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陆啊,你们到哪了。”

  “半小时左右就到了。”陆途轻声和陆父聊天,客车里坐满人, 大多数都已陷入沉睡,发出呼呼的声音,将车里困倦的氛围渲染得更浓厚。

  姜允白没忍住打了个哈欠,客车刚好拐过一个弯道,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倾倒在陆途怀里。陆途还在和陆父说话, 手却下意识握住姜允白的手臂,发力将他拉起来, 顺便但挡住因为换方向而朝他们这边斜射过来的阳光。

  姜允白不舒服的挪动一下臀部, 车窗上浮着一层厚厚的灰尘, 客车艰难的翻山越岭, 穿梭在凹凸不平的水泥路上, 姜允白被颠了将近两个小时, 已经感受不到臀部的存在了。

  陆途侧目看了眼皱眉的姜允白,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肩,这条路上各种大车驶过, 原本平坦的路被压得支离破碎。

  车辆歪七扭八行使了二十几分钟后,终于停在一块歪七扭八的路牌旁,路口站了不少人,提着各种各样的袋子,尿素口袋, 深绿色的双肩布包,还有背着竹篓的, 大家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

  “走吧, 辛苦了。”陆途捏了捏姜允白的指尖, 轻声安慰一下,提着两个人的行李箱率先下车。

  车边聚集太多人,陆途带着姜允白穿越人群找了个比较空旷的地方站着,就四处寻找陆父的身影。

  【444:左前方,红色三轮车旁。】

  陆途顺着看过去,就见一个穿着军绿色衣服的男人站着一辆三轮车旁,仰着头四处寻找。

  “我看到我爸了,我们过去吧。”

  姜允白还在打量周围的环境,陆途就喊他走了。

  “爸。”

  “小陆,小姜。”

  姜允白望着朝他们走来的陆父,身形消瘦,脸颊凹陷,皮肤黝黑,带着灿烂的笑意,脊背微微佝偻,穿着黑白条纹的T恤,虽然四十多岁,但是望着比实际年龄要大一些。

  “叔叔。”三人靠近,姜允白双手握拳紧贴裤子,指尖深深掐进手心,努力扯出笑容打招呼。

  姜允白平时里在公司指挥训斥比他年长的员工时,冷静凛然,毫不客气,但现在面对陆长丰,他罕见的带了一丝拘谨。

  “你好你好。”陆长丰姜允白望着比他儿子还成熟,心里有些诧异,但没多问什么,伸手接过陆途手中的行李箱,转身放进三轮车。

  “你都一两年没回来了,你妈可念着你,村里变化也大,许多人家都建了新屋子,从村里搬到上面路边住了,那房子望着是新,只是每日车来车往的,带起的泥水都洒在白色瓷砖上,看着也可惜。”

  陆父开着三轮车,陆途和姜允白坐在后面车厢里,听陆父絮絮叨叨说村里这两年的变化。两人的目光随着他的话移动,他们这一路下来,确实有不少人家的房子建在马路边,门顶挂红,还有不少正在建的房子,水泥、沙、砖堆得到处都是。

  “老陆,你家小陆回来了。”敦厚的男声传来,陆长丰停下三轮车,笑得眼角的皱纹都炸开了花,“是啊,这不是放假了吗,带着朋友回来玩几天,过两天还要回去呐。”

  和陆长丰聊天的男人光着脊背,小麦色的皮肤在阳光下闪着晶莹的光,虽然说着话,但手里不停的往砖上抹水泥,随后啪的一声将砖放到脚下刚砌的砖墙上,随意刮两下,又拿旁边砖重复之前动作。

  “嗯,回来也好,你家那房子也该整修了,他回来帮帮你们也好。”男人说完,将目光移向陆途,笑道:“小陆几年没回来,有时间带你朋友来邓叔家玩啊。”

  “好的邓叔。”陆途礼貌得体的回答,姜允白则是盯着邓叔手上动作,目光随着他的手移动。

  “那你们忙,我先带他们回家,晚点过来帮忙。”陆长丰启动车辆,嗡嗡嗡的声音响起,三人离开马路,身影被绿林掩映。

  “哎,小陆一两年不回来,还以为以后都不回来了。”

  “是啊,老陆他们含辛茹苦养大他,如果他不回来,那不就成白眼狼了吗?”

  “人家小陆考的可是名牌大学,以后在城里买房了,带着他爹妈过去住不就是了。”

  邓叔眯着眼睛望着陆途他们身影消失的地方,抽了口旱烟,继续砌砖。

  森林里开出一条仅供一辆车行驶的马路,一路上都是坡,上了下,下了上。姜允白和陆途两人靠坐在一起,陆途玩着姜允白的淡粉色指尖,一直长腿抵住在车里不停滑动的行李箱,偶尔和陆父搭句话。

