能。

  “我何必需要你的保证,少爷早已经一五一十跟我说了。”手机那头传来一声遗憾的嘶气声,“不太老实啊,吴记者,只是少爷的一个小小考验,你就憋不住嘴,以后怎么为少爷做事。”

  吴鸣轩心里想骂人,没想到这两人还会装出闹不和来试探他。

  “我真的不敢了,以后我要是再说漏嘴,你就把我的嘴缝住。”

  “少爷很生气,原本他很看好你的,现在……”

  未尽的话语里,仿佛是他的绝路。

  吴鸣轩哭诉道:“您在他面前帮我求个情吧,我真的再也不乱挑拨离间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再给我个机会吧。”

  苏息辞无声地笑了起来。

  瞧,人总是本能地想要寻求能救自己一命的方法,哪怕去求一个恶魔。

  “少爷有给你一个机会吗,交代你做什么事情?”说是问话,语气是陈述句,只是确保少爷和自己交代的任务没有重复,如果有,对方肯定又要起疑心。

  这听在旁人耳朵里就成了一个提醒,吴鸣轩眼前一亮,“有有有,我知道了,我保证,一定做到最完美,不让总裁和您失望。”

  还真有。

  苏息辞也不好问,毕竟现在是和南宫燃站一起的,嘴上恳切道:“好好把握。”

  峰回路转,吴鸣轩竟然对提醒他的苏息辞感觉到一丝感激。

  ——

  苏息辞最终还是把目标放在了南宫燃这里。

  这偷投标书,实在是个技术活。

  苏息辞从专业书籍研究到庄园地形环境,从监控摄像原理构造观察到庄园安保分布,最后发现,没有什么比光明正大直接走进去拿更简单直接,还不容易打草惊蛇,让更多人知道。

  生怕他会忘记,司徒瑟付了定金之后,又特地打电话嘘寒问暖了一阵,末了提醒他,后天之前一定得要看到投标书内容。

  苏息辞挂了电话,去厨房随手端了盘东西上楼。

  南宫燃眼珠子往盘子上一捞,薄唇微撇,委屈道:“苏苏,你对我越来越不上心了。”最近这人的心思越发没放在他身上。

  “怎么了?”苏息辞注意一看,他端了一杯冰咖啡。

  “我给您换。”

  “算了,凑合喝吧。”南宫燃喝了一口,继续加班。

  “我在这里挑几本书看,您不介意吧?”

  “去吧。”

  书桌对面是二十几排立顶书架,苏息辞的手在一本本书脊上流连,目光时不时观察南宫燃的动静。

  随手挑了十几本薄厚度不同的书,艰难抱着它们走下台阶,放到他桌上。

  南宫燃吓了一跳,“你怎么挑了这么多书。”

  “您说有关医学方面的都来问您,帮我看看,哪些书在研究大脑意识与人体作用方面更专业。”

  “你一个管家,看这些东西干什么。”南宫燃放下笔,一本一本挑起来看。

  关键是,他也不太清楚。

  但身为总裁的男人,怎么可以说不知道,在管家面前自毁形象。

  “这本还行。”他翻开几本书的目录,一脸认真地评价。

  他看到了有章节名字出现了「大脑」两个字。

  “主要讲什么的?”

  这就难到他了。

  南宫燃抬头匆匆瞥了一眼,趁着苏息辞不注意,微微侧过身子背对他,翻开几本书的内容,飞快地浏览几页。

  苏息辞微微一笑,侧过身,在监控拍不到的身前,手中一花,书桌上一本投标书压在了几本宽大厚皮的医学书底下。

  “这本书好看,但你要是想系统地学更专业的东西,就选这几本。”南宫燃转过身把书给他。

  苏息辞抓着标书和上面掩盖的书叠在这几本书上面,又往上叠了几本,收拾好自己带来的一堆书,道:“我听您的。”

