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遍又一遍,带着十足力道的耳光像是雨天躲不开的水珠一样,密密麻麻的落在佟念锦的脸上。

  吴思洁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理由给自己开脱,“实在是抱歉,我觉得刚刚那一下感觉不太对,导演,你看我刚才是不是有点用力过猛了?”

  “对面的打光板太亮了,刺的我眼睛不舒服。”

  “导演,我前面站这么多人,我怎么进入不了状态呀?”

  ......

  在场一百来号人,没有人斥责她,反而尽心尽力的配合着她,仿佛她这点纰漏算不得什么。

  包括佟念锦。

  手心上的忍字,已经被她掌心的汗水给模糊了。

  细尖的指甲掐进肉里,她必须靠着这点痛感让自己保持冷静。

  再忍一忍,再忍一忍,再忍一忍......

  有好几次她都在震怒的边缘,恨不得下一秒当场教吴思洁做人,每当这时,郑乾那张焦急的脸总能及时的出现在她的视野里,无声的在提醒着她,她现在是佟贞,她总有一天会离开这具身体回到自己的世界,她不能自私的干预佟贞的生活轨迹。

  她自己都不知道承受了多少个耳光,得有六次了吧。

  在吴思洁再一次笑嘻嘻的和周围人道歉,表示自己进入不了状态时,佟念锦曲着手指擦了擦唇角,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她摒弃了一直努力维持的耐心,眼神像是把裹着寒霜的剑,带着锋利的刃,直直刺向吴思洁。

  吴思洁怔楞了下,笑容僵住,不过她很快调整好表情。

  她和佟贞又不是第一次交锋,佟贞是个什么样人她清楚,不过空有一副妖艳贱货的脸,实际上心里住着个傻白甜。

  她皮笑肉不笑地说:“辛苦你喽。”

  佟念锦唇角勾起嘲弄的弧度。

  原本还保持着良好心态的导演这会儿也有点奔溃,一场戏拖了这么久,打乱了原本的计划,他跑来做吴思洁的思想工作,“思洁,这场戏你怎么了?我觉得对你来说,这场戏难度应该不大吧?”

  吴思洁任凭化妆师给自己补着妆,丝毫没有歉意,“抱歉啊导演,可能是台词太多了,我情绪转化跟不上,再给我点时间,我会努力调整的。”

  导演望了一眼右脸已经肿了的佟念锦,“是这样的啊,佟贞给我们的档期只有一个星期,她的戏份比较密集,你这拖一下,后面的戏份我们就得往死赶了,而且,你看她这脸,后面上镜也不好看呀。”

  似有似无的苛责,让吴思洁多少有点难堪,她声音低了低,“我知道了。”

  导演用剧本拍了拍化妆师的肩:“你先把佟贞补补,这个样子待会儿会穿帮的。”

  化妆师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拿着粉饼过来朝佟念锦脸上大力的上遮瑕,嘴里嘟囔着:“这大晚上的谁看得出来”。

  佟念锦疼得嘶了声,下意识做了个躲避的动作。

  化妆师是吴思洁自己带过来跟妆的,自然是和吴思洁一个鼻孔出气,“你别躲啊,你躲了我怎么上妆?哎呀,我说你能不能配合着点,你看这样待会儿戏要怎么拍......”

  佟念锦闭了闭眼,把心底的情绪压了下去。

  这应该是她第一件见识到这个世界的残酷。

  之前是她把这里想象的太美好,或者是郑乾描绘的太完美。

  明明导致这样结果的人不是自己,是吴思洁,可是这里没一个人对她不专业的行为做出过斥责,反而好言好语的让她赶快调整进入状态,而作为受害人的自己,没有人关心她疼不疼,需不需要休息,是否能坚持下去。

  因为她只是一个客串的配角,无关紧要,而对方是女主角,是全剧的核心,必须受到全剧组的优待。

  一次两次可以说是失误,这么多次,她不相信在场一百多号人,没有一个人看得出来这是吴思洁的故意刁难。

  他们又不瞎,当然看得出来,只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她出头罢了。

  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配菜,娱乐圈的十八线,得罪女主角,得罪当红小花,这自然不值当。

  在化妆师一片唯恐全剧组的人不知道佟贞不配合的嚷嚷声中,佟念锦缓缓掀开眼皮,和化妆师猝不胜防的对上。

  再无流于表面的客套,装模作样的忍让。

  那让人望而生畏的眼神,令化妆师动作一滞。

  化妆师梗着脖子道:“你也别不识好歹,我是思洁姐带过来,她付的工资,我给你遮那完全是尽人道主义。”

  佟念锦一点情面也不给,只是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与生俱来的压迫感,单单只是一个字,就让周围的温度都好像冷了下来。

  她不想再装下去了。

  她失去了和这班人惺惺作态的乐趣。

  她的忍让换来的只不过是更深入的践踏而已。

  化妆师怂了,果然听话的滚了。

  导演一眼化妆师都走了,那肯定是准备妥当了,他对着吴思洁双手合十拜了拜,求她这次一定要给力,随后喊了开始。

  吴思洁一阵声情并茂的台词输出,或许玩得尽兴了,这次她比之前每一次都要有感情。

  而站在她对面的佟念锦,倦怠地应付着,在吴思洁再一次举起手准备甩下去时,佟念锦冷冷笑了一声,随后毫不客气地转身走了。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还以为是佟贞自己设计了什么戏码,直到她的身影走出了镜头,挤进工作人员里,走出了片场。

  全场人:“......”

