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营帐，两人依旧相顾无言。
过了许久，贺允之才终于消化了赵兖那番话。
“你说，他那些话能信么？”贺允之盯着面前的茶汤。
“一半一半吧。”楚彧道。
“可看舅舅的反应，画的事，应该是真的。”贺允之抬眼看向楚彧。
“那你是怎么想的？”楚彧没有急着反驳，而是询问贺允之的意见。
“所说事实不假，但挑拨之意同样明摆着的。”贺允之喝了口热茶缓神：“不管怎么说，被亲近的人利用，心里总是会有疙瘩。”
楚彧点头。
“我心里也不痛快，但并不怎么意外，毕竟一开始，咱们就有这个心理准备，而且，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何尝不是与舅舅互相利用？”贺允之沉吟须臾：“比起这个，我倒更在意的是，赵兖是怎么知道，咱们手里有画的？我就说他之前为何要把画给我，原来是在这等着。”
“这个倒不奇怪。”楚彧提醒贺允之：“当初耶律西蒙送画，在场的人不少，虽然当时送的是赝品，但不难联想到。”
“这倒也是。”贺允之想了想：“前世大瀛覆灭，应该就是栽在这八幅画上。”
“嗯。”楚彧也觉得是这样，不然赵兖不至于对画的事情如此了如指掌。
贺允之冷哼一声：“以画挑拨，以苏墨白攻心，果然是赵兖，现在回头想，他当初所谓的后悔，是真后悔，还是也带着目的都不一定呢？”
“都有。”楚彧客观道。
“嗯？”贺允之挑眉。
楚彧把人拉坐到腿上：“他后悔是真，但故意找上你说那些，肯定是别有用心。”
贺允之沉默须臾，忽然起身就往外面走。
楚彧赶紧把他拉住：“干什么去？”
“去找舅舅聊一聊。”贺允之见楚彧要跟便道：“你就别去了，早点睡，我很快回来。”
贺允之到成王营帐，对方果然还没睡，居然在练字，气定神闲，看着倒是比之前好多了。
“大晚上不睡觉，跑回来做什么？”成王落下最后一笔，铁划银钩漂亮收尾，抬起头来洗笔放到一边：“还是说，兴师问罪来了？”
“赵兖说的那些，是真的吗？”虽然早有定论，但贺允之还是想听成王亲口说。
“你说画？”成王抬头看向贺允之，目光一如既往的平和，甚至语气都没变：“是真的。”
贺允之看着他，一时间竟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但画会落到你们手上，我也很意外。”成王起身绕过书案，走到一边坐下：“或许，这便是冥冥之中自有机缘。”
贺允之不知道成王这话是什么意思，眼也不眨的看着他。
“你想不想做皇帝？”成王忽然饶有兴致的来了一句。
贺允之差点被口水呛到：“舅舅开什么玩笑？”
“你不想，楚彧也可以。”成王见贺允之一脸看神经病的表情，愉悦的笑了起来：“既然谁都不稀罕，那便赏了赵兖又何妨？不过，你真的愿意看到他如愿坐上皇位么？就不怕楚彧变成第二个苏墨白？”
“楚彧不会是苏墨白。”贺允之脸色沉了下来：“不过有句话舅舅说的没错，不问未来，只论恩怨，我的确不想赵兖如愿。”
成王笑容先是一僵，听到后面又笑开来。
“舅舅想做什么我不管，是夺位也好，还是真如赵兖所说，拉着整个天下共沉沦也罢，都与旁人无关，只因是非罪过，您一人承担。”贺允之走到成王面前：“我也不在乎皇室姓什么，谁做这个皇帝，但我会倾尽所有，护我想护之人！”
换言之，如果成王将来为了复仇发疯伤害到他在意的人，他会毫不犹豫刀剑相向。
成王静静的看了贺允之许久：“以前大家皆道世子软糯爱哭，毫无男子气概，后来才知世子聪慧过人心狠手辣却也至情至性，然而都错了，你的性子，其实比谁都淡泊，更比谁都冷血，可也最容易心软，娇气起来也是比谁都娇气。”
“舅舅想说什么？”贺允之看着成王心情复杂。
“打从你第一次主动登门，我就看出你是这么个性子。”成王起身走到贺允之面前，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可不管你什么样，我既认了你这个外甥，你就永远都是我外甥，我这一生，在乎的人不多，就剩下你们几个了，我便是再疯，也总要护着你们的。”
贺允之：“……”
成王双眸湿润，却依旧笑着：“离开这里，离开大瀛，去一个与世无争的地方，画里暗藏的财富，足够你们几代衣食无忧。”
“舅舅……”
“让舅舅抱抱你。”成王伸开双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贺允之看着他的眼睛，毫不犹豫的伸手抱住了他。
成王紧紧将贺允之抱在怀里，身体抑制不住的颤栗着，笑了这么多年，这一刻，眼泪终于还是掉了下来。
“小白他身不由己啊，苏家可恨，可终究有他舍命也要护着的至亲，是我没用，没能保护好他。”成王哽咽着：“他不是不求救，而是无人可求，太后因为我和皇帝，恨不得将他除之后快，
你娘那时亦身处水深火热，皇帝时刻等着揪其错处，恨不得以绝后患，后宫示他为眼中钉，前朝骂他佞幸媚主，他只是一个人，无人可依又能如何？”
“舅舅……”
“他不是没有反抗，后来我从他小厮口中得知，他想过逃跑，带上瘫痪生母和痴傻弟弟去找我的，但是带着老人孩子，健全尚且寸步难行，更何况一瘫一傻。”
这些年来，成王只记仇恨从不去回忆这些过往，好多事他都不记得了，可这些日子却频繁的想起来，就连当时小厮说话时的表情，都愈发变得清晰。
“还没跑出苏家就被发现了，他娘为了不拖累他，咬舌自尽，苏家便以他弟弟做要挟，并趁其不备往饭菜里下了药，他是昏迷着被苏家人送进宫的……”
他没再说下去，可身体却不堪重负的软倒，幸亏贺允之反应快，及时撑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