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蕴姝差点以为自己又死了,要不是有个讨厌的声音一直在她的耳边骂她,她就要跟着眼前一直闪烁的亮光走了。

  “呼--”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睁开了晶莹的眼眸,抿了一下嘴巴,提气骂道:“肖慕晟,你骂够了没有?”

  肖慕晟黑着眼圈儿,阴沉沉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放下心来:“要不是爷骂你,你醒得过来?你个忘恩负义的烦人精!”

  她翻了个白眼:“我怎么这么倒霉,到哪里都要被你连累!”

  “谁连累谁--”他走到桌子边上,端起了药碗过来,伸手把她往上一拖:“喝药!”

  谢蕴姝痛得龇牙咧嘴:“你这么大个皇子府,就没有个丫鬟?春云哪儿去了?夏竹哪儿去了?你那堆歌姬侍妾呢?”

  他不是有那么多莺莺燕燕的吗?

  肖慕晟不耐烦地舀起药汁就往她嘴边送,边道:“别嚷了,你想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你在我府中吗?”

  她被猛地塞进口里的药汁呛得倒抽一口气,咳了半天爱顺过气来,把他手中的药碗一抢,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完,然后朝他一丢,横眉冷对:“你是觉得我没死很失望,想要呛死我吧?”

  “对,爷闲得发慌,救了你再呛死你!”他把碗朝桌上一扔,怒道:“谢南枫怎么还不来把你这扫把星接走--”

  谢蕴姝也突然想起一事,着急了:“糟了,村里的人很危险--”

  都怪他这个惹祸精,本来他们躲在老刘头家里好好的,结果他不小心被来借东西的人给看见了,于是满村的人都知道了老刘头家里救了个俊美异常的美男子,每天都有无数姑娘找借口来看他,估计消息就是这么传出去的—

  “自己都难保还想着别人--”他余怒未消:“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个菩萨?”

  谢蕴姝不说话,挣扎着要起来。

  刚坐起来,肖慕晟瞬间来到床前,伸出根手指朝她额头上一戳,她又“咚”一声倒了下去,撞得伤口剧痛。

  “别作妖成不成?一次次地惹爷心烦!”他翻个白眼,俊脸上满是寒霜:“累赘精!”

  于是,又一轮争吵开始:

  “我作我的,我死我的,与你何干?”

  “你尽拖累爷?一次次地来救你?”

  “我求你救我了吗?再说,我没有救你吗?要不是我,你现在说不定就是河滩上的一具腐尸!”

  “你以为爷死了,你就能活?”

  “你要是死了,我就是死,也是个开心的鬼!”

  “忘恩负义的小人!”

  “自私自利的混蛋!”

  正吵得激烈,旁边传来一声压低了的轻咳。

  谢南枫半是尴尬半是感兴趣地靠着门,问:“你们这是在--打情骂俏吗?我来的是不是不是时候?”

  谢蕴姝转头看见他,先是眼圈儿一红,委屈上了心头,又难过起来道:“哥哥,你怎么这么没用,不来找我?”

  谢南枫走过来,伸出手揉揉她的头,慈爱而溺爱:“大哥这不是来了吗?有六皇子护着你,你不是好好的么?”

  “哥!”她怒气起了,叫了一声:“我肩头的伤你没看见吗?这叫好好的啊?”

  “好了好了--”谢南枫一边抱起她,一边像哄孩子般:“要不是六皇子,说不定你连骨头都没有了,现在这个样子,已经是阿弥陀佛了!”

  谢蕴姝作势要打他,却扯得伤口一痛,痛呼了一声。

  肖慕晟在旁边不由得叫了一声:“谢兄--”

  兄妹俩一起回头看他,他本来想说的:“你轻一点--”的话,又咽了下去,随意扯了个话题:“蕴姝不见这几天,你是怎么和谢丞相讲的?”

  谢南枫愣了一下,又把谢蕴姝放回了床上,皱皱眉头对他道:“六皇子,蕴姝可能还要麻烦你几天--”

  他还没回答,谢蕴姝不干了,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家哥哥:“你什么意思?”

  她心头突然起了不好的预感,自家哥一向都不太靠谱。

  果然那个不靠谱的家伙笑嘻嘻地对肖慕晟道:“京兆伊满城乱着要抓进长公主府的刺客,我又对爹讲过你是去田庄上了,要是爹知道那刺客是你,不气死才怪,他这些天已经够烦的了--”

  “这些天,四皇子的焦点都在谢家,你躲在这里,反而安全一些--”

  肖慕晟立刻明白过来,从善如流笑得非常诚挚:“能照顾蕴姝,我感到非常荣幸!”

  “哥--”谢蕴姝叫了起来:“你妹子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谢南枫过来又揉揉她的头,笑得有些贼兮兮:“我不说,你不说,六皇子不说,谁知道你在这里。再说了--”

  他朝肖慕晟投去了带着了然的目光:“你不是迟早要嫁给六皇子的吗?”