  这是不满到用罢拍的方式来抗议?

  视野里没了佟贞的身影,大家只好把疑惑的目光投向吴思洁。

  吴思洁看着自己高高扬起的手,尴尬的杵在原地。

  导演也懵了,从监视器后站了起来,“这怎么回事?”

  在场的人没有回话,不过大家心知肚明。

  兔子逼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干净利索的一个动作就是告诉你们,我不玩了!

  导演看了看吴思洁,沉思了会儿,“要不今天就先到这吧?你也好回去整理下?”

  矛盾一下子都指向了吴思洁。

  耽误拍摄本就让在场的人颇有怨言,大家只是强忍不发罢了,现在把人欺负狠了,让人直接罢工。

  现在在看吴思洁一脸吃瘪的样子,怎么看都觉得,好爽。

  *

  佟念锦一边走,一边将头上的发饰摘了下来,递给郑乾。

  郑乾知道她今天委屈大发了,就算她直接罢工,不给导演一丁点情面,他也没说什么,静静的陪着她。

  佟念锦目视着前方,眼睛里却是空空的。

  一直挺直的背现在有点塌了下去,像是被人抽走了一身傲骨,此刻的她,疲倦、沮丧,陷入了深深的怀疑当中。

  半晌,她才开口:“你总说现在的社会和我那时候不一样了,这里人人平等,没有尊卑之分,其实并没有,进步的只是科技,人心从来没有变化,无论几百年、几千年过去了,人的生存法则永远不会变,一样的欺软怕硬,一样的趋利避害,依旧还是强者当道,弱者挨打,这些从来就没有变过。”

  郑乾静静听着,不知道怎么安慰她,“要不我待会儿给舒姐打了电话,接下来的戏我们不演了?”

  佟念锦笑了笑:“演,当然演,拿人钱财就应该□□。”

  这本不该是从佟念锦嘴里说出来的话,郑乾莫名的觉得心慌,心一横,“大不了我们赔违约金,咱们不受这委屈了。”

  佟念锦没再说话,而是不计形象地将自己身上的戏份脱了交给郑乾。

  一直到坐上车上,远离了片场,佟念锦才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又开始流动了。

  车里很安静,郑乾拿着手机在给舒怡汇报工作,添油加醋的把今晚的事转告给了她,或许是奢望她能给佟念锦撑腰,发完后,郑乾的眼睛一直盯着屏幕,直到舒姐简单的三个字“知道了”传来,他也觉得自己心寒了。

  不演了,连夜就回去。

  这什么破经纪公司,什么毫无人性的经纪人,什么眼盲心瞎的剧组,通通不伺候了!

  “贵妃娘、娘.......”

  郑乾的声音低了下去。

  他看到身侧的佟念锦斜靠在椅背上,明亮的水眸一直盯着车窗玻璃,星星点点的水光在眼眶里晃荡着,却那么倔强地挂在眼眶里,不肯落下。

  那一刹那,所有安慰的语言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的心抽疼不已。

  他在想,此刻的佟念锦是不是在怀念在晋朝的自己,大权在手,俯瞰众人。

  就算只剩下一年寿命又如何?至少人生肆意,我行我素,不需要仰他人鼻息。

  佟念锦盯着黑漆漆的窗外,倦怠席卷全身,她脑袋空空的,眼皮很重,仿佛下一秒就能累的睡过去。

  车窗玻璃像是一面镜子,能清晰的看到自己的面容。

  她看到自己眼眶里闪烁的泪水,大为震撼,伸出手指去擦拭。

  垂眸看到指腹上的水光,摩挲了下,觉得可笑,就算是晋辉帝驾崩,她也不曾流过一滴眼泪,现在就仅仅是受了点委屈?

  须臾片刻,她再次看向车窗玻璃。

  不同于自己此刻的无动于衷,车窗上的自己正在抽泣不止,那个带着极强破碎感的女孩,弓着身体,用手遮脸,拼了命的压制自己,可眼泪还是从指缝间溜了出来,抽动的肩头、起伏的胸口,还有流不完的泪水……

  不知道哭了多久,女孩像是感受到了注视在自己身上的那道目光,挣扎了会儿,这才红着眼看向佟念锦,充满犹豫、委屈和无奈的眼神,像一只藤蔓一样冲过来攀在佟念锦身上,缠着她的身体,越收越紧。

  佟念锦有点透不过气,伸手,想替车窗上的女孩擦擦眼泪,直到手心处传来冰凉的触感,“过去应该也受过很多这样的委屈吧?”

  玻璃上那个和她共用一张脸的女孩顿了下,而后疯狂点头。

  佟念锦笑,语气笃定:“以后不用了!”

  女孩愣住。

  搭在玻璃窗上的手指蜷缩起来,慢慢攥紧成拳,凸出的指节苍劲有力:“以后我来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