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蕴姝,爷的衣裳为什么会有个洞?”肖慕晟牵着自己的衣襟,感慨不已:“这么大一个洞!”

  谢蕴姝端着一盆洗干净的衣服从他身边经过,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嫌弃就自己洗--”

  她发誓,前世今生,她都没有想过有一天会给他洗衣服,她拿那衣服当作他狠狠地锤了一顿,怎么会没有洞?

  “啧!”肖慕晟跟了出来,看着她扯开绳子晾衣服:“你在冷宫之中,锻炼得不够好啊!”

  她抬眼看他:“至少比你好,你才是五谷不分的米虫。”

  他一笑,不说话,走了过去,拉扯着被她晾得皱巴巴一团的衣服:“你这样的大小姐,又怎会知道劳作的艰辛--”

  “你又知道?”谢蕴姝隔着帘子看他,嘲讽地道:“你何尝不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他神色突然有些复杂,眼中掠过了一抹伤感,冷笑了一下,却又突然问道:“冷宫三年,你究竟是怎样度过的?”

  这个问题,他曾经想过,那个时候他刚好战败,又被囚禁,他曾经躺着,突然就想起了她,死去了好几年的她。

  冷宫中的她,不正是那时的他么?

  一样的被囚禁,一样的众叛亲离,她又是怎样生出后来的勇气的?

  冷宫?谢蕴姝怔了一怔,那仿若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她目光有些迷离:“日日夜夜,生不如死--”

  他的脸色,沉郁下来,他后来,也是日日夜夜,生不如死。

  谢蕴姝却又道:“可是,我也想通了,我之所以落得那般下场,也是报应,我害了那么多人。”

  肖慕晟突然战栗了一下,报应吗?他杀的人,可比她多得多。

  他不想继续想,勉强地笑了一下:“你都知道是报应,为何今生一见面,便想下手杀我?”

  “你不也是想要杀死我--”她拿起空盆子,看了他一眼:“若不是你杀不了我,如今我可能又得重生一次--”

  他抬眼看她的眉眼,突然有些庆幸,好在那时,没能杀了她,如今已经大不一样的她。

  谢蕴姝被他看得有些毛,觉得他有些奇怪,正要走,刘婶儿扛着锄头从里面出来,笑着道:“今日天气好,我和老头子去山上挖些草药去镇上卖,黑了就在儿子家歇了,明后天才回来,你们要自己做饭吃。”

  肖慕晟笑道:“好的,蕴姝她做饭很好吃的--”

  谢蕴姝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他哪辈子见过她做饭?

  眼看着天色渐渐晚了,谢蕴姝推开房门,对闲闲地躺着的肖慕晟道:“你去做饭!”

  他翻个身,脸对着里面道:“爷肩膀还在痛--”

  “那就饿着好了--”谢蕴姝生气了,这两天活全是她干,让他做点什么,他就说肩膀还在痛,继而延伸到为什么会痛,是因为受了伤,为什么受了伤,是因为救她--

  她从来没发现过,他竟然如此地啰嗦唠叨,上一世,除了求她哄她之外,他成天绷着脸,不耐烦和她多说半句话。也不仅仅是对她,仿似对谁都是冷漠的模样。

  她可以赌气,肚子却不能赌气,咕咕地响,她站起来,决定只做自己一个人的饭。

  但她走进厨房就傻眼了,锅碗瓢盆、灶台水缸,她没有一个用得来,更何况烧火做饭了。

  她站了站,想要转身去叫肖慕晟,想想也算了,他不肯来不说,来了又能做什么?

  她吸口气,出去抱了一堆稻草,准备先把火生起来再说--

  她把干稻草一股脑塞进了灶糖里,打开火折子点燃,火苗呼一下就燃了起来,吓得她尖叫一声,扔开了火折子。

  火苗溅到了干稻草堆上,哄一声燃了起来,她提起裙子,慌乱地上前踩着火苗,却越烧越旺--

  她吓坏了,转身冲出去叫喊:“肖慕晟,快点来救火!”

  肖慕晟看见她顶着乌漆嘛黑的脸,惊慌失措的模样,笑得差点从床上滚到床下去,然后才起来,跟着她去灭掉了厨房的火。

  他回头看着她,笑得灿烂:“谢蕴姝,你真是贴心,烧个饭还要逗爷开开心!”

  谢蕴姝伸手抹抹黑乎乎的脸,尴尬又生气,气鼓鼓地道:“我不会做饭,一起饿着吧!”

  她说着,转身要走,肖慕晟在后边一把扯住了她:“不会就学!你打下手,看爷怎么做的--”

  她呼一声转头看他,无比狐疑:“你会做饭?”