  姜允白则注意力放在沿途,心里疑惑越发深了,按理说陆途从好不容易考上大学,父母勤勤恳恳供他读书,他最后怎么就成了那副冷心冷血的模样了呢。

  姜允白想着上辈子陆途的作态,对眼前的陆途的陌生感就越强,就像他认识的这个人不是陆途,只是名字一样,皮囊一样。

  但确实是这样,不是吗,姜允白在心里淡淡地想着。

  陆途拉着姜允白的右手,可能他经常拿签字笔,中指指尖处有一层薄薄的老茧,手心纹路交错复杂,原本应该最明显的生命线中途夭折却又绝处逢生的拐出一条细线,感情线细得几乎看不见。

  陆途将自己的手与姜允白的对比,发现两人的命运线和感情戏不能说一模一样,简直如出一辙。

  陆途心神震了震,书中姜允白成植物人之后,原主的人生也急转直下,各种高利贷追债人闻风而来,紧追不舍,原主在躲避那些人的时候踩空下水道掉进去淹死了,尸体找到的时候都泡肿了。

  二十几岁的年龄就经历人生大起大落,也不知道原主午夜梦回时,有没有后悔过。

  三轮车一路穿过接连不断的树林,下了陡峭的山路,终于停在几棵已经有些年头的大樱桃树下。

  “进屋吧,你妈做饭等你们呢。”陆父接过陆途递下来的箱子,提着劲进屋。

  “孩子他妈,两个孩子已经接回来了。”

  石头砌的一层房子,顶上盖的是灰黑色瓦片,墙外面刮了白石灰,只是时间的风蚀让墙壁失去本来的洁白,变得陈旧破败。

  院子左手边是一间更加老旧的房子,墙上的石灰已经掉落,一块木板横在门那里充当门,一头花猪露出肥硕的头,哼哧哼哧的。

  右手边是砌到一半的田字形砖房地基,里面杂草丛生,墙上放着几盆用塑料瓶底充当花盆的不知名花草,枝头残留几片树叶。

  停三轮车的地方是被踩实的黑褐色土地,边缘种着一颗枝繁叶茂的核桃树,还有几颗粗壮的樱桃树,桑葚树,往右边看过去是一大片竹林,鸟在上面筑巢。

  打量着房子,陆途恍惚间好像回到小时候他外婆家。

  “看什么呢,快过来吃饭,我刚做的。”

  邓凤霞端着一个黄色土瓷碗出来,里面是冒尖的茼蒿炒腊肉,堂屋里已经摆上木桌子,蒸芋头,炒茭白,胡萝卜炒肉片,炒山药,都是当季的蔬菜,还在冒着热气,陆母花了不少心思。

  她上桌没动筷,等着两人先吃。

  “妈炒的菜越来越好吃了。”陆途吃了口菜,笑着和邓凤霞说道。

  “好吃就行,小姜也快吃,喜欢吃什么自己夹,就当自己家一样。”邓凤霞笑得乐呵呵的,拿起筷子给姜允白夹菜。

  “好。”姜允白望着碗里多出来沾着辣椒丝的菜,拿筷子的动作顿了顿,不动声色的将菜夹起来吃掉。

  菜没什么辣味,放在里面的辣椒只是作了装饰。

  村里办酒席时邓凤霞经常被请去帮忙做菜,厨艺是村里公认的好,姜允白不急不慢的就吃多了。

  “你带小姜去你房间休息,妈来收拾。”

  吃完饭,陆途刚拿起脏碗就被陆母催着带姜允白回房间休息,陆途和姜允白对视一眼,耸耸肩,一起回房间。

  他们两个昨天出发,飞机落地的时候太晚了,两人就在机场附近的酒店休息一晚,今天早上才坐高铁上来,虽然不怎么累,但这里风尘大,两人都沾染了不少。

  贴着福娃的木门被人推开,阳光的味道扑面而来,十几平米的房间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靠门这边墙做了个简易书架,上面都是一些教科书,一米二的床铺着喜庆的四件套,与房间风格迥然不同。

  黄褐色的墙上贴着一层报纸,报纸的四角用淡黄色胶布贴着,一个刷了红油漆的衣柜靠着墙,房间里都是岁月的痕迹。

  姜允白好奇的打量陆途的房间,靠窗那面墙上是一排排奖状,各种名义的,从小学到高中的都有,陆途站在门口静静的看着在屋里走动的姜允白。

  从走进这个房间,姜允白感觉自己好像穿越了时间与空间,与小时候的陆途相遇,恍惚间看到小陆途拿着刚发的奖状,喜气洋洋的跑回家递给父母,他们就用浆糊给他贴在墙上,一家三口看着这张奖状,仿佛已经见到美好的未来。

  “你小时候挺好看的嘛。”姜允白手里拿着相框,比照着陆途,发现这人就是小时候的放大版,五官没什么变化,只是气质变了,稚嫩到成熟,肤浅到沉稳。

  “是吗?”陆途走过去接过他手上的相册,照片已经有些年代了,七八岁的小男孩戴着军绿色帽子,斜挎着一个小书包,笑得灿烂,后面站在陆父陆母。

  “确实不错。”陆途夸了句,将相框轻轻放下,扭头看向姜允白,“你先去洗澡,我整理行李。”

  “好。”

  下午四点,阳光正好透过窗户照进来,陆途住的这间房是家里光线最好的,他环顾一圈,沉沉呼出一口浊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