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兰殊微微闭上眼睛,似是在冥想,也似是在考虑对着小樊如何言明那无法轻易说清的禁忌。
皇兄大他不过几岁,在他还是总角之年,皇兄就从一众皇兄皇弟里脱颖而出,让当时还在世的父皇将他封为太子。
皇家的人几乎寿数不长。继父皇重症缠身,不治薨天之后,他的兄长们也相继离世,而且死得很是突然,死因更是千奇百怪——有饮酒后遇刺的、有被大臣收集证据后,殿前弹劾定罪的、有因美色争风吃醋不慎中暗算的。
那几年人心惶惶,他年纪虽小,却也不是无知小儿,害怕与不安如阴云时刻笼罩在他小小的头顶,令他连御膳房送来的膳食也不敢用,只拿出母妃给自己玩的小金叶子悄悄交给信得过的宫人打点守宫门的侍卫,偷溜出宫给自己买吃的。
他甚至不敢与母妃言说——母妃的娘家人出了事,当时也自顾不暇。
在他委委屈屈的啃着已经冷掉的白面馒头时,皇兄忽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惊恐的看着皇兄,满是被发现的绝望。宫人私下里的传言又响在耳侧:少年天子性子果断,手段更是如雷霆般狠决。
然而他却没有像别的兄弟般被皇兄清算,皇兄温柔将他抱起,温暖的手不断抚着他的后背,将他带回金鸾殿,告诉他,只要皇兄在一天,只要皇兄还是这大昭天子,必将护他周全。
他不懂其中深意,只磕磕绊绊的行礼:“兰殊谢过皇兄。”
从此,他便与皇兄同时同住,受尽皇兄的疼爱,母妃也因此得到优待,而他也从一开始的惶惶不安,小心谨慎慢慢变得骄纵跋扈,直到他年满十六。
在皇宫待久了,便想着出去看看皇宫外的繁华。他没告诉皇兄,想来就是说了,皇兄也断不会应允,因他曾被歹人劫持过,皇兄怎会让他出门。
偷溜出皇宫后,他遇到了几位气度不凡的世家公子,其中一位更是如清风朗月般令他心生亲近之意,忍不住与那公子多攀谈几句。
然不过几日,那公子居然染病暴毙。
他心里不安,不信早几日与自己言笑晏晏的人说没就没了。于是派人去查,然后就发现了是自家皇兄的手笔,他去找皇兄兴师问罪,却愕然发觉了皇兄对自己……
他心惊得失了言语,一股凉意更是顺着脊梁骨蔓延到头顶。
可那是他的皇兄,宠了自己那么多年的皇兄,他既不能指责他,更不能回应他。
装傻是他所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
庆幸皇兄心里还有着一丝人伦之念,不曾对自己挑破,也让他在如履薄冰中稍稍喘息片刻。
可皇兄得知他已有心爱之人,还送个人给他,他却不能不多想。
可就算如此,他也不敢去触皇兄的逆鳞——曾几何时,他深受皇兄温柔宠爱之时,开口提了句“皇兄后宫至今空虚,听闻大臣们连日上奏让皇兄选秀”,就被皇兄瞬间阴沉下来的脸色惊得再难开口。
他不明白皇兄为何如此,明明小时候皇兄常对他说:等他长大后,便会亲自为他挑选王妃人选。
是兄弟间毫无隔阂的亲密相处让皇兄左了性子?还是季家只剩他们俩相依为命?
可如今他已有了想要相守一生的人,也想皇兄能寻到自己的命定之人,而他季兰殊,永远都是皇兄宠爱多年的亲弟弟。
樊奕听着季兰殊轻声娓娓道来,心中剧震!