  肖慕晟不回答,兀自挽起了袖子,将火生了起来,边对她道:“你负责添柴就是--”

  她坐到了灶边,疑惑地看着他熟练地生火、和面,惊诧得仿若看见太阳是黑的,忍不住问:“你贵为皇子,还会做这些?”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道:“初云讲过小时候的事情给你听吧,没人照管我们那几年,若是不学会自己照顾自己,你还能看见现在的爷?”

  她想起了初云讲过的那个倔强的小男孩,感觉有些酸涩:“那时候,你和初云吃了不少苦吧?”

  他的成长,艰难而凶险,所以他才会心中充满了恨意,对所有人的恨意。

  “苦算什么?”他嗤笑了一下:“死才最可怕,若是你处在饿死的边缘,别说做饭,什么都能学会--”

  他转身去找菜刀,看着他修长的背影,谢蕴姝突然意识到,她对他的过去,知道得还是太少了--

  “贞嫔将你和初云扔进冷宫--”她忍不住问:“你们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的背影僵了一下,没有回答。

  “那时候你还那么小,还要照顾初云,肯定很辛苦--”谢蕴姝实话实说:“皇宫中,其实没太多的温情。”

  她在冷宫三年,看尽了人情冷暖。

  他手下顿了一下:“死在冷宫的嫔妃、皇子,多了去了,谁顾得过来。那个时候--”

  他抬起眼睛,虽然隔了两世,往事依然让他痛楚:“初云饿得走不了路,我捉了老鼠,骗她说是羊肉--”

  “她吃了后,病得快要不行了,我去求掌宫姑姑,她拿了粪水,灌了初云一顿,说我们无事生非--”

  “后来--”他眼神变得冷厉,残酷地笑了一下:“我打断了她的腿,扔进了粪坑--”

  她沉默了,那时候的他,不知道该有多绝望。

  她也明白了,他为何那般残酷无情。

  饭菜不多时就好了,谢蕴姝帮着将饭菜端了出去,两人相对而坐。

  她还呆呆地想着过往的事情,肖慕晟抬头见他不动,笑了:“还未从失火的惊吓中恢复吗?”

  “你能不能别那么讨厌--!”谢蕴姝思绪回来,没好气地道:“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抬起头看她,脸色骄傲:“所以说,离了爷,你不是被烧死就是会被饿死!”

  她没反驳,她觉得自己也反驳不了。

  好像,他真的,一直都在救她—

  虽然不知道他内心是否情愿。

  天色暮了,难得的阳光早早地退散了。

  谢蕴姝收拾好了厨房,出来看见对面的山前一排归鸟飞过,便坐在了门前的矮凳之上,静静地看夕阳西落。

  肖慕晟从里面出来,在她旁边坐下,抬头一起看着远处的夕阳。

  “我以前从没静心下来看过任何的花花草草、浮云斜阳--”谢蕴姝叹了一句:“原来,夕阳这么美--”

  肖慕晟笑了一笑:“爷也没有心思看这些--”

  他是真的很忙,忙着争斗,忙着算计,忙着杀人还有防备被别人杀。

  “活了两辈子,这一世方明白了些滋味--”谢蕴姝看着远方,目光纯净:“活着不为别的,就为了眼前的一草一木--”

  肖慕晟正要嘲笑她两句,篱笆外却突然传来呼喊的声音,谢蕴姝迎了出去,隔壁的婶子送来了一壶刚酿好的梅子酒,笑着道给远方的客人尝尝。

  她道了谢,送走了婶子,提了酒壶回来。

  肖慕晟说了一句:“好香-”,起身去厨房拿了两只碗过来,朝她递了一只:“敢不敢和爷喝两杯--”

  谢蕴姝接过碗哭笑不得:“两杯?”

  他挑眉一笑,旋开酒塞,给自己倒了一碗,坐下来朝着远方举了举酒:“美景要配美酒--”

  “景色美不美其实在于心--”谢蕴姝倒了酒,坐下来:“你忘记了吗?前世去长宁山庄避暑,那么漂亮的地方,你还嫌树上的蝉呱噪,特意派人去捉--”

  “呵呵--”他挑眉一笑:“哪里是嫌蝉呱噪,是嫌成天跟在后头的你呱噪,挂着笑脸假装问东问西,其实心头是在吃若真的醋的你,太让人心烦了--”

  她转头瞪他一眼:“那时要知道你包藏祸心,我才不会要你。”

  “你不会的,你即使知道爷是什么样儿,你依然会离不开的,你信不信?”他喝了口酒,回味着梅子的清香

  她想了想,微微一笑,他说得对,她上一辈子就有那么蠢。

  “不过--”他叹了口气,气息之间带上了酒香:“这辈子你没那么好骗了。”

  她喝了一口酒,冷冽清甜的液体在唇齿间婉转,看着远处山后只剩了半张脸的夕阳,叹息了一句:“若是我前世不那么蠢,若是你前世活得不那么艰难,或许就没有这一世了--”

  “爷不用你同情--”他又皱眉,薄唇抿了抿:“世间,唯有同情最廉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