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蕴姝被掌柜请进了一间简陋的小屋子。

  掌柜笑意有些阴沉:“公子,您先坐着,我去把册子取来,任你挑选。”

  她便在桌边坐下。

  掌柜转身出了门,砰一声关上了门落了锁,在外边嘻嘻一笑:“小娘子,你且先等着,我家爷今日有些忙,待他忙完了,我就请他来见你,你要买什么,他可是都有!”

  说完,脚步声朝外边走了,只听得他吩咐伙计的声音:“去给爷禀告一声,就说有个好白净的小娘子自投了罗网,请他来看看。”

  外边没了声响,谢蕴姝把门摇了两下,坚固如磐,根本撼不动。

  转身去看窗户,窗户很高,她根本爬不上去。

  她站在窗户下边,却微微一笑,请君入瓮吧!

  窗户上却突然两声轻响,伸进了一个头,开口就骂:“谢蕴姝,你吃多了撑的,一个人跑这里来做什么?”

  她抬头看了看那张俊脸,没好气地道:“怎么我到哪儿你都跟着?吃多了怕是你吧?六皇子!”

  肖慕晟觉得没有必要和她客气:“你真的觉得你重活了一世就天下无敌了吧!你死这里了都没人晓得。蠢货!”

  谢蕴姝怒了,见他的发丝从上边垂了下来,便跳起来狠狠一扯:“多管闲事!”

  肖慕晟不妨这么一扯,没忍住痛,呼啦啦地从上边滚了进来。

  站定之后,伸手就掐住了她的脖子:“想害死爷吗?”

  感觉到他放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没有使劲儿,她一把拨开问道:“你进来的时候,有没有人看见?”

  他挺起下巴:“爷轻功甚好。”

  谢蕴姝便回到桌子边坐下:“没被看见就好,别坏了我的事儿。”

  他也过来坐下,带着些惊诧:“你还有后手?”

  她厌恶地挪开些距离,她讨厌沾染他的气息:“我再蠢,也不至于一个人就来。你赶紧走吧!别在这里让人看了恶心。”

  “爷看见你可开心了--”肖慕晟不疾不徐,又恢复了日常嘲弄口气:“看你坑人爷开心,要是看你一不小心被人坑了,爷就更加开心!”

  他其实是不开心的,看见了她的马车,不知为何这腿就莫名其妙地自己跟来了。

  明明知道这烦人精不会这么单纯,但就是想来救她,这么一想,他又觉得有些愤怒。

  前世今生,他何曾那么在意过她。

  她要是被伤害,他便越是开心不是?

  谢蕴姝觉得自己已经不想再生气了,反正他说话一直是这副阴阳怪气的模样,要是一直生气,怕自己这辈子又早夭。

  她抬眼问:“前天夜里,有人进了碧水山庄,是你的人吧?”

  “虽然爷知道你不会把朱景行藏在哪里,但好歹也要去看一看的--”肖慕晟笑笑:“你最近,狡诈了不少!你以为手中握着朱景行,就握住了胜券么?没有我,他就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别人也可以做他的根本--”谢蕴姝直言:“他是良禽,而你不是善木。”

  肖慕晟看了看她,立刻领会了她的意图,冷蔑地一笑:“你要让他教太子什么?阴谋?狡诈?”

  “教太子坚毅!”谢蕴姝道。

  她看出来了,自己爹能教太子的其实很有限,两人身份摆在那里,教得多了,皇帝会忌惮。

  太子学会的,也很有限,他始终是宽厚的人,是个好人,却不是个好储君。

  “你以为,他在太子身边爷就不敢捏死他么?”肖慕晟摇头:“谢蕴姝,你怎么还是如此天真--”

  谢蕴姝没有说话,因为外边传来了嘈杂的声音。

  她转头看他:“我父亲今日在家,听闻自家女儿被黑店坑了,肯定会急匆匆地带着人来,你在这里,我一会儿就说这家黑店是你和周家合伙的,你求婚不成,要来硬的--”

  肖慕晟脸色变了,把桌子一拍,站起来道:“好你个恩将仇报的烦人精!”

  说完一甩袖子,翻窗走了。

  谢蕴姝跟着后边骂了一句:“你才是烦人精!”

  恩将仇报?他有脸说,他给她的,都是仇!

  谢臻远果然亲自带了大批人马把这个店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救出了自己的心肝宝贝。

  谢蕴姝窝在爹的怀中掉着眼泪:“爹,我错了,我只想给你买个好看一些的鼻烟壶,青藤劝我回去我没听,一时耍了性子躲进了这家店,谁知道这是家黑店,捉了我说要送给他们的爷--”

  她早把自己头发挽成了发髻,脱掉了外边的男装,漏出了湘裙。

  那掌柜的吓傻了,直叫唤:“我们是正经生意、正经生意呀!”

  谢蕴姝一指那伙计:“他连宝石、翡翠都分不清--”

  谢臻远脸色黑得如同锅底,吩咐把店里所有人都拿了送到京兆尹那里去,查清楚这店铺究竟是干的什么黑营生!

