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蕴姝这才看见蕴华怯生生地站在和安身后,太后看了看她,点头问道:“那么二小姐可曾看见?”

  蕴华惶恐地看了一眼谢蕴姝,和安伸手推了推她:“你说呀!”

  谢蕴姝鼓励地看了她一眼,她低头道:“禀太后娘娘,臣女跟在和安公主身后,等看清楚时,太子妃娘娘已经落水了--”

  “你--”和安生气地瞪了她一眼,蕴华颤了一下,胆怯地低下了头。

  楚霞眼中的绝望淡了些,她看见了蕴华与谢蕴姝的对视,原以为她会顺着和安的意思作证。

  谢蕴姝心中已经百转千回,她是真的不喜欢楚霞,也不愿意太子娶楚霞,往后长公主一手遮天,但她不能违背良心说谎,她做不到,她会不安的--

  她恭敬地道:“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公主殿下,我当时看见是太子妃她--她突然发了病,拉住了楚霞郡主的手,两人没有站稳,娘娘掉进了水中,确实不是郡主推她的--”

  话一出口,房中个人迥然变幻了神色,楚霞惊诧无比地抬头看她,彷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竟然为自己作证?为一个她并不喜欢的人作证?

  长公主的神色缓和了些,对皇后道:“皇嫂,您看,这是一个误会。”

  皇后却看着谢蕴姝:“只你一人看见了吗?”

  谢蕴姝眼神闪烁了一下,脸色微微泛红:“臣女与六皇子在池边说话,看见了这一幕,殿下才会去救人--”

  她心中没有把握,按理说肖慕晟应该不希望看见长公主与太子府联姻。

  众人露出了了然的神色,太后点头朝着几个小辈道:“哀家都知道了,你们也吓坏了,下去歇息吧!”

  谢蕴姝边和蕴华一道行礼告了退,与和安公主一同退了出来。

  和安转头狠狠地瞪了蕴华一眼,怒气冲冲地转头走了。

  蕴华有些委屈,拉着蕴姝的手,眼圈儿泛红道:“姐姐,我是不是做错了,我确实没有看见--”

  “你没错--”谢蕴姝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鼓励道:“你做得对,做人需得光明磊落,不能为了权势违背自己的良心。”

  “公主一定恨死我了--”蕴华还是有些失落:“她本来高高兴兴带着我和四皇子妃一起逛园子--”

  “四皇子妃?”谢蕴姝沉吟了一下,四皇子妃不是和太子妃一同离开的吗?

  “四皇子妃很和气,她还问了许多你的事情--”蕴华道:“她说虽然外边都在传你不好,可是她觉得你很聪明。”

  谢蕴姝低头沉吟一下,身后却突然想起了云板的撞击声,太监高细的声音划拨了初夏傍晚的微凉,颤巍巍地撞入了宴席上每个人的心,引起各种反响,痛苦的、同情的、庆幸--,宴席之上,每个人神色各自不同。

  “太子妃殿下,薨逝了--”

  谢蕴姝心头的沉重变作了凄楚,花香馥郁的花园中,喜庆的祭典变作了丧宴,宫人们鱼贯而入,取下了满树的红灯笼,挂上了苍白的白灯笼。

  落地宫灯之中,白色的蜡烛替去了红烛,在晚风中流起了眼泪。

  百官的眷属皆奉旨意,按品入泰昌宫向太后、皇后行礼告退,宫中有了丧事,宴席不能再继续了。

  谢蕴姝站在台阶之下的花荫之下,望着敞开的泰昌宫大殿的门。

  朱红色的大门威严雄壮,进进出出的都是锦衣华丽的眷属,她却突然觉得那些依次进入的人仿似被大门吞噬了,吞进去的是锦绣年华,吐出来的是白骨骷髅。

  她看见了那个柔弱的江南来的少女,盈盈地走进了那宫门,然后化为了门内的一缕青烟,转瞬消失于庄严富丽的宫殿之中。

  与少女一同消散的,是她的温柔、她的柔弱、她的痛苦还有她的牵挂。

  她在最后,也想用生命去护卫她所在乎的爱人和孩子--

  谢蕴姝叹了口气,眼睛酸涩得难受,她无法去评判文璟柔的行为,她想,自己若是在那般境地,说不定会做得更多--

  夜色渐渐浓了,惨白的灯笼在风中飘荡着,凄楚的哭声在门中响了起来,她不忍再听,转身要走,背后却突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你为何要为楚霞作证?”

  她停下了脚步,转头看笼罩在花阴之中的肖慕晟,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她问道:“你为何要去救太子妃?”

  肖慕晟走了出来,与她并肩一同看向来来去去的宫门,冷笑了一声:“爷并不想长公主府与太子府联手,再者,爷可以借此让太子欠我个人情,岂不一举两得。”

  她抬头看他,明灭的烛火在他眼中跳动,带出了几抹暖意,他眼神沉静,却没有寒霜,虽然淡漠到底不冰凉。

  她叹了口气,不继续追问,突然想起一事问道:“你救太子妃出水的时候,我看见她的颈项上有红痕?”

  “你怀疑是我?”他嘲弄地笑了一笑:“爷就这么好赖?”

  “那不是红颜醉么?”谢蕴姝疑惑起来:“红的那么怪异?”