  说着,他抱着书离开书桌。

  一句「我听您的」说得无比熨帖,又有些名不符实地发虚,南宫燃曲手在嘴边干咳一声,局促地挪挪椅子,端正坐好,拿起笔正想重新工作,却什么也看不进去。

  因为苏息辞没有抱着书离开,而是把书放在落地窗前的矮几那里,自己盘坐在旁边的地毯上,开始一本一本看。

  今天外面下着暴雨,隐约能听到雨水哗哗从外面屋檐水管流下,回荡,催眠而安心。

  苏息辞看了没半分钟,揉揉眼睛,许是觉得光线偏暗,又懒得站起,干脆跪在地上,一手撑地,去够不远处的落地台灯开关。

  南宫燃看了两行字,一个字没进脑子,一抬头,就忘了低头。

  黑色西装包裹的上身十分劲瘦,下腰微塌,圆翘的臀部从包裹的黑色西裤布料中突显出来。

  一只手掌覆在上面,似乎刚刚好。

  他单薄的胸膛上挺,手伸长,连脖子的力气都使上了,绷直上抬到后仰,弯成脆弱而性感的弧度。

  喉结上下滚动,他眼里的光沉沉浮浮。

  苏息辞指尖终于触及开关,把灯打开。

  许是察觉到身后的目光,他身子坐回来,扭头回望。

  南宫燃正在书桌后专心致志地看文件,认真得连一点多余动作都没有。

  苏息辞盘腿坐在地毯上,身体根据身后的沙发和旁边的矮几动了动,彻底挡住了后面监控的拍摄角度。

  这是他精心挑选的地方,他就在南宫燃身边,监控底下,光明正大地打开一本医书,抽出投标书,翻开一页,手机无声拍一页。

  他不知道这是投标书的第几版草稿,但不会是最后一版,上面有不少南宫燃做的笔记和勾画,细致而专业地标注出每一处要点和可提升点,旁边空白处写着他的想法和一些新的数据,字迹和他这个人一样,邪肆张狂。

  等一切结束,他把投标书压在倒数第一本和第二本医书间,装模作样地看了十多分钟,他又把一堆书搬回到他的桌上。

  苏息辞把上面几本书给他,“这两本是讲心理方面的书籍,这几本是从医学角度,阐述关于心理障碍反馈到身上的表现。”

  南宫燃浓墨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狐疑,拿过书,上面有一些铅笔划出的字段。

  “这本是关于该如何去克服这种障碍。”他自然而然地在杂乱铺开的书中抽出最后一本,根据目录打开给他看。

  这样,投标书完美地隐藏在了一堆书最底下。

  这些书他都看过,每一本都有一个合适的理由放在此刻的书桌上。

  “你给我看这些干什么?”他合上书,下意识想回避这些,“我不需要。”

  “那我现在去厨房给您煮一只螃蟹?”他微笑道。

  南宫燃觉得这笑如何都带着几分不怀好意,解释道:“我对海鲜过敏。”

  “那为什么不对其他海鲜过敏?”

  “你这个管家管得真多。”他面色不是很好,“螃蟹肉太难吃了,我不喜欢。”

  苏息辞笑笑,“回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不吃螃蟹又死不了人。”

  “是谁说,自己完美无缺,一点缺陷都没有的。”苏息辞揶揄道。

  “螃蟹除外。”南宫燃道,“别提这种东西,小心我碰你了啊。”

  “好吧。”这只是无伤大雅的喜恶罢了,他只是把它当成一个吸引注意力的借口。

  把书重新从大到小垒得边角整齐,他把书搬回矮几,身后的人闲聊一样开了口。

  “你知道我为什么害怕螃蟹么?”

  这话似乎让人沉浸某种回忆中,苏息辞抱书的手停住,感同身受地回答道:“没有遭遇过撕心裂肺的事情,又怎么会害怕到身体都起反应的地步。”

  南宫燃张张嘴,低头快速地翻了几页纸。

  苏息辞把那些书一本本重新放回书架,“我其实心里都有一个疑惑,”从梯子上下来的时候,他听到南宫燃再次开口,“你怎么知道螃蟹这件事情的?”

  “老爷告诉我的。”苏息辞不疑有他,随口道。

  “可是,老头子和美姨,整个庄园的人都不知道我讨厌螃蟹。平常庄园的菜色多,我都尽量避开吃,就算迫不得已,也会应付吃两口。所以,更不可能有人知道,我吃了螃蟹会浑身难受,还给我送药。”

  苏息辞眨眨眼,看起来十分无辜,强势按捺住自己心里的惊讶。

  “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以外,只有你知道。”南宫燃疑惑地看向他。

  这种感觉很奇妙。

  他知道苏息辞害怕别人的靠近和触碰,苏息辞也知道他内心对螃蟹的惊惧,彼此装着对方的小秘密,无形之中,好像两人的距离更近了。

  “那只能怪他们不细心了,您其实反应挺大的,特别留心观察的话,都会发现。”

  “这么说,从我进庄园开始,我一直都是你特别关注的对象?”南宫燃脸上难得浮现出一丝难为情,“我在你心里,其实非常特殊吧。”

  苏息辞抽了抽嘴角,冷漠戳破他的幻想,“只是因为你特别难缠,第一面就揪住我大吼大叫。”

  把他吓得不轻。

  “说实话,你开的那一枪,有惊艳到我。”

  “是么,很高兴您能喜欢。”苏息辞莞尔一笑,微微弯腰行礼,离开书房,“楼下在叫我,我先走了。”

  留在书房里的人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等南宫燃手头上的文件处理得差不多了,这才想起来,自从他回到庄园,两个月来他只在餐桌上见过一次螃蟹——苏息辞为他准备的海鲜粥里。

  那么,苏息辞就算想留心观察,哪里来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