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蕴姝颤着腿爬上东城墙时,城中已经华灯初上。

  她抬头,那抹白衫悠闲地半坐半依在城墙上,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还时不时伸手撩撩被风吹过的发丝。

  他的手这么一撩,她的心没来由地跟着跳了一下。

  这混蛋,一举一动果然迷人至极,她前世便是被这丰神俊朗的模样哄骗得欲罢不能。

  她定了定心神,拖着腿走了过去,伸手,语气甚是不好:“拿来!”

  肖慕晟转头,看着她头发凌散、衣裙脏乱、脸色惨白的模样,满意地道:“这才是被人绑架了的模样--”

  他跃了下来,走到她面前,伸手拿出一卷银票。

  她一把抢过,转身就走,一刻都不愿再和他多呆。

  他挑挑眉,也转身朝另一方走。

  谢蕴姝的脚本就娇嫩,跑了这么远的山路,脚底被磨破了,先心心念着银子还不觉得,此刻只觉走一步都钻心的痛。

  愤怒上了她的心头,不由得转头去看那个让她痛恨的背影,实在忍不住心头的怒火,狠狠地“呸”了一声。

  肖慕晟背上仿似长着眼睛,蓦然回头,正好看见她唾弃完后还没来得及闭上的嘴巴—

  他眼锋一厉,脸色一沉,转身朝她走了过来。

  谢蕴姝心头咯噔一声,暗悔不该多此一举,赶紧转身加快脚步—

  一只修长的手已经搭上了她的肩头,他深沉的声音响在了耳后,带着危险:“这么舍不得爷?那爷就物尽其用吧!”

  她还来不及叫唤一声,颈后一痛,失去了意识。

  那天傍晚,六皇子的马车从东城门过的时候,守城门的将士们正围住了一辆来历不明的马车。

  六皇子古道热肠,下来问是怎么回事儿?

  将士报告此马车无人驾驶,静静地从城外而来,停在了门口半个时辰未动,他们正准备上前查看。

  六皇子宅心仁厚,担忧将士安危,亲自上前揭开了车帘,查看一番后,惊喊:“快去谢府报告谢丞相,是谢小姐!”

  于是,谢府大小姐终于安全归来。

  于是,大家又开始叹息,又是六皇子救了谢小姐,缘分啊!

  养伤中的谢蕴姝听了黎锦云的描述,气得勾出了骄横脾气,一把将药碗摔了出去。

  他果然是“物尽其用”,又骗得了爹的一份好感!

  她回到家的时候,爹搂着她哭了出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这一生在朝堂上从未对谁低下头,却为了她,心甘情愿地递上了赎金。

  她愧疚,也后悔,后悔不该让爹为她担忧,后悔不该利用亲人对自己的深情—

  这一切,都是她那个好“母亲”害的。

  哭过后,谢蕴姝告诉父亲:“是林管家骗我嫂子坠下山崖,把我骗出去,交给了土匪!”

  谢臻远气得发抖,直叫拿人。

  她接着道:“他说,是夫人让他这样做的!”

  谢臻远一下子停下了动作,看着她,半晌才不可置信地道:“这—这怕是--”

  闻讯匆匆而来的周氏,一进门就听见了这话,脚步一软,旁边的李嬷嬷赶紧扶住了她。

  她挣开李嬷嬷的手,扑了上来拉住谢蕴姝的手,哭泣地道:“姝儿,你可回来了--”

  谢蕴姝挣开了她的手,冷冷地道:“夫人,没能如你的愿--”

  她话未说完,突然一道身影冲了上来,抱住了她:“姐姐--”

  她低头,蕴华又哭又笑:“你还活着,太好了,姐姐,我对不起你--”

  蕴华哭得伤心无比,一副欲言又止,自责又愧疚的模样。

  谢蕴姝瞬间明白了她为何要说对不起。

  她想了想,伸手摸摸妹妹的额头,心头的愤慨化为了万般怜爱:“不关你的事--”

  谢北昭匆匆跟了进来,听见她这话,脸上一红,转开了头。

  谢蕴姝不再追究周氏,她可以不顾一切,却无法不顾弟弟妹妹的未来。

  她可以有一个心思狠毒的继母,弟弟妹妹却不能有一个心思狠毒的亲娘,会连累他们一辈子的。

  她转头对周氏道:“夫人,林管家说的是真是假,您自去追究,只是,多行不义必自毙,请夫人一定要转告与他--”

  周氏擦了擦泪,看了她一眼,没回答。

  谢臻远在旁边道:“赎你回来的银子,还是你母亲多年积存下来的,听说你被绑架,急的都生病了,一切等京兆尹查实了再说--”

  谢蕴姝点点头,却在心头冷笑了一声,查实?怕是查不实了!她的勒索信送到谢府的那刻,林管家就该死了!