  肖慕晟非常爱听这话,赶紧过来,朝他肩头一揽笑道:“谢兄放心,我会负责到底的!”

  俩人相对一笑,勾着肩,决定出去喝一杯再好好谈谈现在的形势。

  留下谢蕴姝把床上的所有东西扔了一地,把自家没生心子的大哥和黑心肠的肖慕晟骂了一个时辰--

  谢南枫回家的时候,脚步轻快又有些沉重。

  妹妹回来了,他的心就放下了,但是和肖慕晟谈了一夜之后,他心头又有些沉重。

  他再怎么颓废,脑袋是清醒的,他明白太子弄到现在这个地步,谢府是一定会受牵连的。

  照六皇子讲的他和暖儿的遭遇,很明显四皇子是铁了心的要借此机会弄死太子。如果找不出太子是被诬陷的证据,就扭转不了形势。

  可六皇子却说,此事交于他和暖儿去解决,他突然就觉得有些心塞,妹妹好像真的比他更加清醒,更加能干。

  他惹祸被罢职的时候,她撑住了这个家--

  他还在和红柔厮混的时候,她已经训练出了暗卫,开始保护家人了--

  就像这次,自己束手无策,她却开始查找幕后的真相了。

  难道,自己过去,真的做错了?

  难道,黎锦云说的,是对的?

  一想到黎锦云,脚步自然而然地就向谢蕴姝的院子走去--

  刚走进院子,便听见里边的嬉笑声音传来,让他皱起了眉头。

  她过得挺开心的嘛!

  青藤情绪低落了好些天了,说小姐去庄子上也不带上她。

  刚好,银珠在黎锦云的指导下绣好了一张鸳鸯枕巾,便逗青藤说要送给她,给她做嫁人时的礼物,两人正在打闹。

  黎锦云在旁边笑道:“青藤你就收着吧!等绣坊开张了,她可就没有时间给你绣了。”

  青藤更加不高兴了,翘着嘴巴:“小姐也不见了,你们以后也要搬出去--”

  银珠在旁边道:“我们当然要搬出去啦,夫人一掌家,立即不允许我们小厨房私自动火。这不是摆明了想要害我家小姐吗?”

  “银珠不要胡说--”黎锦云斥责了一声,道:“夫人手里有她的规矩,我们听着就行了。”

  “小姐,就怕这规矩处处都是针对你定的--”

  “不要多言,好好把你的绣技练好。”黎锦云平淡地道:“自家有本事了,谁为难都不怕。”

  “对,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能离开这里,管他什么夫人,都管不了我们了--”

  谢南枫停住了脚步,想想,转身走了,只叫来李玉书,让他告诉少夫人,小姐过不了几天便会回来了。

  李玉书答应着要走,谢南枫又叫住他,思虑了一下吩咐道:“大厨房中的所有事情必须你亲自过手。”

  李玉书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点头道:“大少爷放心,现在家中各处的总管和小厮,都是小姐和少夫人挑出来的人。”

  谢南枫明白了为何黎锦云交出掌家权后还风轻云淡的模样了。

  他小看她了,他也看不透她了。

  他想着事情回到听涛轩,红柔笑盈盈地迎了上来:“枫哥哥,你回来了,我们去城东去听戏好不好,听说来了个裕丰班,南腔唱得可好了!”

  谢南枫觉得很疲惫,道:“叫丫鬟陪你去吧!我头疼得很!”

  红柔翘起嘴巴,不高兴了:“你不是最喜欢听南腔了么?我们去听了戏,再去福来楼吃饭好不好,那里的菜我好喜欢。”

  谢南枫心头有些不耐烦了,拍拍她的头:“乖,你自己去吧!这些天爹心情不好,我先休息一会儿,再过去陪陪他。”

  红柔这才不情不愿地点头:“那枫哥哥,我给你点一只梦甜香,你好好歇一歇,待会儿我给你带你喜欢的糯米糕回来。”