透过季兰殊的言语,他仿佛看见了那位帝王收起不可言说的思恋,小心翼翼的宠着唯一的弟弟,生怕表露太过,弟弟就会弃他而去。
樊奕瞬间就想起了前世种种违和的地方。
比如:他怀了身孕后,季兰殊明明喜不自禁,却突兀的不再见自己,更是一副另有新欢的模样,而兰仪园的吃穿用度丝毫不减。
比如他时常在夜里感受到季兰殊温暖的怀抱,在第二日醒来,床榻之上只有自己一人,让他只以为不过是自己南柯一梦。
比如墨书为何恰巧就在他生产之日中了泻药,人都拉得脱了水,王府里的太医全围着墨书,他得不到一丝救助。
比如季兰殊为何就在那一日出了门。
因那时正是知凌手握王府内院令牌。
他能平安待在兰仪园,怕也是季兰殊发了话,不然,弄掉一个腹中胎儿何其容易?
樊奕仔细又回忆了一遍,又发现前世季兰殊每每对自己出言相斥,定有知凌在场。
而知凌是皇帝派来的,说不得就是帮这位大昭帝盯着王府后院的。
原来竟是这样!
原来前世的季兰殊并未对自己无情,他身不由己之下,也在尽量护住自己。
樊奕眼中一热,泛起了泪光。
原来,前世的他并没有爱错人。
季兰殊见他眼中含泪,立刻有些慌了,伸手将他的手握住,安抚道:“别怕,小奕。别担心,皇兄如今……如兄如父般待我,定也能对你好的。”
樊奕笑着点头,眼中的泪滴便落了下来,他的声音有些低哑,“无妨,王爷,得陛下盛宠,是你的福气。”
抛开那隐晦的情感,作为兄长,季兰承将季兰殊是不留余力的捧着长大,这份耐心与包容,放在寻常人家都十分难得,更别提季兰殊是人间的帝王。
至于樊奕自己,他心中十分安宁。
即使贵为天子,大昭帝也不能无视天下人的口诛笔伐,所以他绝不会对季兰殊采取任何手段。当然,以他重视季兰殊的程度,更不会想要看到季兰殊受到伤害。
所以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只要季兰殊依旧视季兰承为兄长,他便当季兰承是个重度弟控。
这一世,季兰承依旧送来知凌进王府,只怕是不想自家弟弟因自己失踪而过去伤怀,特地送个人来转移他的愁苦心绪。
樊奕不知自己这般猜测是与不是,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
他原先想着不接受王妃之名,算是走对了一步。
如今就等大昭帝能自己跨过这道情坎,他与季兰殊的以后还长远着,无需着急。
忽然想到了什么,樊奕问道:“我知朱世兄考中了举人,今年就要进贡院。不知我何师兄先下如何?”
去年在江南,他就感觉师兄与季兰承之间似乎有些不太对劲,但师兄只字不提,他想问也无从开口。
季兰殊笑道:“何小郎中如今在太医院当值,你不必挂心。”
樊奕闻言愣了愣,所以师兄现在就在皇宫内?
他随即高兴了起来,“师兄醉心医术,这次能进太医院,他这也算是得偿所愿。”
季兰殊给他斟了杯酒,笑他:“可是想见小何郎中了?等出了正月,我们就上京城,到时你与他们好好聚聚便是。”
樊奕举起酒盏,对他展颜一笑:“多谢王爷!奕先干为敬!”
季兰殊见他如玉的脸上恢复了笑意,心下欢喜,跟着插科打诨:“哦?小奕想要谢本王?区区一杯薄酒可作不了数。”
樊奕配合的问他:“那王爷意欲如何?还请明言。”
季兰殊低笑一声,放下酒盏就站起身,走至他身边将人一把捞起,大步往床榻走去,他嘴角一提,俊脸上便显露出一副邪魅狂狷之相,轻狂道:“这如何谢,还要看小奕的表现……”
樊奕将头靠在他的肩上,不甘示弱的挑衅道:“那还请王爷亲身体会一番,便知奕感谢的诚意有几许了。”
季兰殊看着怀中人长睫颤动,眸光潋滟,殷红的唇瓣微微张开,似是在邀请着自己一亲芳泽,身上顿时火热不已。
他低头咬了一口那双诱人红唇,声音沙哑得厉害——
“这可是你说的,就让你见识见识本王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