  回去后,黎锦云直埋怨她:“往后你再要做这些事,好歹也提前说一声,非得自个儿去冒险,要是老爷赶不去,你可怎么办?”

  谢蕴姝笑笑:“嫂子放心,我心头有数的。”

  即使爹赶不到,她安排的人在限定的时间没见着她出来自会去救她的。

  更何况,还有个甩都甩不掉的烦人精不是?

  京兆尹回报的消息让谢臻远大吃了一惊,女儿无意中闯入这个店铺竟然在卖官。

  关键是,幕后老板竟然是周家。

  周氏子弟这些年凭借自己的名声爬了上来,他其实也知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过是为自己留一条后路罢了。

  现在,周家竟然还敢卖起官来,真是胆大包天。

  他叫京兆尹把此事压下,把知情的人判了个坑人钱财、买卖人口的罪,要么死刑要么流放。

  又寻了衅把从这个店铺中买官的人革职流放,静悄悄地处置了一切。

  对于周氏的人,他暂且留了一手。一则留后路的想法没有变。二则卖出的官位不过三五个,影响不大,剔除了便好。

  但他还是让人弹劾了周府四老爷,把他从繁饶的徽州太守赶去了西边的睦洲,算是给了周家的警告。

  周氏战战兢兢地过了好些日子,但自家兄弟被赶去了鸟不拉屎的睦洲,门庭一下子就冷落了下来,她又不甘心。

  当初她兄弟提出做这个买卖的时候,她还想着借这个店铺手中玉石东西卖出去换点钱在手里,东西没卖两样,又叫谢蕴姝给堵了。

  她怎么就遇上了这么个煞星?

  谢蕴姝明白父亲的心思,但她不这样想。

  周氏一族对于谢府来说就像是身上的毒疮,剜下去的时候势必会扯走一大片血肉,但不剜的话,那毒疮势必会日渐增大,造成更大的伤害。

  父亲顾忌到颜面,或者说,顾忌到手中的权势,害怕受到影响,选择了投鼠忌器。

  这样,谢府终不能长久。

  十月,太子的寿辰到了,太子府上张灯结彩,贵人云集。

  谢蕴姝找了一圈,也没有看见楚霞的影子,她自那天气冲冲地回去后,好些天没有来过谢府了。

  她本想着今天再好好向楚霞解释一番,虽然嘴上不承认,但心中她早当楚霞是好友。

  长公主来了,正在笑吟吟地和太子说话,周围围了一转儿心怀各异的世家夫人、小姐。

  谢蕴姝一出现,大家脸色就不好了起来,看见太子眼睛一亮,立刻朝她走去,大家脸色简直都要擦得出黑灰了。

  明明她名声已经非常不堪,偏偏还有这么多人青睐,连太子也露出了这样的倾慕的神色。

  以前那个目中无人的谢蕴姝固然讨厌,但现在这个谦和低调的谢蕴姝仿似更让人讨厌了!

  长公主也露出了不满的神色,她的心肝儿楚霞,已经在家里哭了好些天了,虽然不说是什么原因,但女儿心思她怎会不知道。

  谢蕴姝开门见山地对太子道:“殿下,请您移步,小女子想请您去见一个人。”

  太子微微诧异,他那天派人往谢府送东西也并非是心血来潮,当看见谢蕴姝一身寒酸地坐在众女子中间让人嘲笑的时候,他心头很不舒服,回去后,怎么都忍不下想要送她东西的冲动。

  他当时还觉得有些对不起自家六弟,可六弟知道后还笑盈盈地道:“皇兄如此厚待蕴姝,为弟欣慰还来不及,蕴姝却非是一般女子--”

  他便有些释怀了,自己不过是想帮帮她而已。

  刚才,看见她一出现就朝他而来的时候,他心底,突然有了一种感觉,陌生而熟悉的情愫上了心头,那样的情愫,自太子妃过世后,他再没有过—

  但她只是想带他去见一个人,他心中又开始失落了起来。

  太子一边在心头责备自己不该乱想一边温和地问:“谢小姐想带我去见谁?”

  谢蕴姝道:“一位您需要的人。”

  太子虽有疑惑,却跟着她一同朝长廊深处走去。

  那里,一身女装的朱景行在等着他们。

  谢蕴姝早就把朱景行悄悄地接进了谢家,一直藏在府后花园中,派青岚一刻不离地守着他。

  她本来是想待太子来府里的时候引荐给太子的,但每一次,肖慕晟那烦人精都跟着一起,想要把朱景行直接送到太子府,又怕他半路设伏。

  所以,她趁着今天的机会,把朱景行带了来,自然,为了掩人耳目,朱景行化妆做了她的丫鬟。

  太子差点惊掉眼球:“谢—谢小姐,为何要送个丫鬟给我?”

  而且看上去这么壮硕的丫鬟—

  谢蕴姝开口道:“殿下,他不是丫鬟,他是—”

  “她是我的侍妾—”让人讨厌的声音又一次响起,谢蕴姝心头颤抖了一下。

  她一早就派了青岚带上手下所有的高手在偏僻处阻拦肖慕晟的马车。

  她也知道奈何不了他,但至少能拖慢他的行程。

  但他依然还是这么早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