  她叹了一口气,回头替谢蕴华擦了擦眼泪,肖慕晟说她妇人之仁,她到底也是妇人之仁,她放不下的东西太多了--

  自从这天起,周氏就病了,一直闭门养病,吩咐让晚辈都不必晨昏定省,黎锦云去探视过几次,都被挡了回来,说是夫人病得厉害,怕过了病气给少夫人。

  京兆尹天□□谢府跑,却连绑架谢蕴姝的土匪一根毛也没有摸着。

  这天,他抹着汗水出了谢府书房的门,脸色一片灰白。

  谢蕴姝装作恰好从那里过的样子,见了他,行了个礼,笑道:“实在劳烦大人了。”

  京兆尹赶紧回礼道:“小姐多礼,是下官治理不力,让小姐受苦了。”

  谢蕴姝摇头道:“怪只怪那些土匪狡诈,一点儿模样也没有让我看见,我能平安回来已经是托大人洪福了,实在不敢期颐太多。”

  京兆尹越发觉得谢家小姐善解人意,带着歉意道:“本月会试,却频繁发生各地来赶考的学子们失踪或遇害的案子,府中人手不够,的确是忙不过来,但下官一定会努力把害小姐受苦的贼人捉拿归案。”

  谢蕴姝本来怀着些愧疚,想要安抚一下根本不可能找到劫匪的京兆尹,听了这个消息,说不上来地觉得有些奇怪。

  等和京兆尹道别走开后,她走着走着突然心头一亮,那些学子中,会不会有这科的状元和榜眼。

  他们,都是后来誓死不肯让肖慕晟谋夺江山的人。

  她心口开始发凉,如果真的是,那么说明他的手中,至少已经有了一支能驱动的力量,开始把未来的抵抗消弭于萌芽了!

  她甚至开始后悔与他共同谋取银子的事了。

  回来后,她让青藤唤来了李玉书,派他出去打探消息,又给青岚去了一封信:朱伤势一轻,尽早回府!

  可李玉书带回来的消息更让她心惊,她看着长长的名单皱起了眉头。

  失踪的学子中果然有本科的状元和探花。

  而遇难学子的名单更让她迷惑,这几个人可都是大力支持肖慕晟登基的人,是他的宠臣,他为何要下手?

  她思虑了半天,也找不出肖慕晟杀他们的理由。

  她把名单收起来,想去找嫂子谈一谈,有时候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想听听不同的意见。

  谢蕴姝过去的时候,黎锦云在收拾东西,她一惊,责怪自己只顾其他,把大哥马上要到家的事情忘记了。

  她嗔怪地道:“我以为嫂子想通了,想不到你还是要给大哥让道。”

  黎锦云一边把一些小东西捡进荷包一边道:“我确实是想通了,他既然能弃我于不顾,我又何苦要苦苦与他凑一堆--”

  谢蕴姝一惊,问:“嫂子,你真打算不要我大哥了么?”

  她原以为,大嫂下不了这么大的决心。

  黎锦云眉头微微染上了忧郁,摇头道:“我还没有想好,我只是觉得,等待很累、很空虚,一想到以后可能会一直这样等下去,就觉得很绝望--”

  谢蕴姝坐在了她旁边,伸手揽住了她的肩头:“是大哥对不起你--”

  黎锦云看着她,苦涩地一笑:“你说得对,要让人家看得起你,就要自己看得起自己,天下没有人是能真正依靠的,唯有自己--”

  她等他,等得太久了—

  谢蕴姝一时不知道该替她高兴,还是替大哥难过,她问:“你真的不想再挽回大哥的心么?你真的就要把他拱手让给那个女人?”

  黎锦云惨然一笑:“他的心不在我身上,怎么挽回都是空--”

  也许,所谓的生死相随,感动的只有自己。

  她抬头问谢蕴姝:“我可不可以先搬去你的院子,再做下一步打算?”

  谢蕴姝点头:“当然可以,我院子中的房间随便你挑。”

  她并不害怕为此得罪大哥,大哥太过自高自傲了,要让他明白,并不是所有人都围着他转的。

  俩人回到谢蕴姝院子,却有人等在了那里,谢蕴姝一见她,有些吃惊:“郡主?”

  楚霞转过头,细细地打量了她一番,有些不自然地道:“我很好奇,坊间关于你的传言是否为真--”

  “传言?”谢蕴姝坐了下来:“我的传言多了去了,半真半假,郡主何必在意!”

  她抬眼看楚霞的神色,判断着她是否是来幸灾乐祸的。

  “谢蕴姝,你真的就这般心大?”楚霞的神色却带着一抹忧虑:“人人都说你被绑匪欺负了,若真的是那样,你可就一点儿也没有嫁出去的可能了--”

  谢蕴姝当场就黑了脸,她根本就没有想过这一层。

  不过一句话倒是提醒了黎锦云,她转身去找公爹商议了对策,让京兆尹发出消息,说谢小姐一直是被山贼客客气气以礼相待,没受到一丝儿伤害,才平息了人们的一些想象。

  谢蕴姝对楚霞的感觉就复杂起来了,也不知该恼她还是谢她,虽然她真的不在乎名声,嫁不嫁得出去也没有过一丝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