  “自然不是,你在内室若是仔细观看,会发现那抹红痕已经消退--”肖慕晟难得没有冷嘲热讽,平静地道:“那种毒,来自南疆,是濮獠人惯用得,唤作黄泉引,毒性不强并且时效很短,只有几个时辰,却能催化人身上的所有病症,让人神经错乱,短时内耗尽心神,正是这样,若没有经验是看不出中毒迹象的。”

  谢蕴姝眼中的水光越来越弄,带着悲伤:“她已经那般地柔弱无助了,还有人要害她--”

  他闻言转头看她,她哀伤又落寞。

  他发现自从起初重生的癫狂之后,每次看见她,她总是带着一抹的哀伤,为了别人的哀伤,这抹哀伤却又让她显出别样的意味,他从来不曾看见过,现在却开始在乎的意味--

  他收摄心神:“有很多人想要害她,但我认为今日下毒的却不是你所以为的长公主。”

  她抬眼看他,她的确是在猜测长公主,但若是长公主,她不会算计着时间让楚霞和太子妃独处。

  她突然想起一个人,眼中闪过一抹惊异,会是她么?

  谢蕴姝觉得事情仿佛变得复杂了,她以为这种事情只有肖慕晟会干,却没料到别人出手了,太子妃死去的方式和时间都和前世不同,那么事情的走向也不一样了--

  她不想再想,转身要走,却不妨撞上了一个人,赶紧捂着头道歉:“对不起--”

  那人微微一低身子,带着温柔笑意:“原来谢小姐,恕小王鲁莽,冲撞了你。”

  旁边的肖慕晟立马带起了笑意,唤了一声:“四皇兄。”

  四皇子肖毅晟看也没看他一眼,鼻子里嗡了一声,眼睛只落在了谢蕴姝身上:“下午的事情,谢小姐吓坏了吧?”

  谢蕴姝微微行礼,道声多谢关心,便想要告辞。

  四皇子却没有要让开的意思,更近了她一步,俊雅的脸上笑意温柔:“谢小姐为楚霞仗义执言的事我都听说了,难得你这般坦诚。”

  她心情沉重,并不想继续留在这里闲话,并且对于四皇子,她并没有什么好印象,他和肖慕晟一样,都是虚伪狡诈之辈。

  现在四皇子正是声名鹊起之际,他套近乎定不会有什么好心思,谢蕴姝厌烦了算计,厌倦了虚伪,她想回家,离宫中这些阴谋诡计、这些尔虞我诈远一些。

  四皇子不知是没有看见,还是假装没有看见谢蕴姝的神色,很是亲热地道:“说起来,我家子茵和你是远房的表亲,前些她看见了你在天武门看戏,本想和你打个招呼,却不想你先走了。她说看见你端庄大方,一直想和你相交,谢小姐若是不嫌弃,记得过府看看她可好?”

  这话说得非常亲热,让肖慕晟微微皱了皱眉,他赶紧感激地道:“原来四皇嫂如此喜欢蕴姝,我还害怕几位皇嫂会误会蕴姝。”

  这话说得太亲密,谢蕴姝很不高兴,他人前总是演着深情,她冷漠地道:“不劳六皇子殿下劳心。”

  她不给他一点儿情面,她时时都要撇清关系。

  四皇子斜斜睨了肖慕晟一眼,高高地抬起下巴,面带鄙夷地道:“六弟,谢小姐当着这么多人坚决据婚?你叫得这么亲热,传出去可对谢小姐的名声不好。”

  对这个人微言小的手足,他一向是不太客气的。

  肖慕晟脸色一变,神色暗淡下来,嗫嚅道:“四皇兄,这是个误会--”

  他委屈又不敢反抗的模样让四皇子愈发趾高气昂,语气很不耐烦:“好了,谢小姐都说得这么明白了,六弟你又何必苦苦纠缠,你赶快去吧!再惹谢小姐生气,谢丞相可是不会放过你的。”

  肖慕晟星眸一沉,不敢反驳委委屈屈地转身,状若哀怨地看了谢蕴姝一眼,她接触到他的目光,他微微地瞥了一眼四皇子,走了--

  四皇子觉得自己为谢蕴姝做了一件好事,带着得意道:“谢小姐做得对,六皇弟蠢笨不堪,怎么配得上你。”

  谢蕴姝没有接话,她只是想起了他前世的结局,与长公主府支持的太子苦苦相斗,败下阵来被发配边疆,肖慕晟登基后,没有忘记这个曾经鄙视他的四哥,诛了他全家。

  四皇子又走进一步:“谢小姐,让我送你回去吧!省得一会儿六皇弟又来纠缠。”

  她轻轻点头,知道他定然还有话要说。果然边走他漫不经心地问:“谢小姐为何要为楚霞作证?”

  就这么一句,谢蕴姝立即明白了肖慕晟离去前眼中的意味,她看了一眼树上挂着的白灯笼,反问道:“为什么不?”

  “恕我直言,谢丞相仿似并不喜欢长公主,他总是说姑母她心太多也太大了--”四皇子笑了一下:“也很介意太子与长公主府扯上关系。”

  谢蕴姝没有回答,她带着嘲弄笑了一下,心底一片苍凉,不是是非人偏惹是非事,她觉得自己就和死去的太子妃一般,心不甘情不愿,却还是被这些人算计。

  她直言道:“我并没有想这么多,我只是叙述我所看到的--”

  她站住脚步,抬眼看他,眼中渐渐蒙上寒霜:“太子妃已经含冤,不能让楚霞郡主也含冤。”

  四皇子神色一变,像是惊讶又像是惊慌:“皇嫂有何冤情?她身子不好,经过这么一闹自然不好,太医也说她是衰弱过度,才--”

  他探询地看了看她的神色:“谢小姐,你是被吓坏了吧?”

  谢蕴姝低下了头,继续走,不再看他一眼,只是幽幽说了一句:“我是被吓坏了,我被人心吓坏了,原来人心之坏,不可限量--”

  四皇子愣在了原地,看着她纤柔的背影渐渐融入夜色之中,只余下灯笼惨淡的烛光照在空地上,冰凉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