  谢南枫自去梳洗,红柔去点了香,交代了丫鬟一番,走了。

  他走进寝室的时候,那氤氲而淡淡的香气让他瞬间觉得浑身一松,疲惫和酒意都消融了去。

  他躺在床上,刚想闭上眼睛睡觉,却突然心头一跳,眼睛一睁,站了起来往外走去。

  走之前,将香炉的香捏了一小撮带上。

  谢蕴姝环顾自己所在的房间,一下子就知道自己在六皇子府的哪个位置。

  前世,她在这府中生活了五年,助他登上了太子之位,自己也成为了太子妃,但不过短短数月,便成了冷宫中的太子妃,被他囚禁三年,在他登基的那天魂飞魄散--

  现在隔世再住在这里,她不由得有些感慨。

  这个房间在肖慕晟的书房后,进出都需经过书房,很多时候,他不愿意去她或者别的侍妾房中时,便住在这里。

  那时候她还非常渴望能住进这里来,盼望着能和他更加地亲密,可他却笑着说这里条件不好,怕她睡得不好,貌似关怀,实则是拒绝她进入只属于他的世界。

  现在,他却把她藏在这里,而她却是满心的愤恨。

  人、境都没有变,可是心情却天翻地覆了--

  肖慕晟这混蛋一直到夜深都没有回来,也没有半个人影来这里,谢蕴姝焦急得很,忍住痛想要下床去看看门外是否有人。

  有人的话,她就叫人去找肖慕晟来。

  没有人的话更好,凭借着她对这里的熟悉,她闭上眼睛都能摸出府去。

  刚挣扎着站到了地上,突然眼前黑影一闪,她一下子落入了个怀抱。

  头顶上又传来令她厌恶的声音:“怎么刚分开一小会儿,又在思念爷了吗?”

  淡淡的酒味传来,谢蕴姝赶紧捂住了鼻子,想要挣脱,奈何他手臂非常有力。

  她用尽全身力气又是用力一踩—

  他一个不妨,放开了手。

  俩人同时痛呼一声,一个痛得倒在了床上,一个痛得抱着脚叫唤。

  “谢蕴姝--”肖慕晟龇牙咧嘴皱着脸:“你就会恩将仇报!”

  “你狼心狗肺!”谢蕴姝捂着肩头,不甘示弱。

  他跳着脚在桌子边上坐下,黑着脸道:“爷好心好意地扶你,你就这样下毒脚--”

  “谁叫你和我哥一起害我--”她又坐了起来,怒目相视:“我还要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那个小山村的人嘛!爷知道--”他扯过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漫不经心地道:“成剑会处理--”

  “你要怎么处理?”她紧张起来,以他的脾气,他说不定会斩草除根!

  他转头斜睨她,嘴角浮上一个讽刺的笑意:“你以为呢?”

  谢蕴姝看着他,愣了许久,方道:“现在的你,不会那样做的--”

  她觉得他还是和上一世不一样了。

  从老刘头家中离开的时候,他说的那番话分明是在保护老刘头一家和村民。

  他眼中有抹说不明的情绪一闪而过,笑了一声,不说话。

  谢蕴姝也转开了眼光,突然觉得有那么一点点的不自在。

  但她突然又想起一事,焦急地转头:“太子府中有内奸!”

  他一副了然的模样,淡然地道:“死了!”

  她一惊:“侧妃吴氏吗?”

  他点头:“我们失踪的第二天,她就上吊了。那个小山庄,也被一把火烧掉了--”

  “那些女孩子呢?”

  “不知道,京中没有传出任何女孩子失踪或是遇害的消息,便说明四皇子还藏着她们,她们家中的人不敢乱说乱动--”

  谢蕴姝一下子颓废了下来,叹口气:“我们没有任何证据去揭发四皇子了?”

  肖慕晟轻蔑地笑了一下:“他那么急着要做皇帝,即使我们不揭发,他自己也会露出马脚的!”

  “可是太子--”她刚一说出口,便发现他脸色又变了,心头突然有些紧张,赶紧道:“太子倒台,我们家会跟着倒霉,四皇子一手遮天,你现在,还没有力量和他正面抗衡--”

  他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你如此关心爷吗?”

  她脸色一红,没好气地道:“谁关心你来着?我关心的是天下苍生,要让四皇子这样的败类得了天下,那还不血流成河!”

  “前些日子,还有个人口口声声说不会让爷我危害苍生,怎么现在又改对象了--”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狭长的凤眼中满是揶揄:“女人真是善变那!”

  “你--你应该不会--”她迟疑了一下,虽然很不想承认让这个家伙自大,但还是坦然地道:“我相信你不会--”

  “哈哈哈!”肖慕晟笑了起来,无限的嘲讽的笑意,他站起来对谢蕴姝道:“谢蕴姝,你别拿哄朱景行那套来哄爷,爷没那么好骗,爷还是心心念念要杀了你全家的。”

  谢蕴姝却觉得他这次的笑意有些做作,便跟着笑:“多谢六皇子留了朱景行一命!”

  他走过来,低头看她,她眼中的聪慧和灵动,惹得他心头一动,又有些生气自己的不由自主,道:“谢蕴姝,你怎么看怎么讨厌!”

  她笑得更加得意:“多谢夸奖,我会更加努力--”

  他身影一动,凑了过来,想要故技重施地让她沾染上酒气。

  她却早已扯过被子把头一蒙,在被子里怒道:“混蛋!滚出去,我要睡觉了!”

  他哼得一笑,转身走了,脚步竟然说不出的轻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