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小说>穿越重生>穿成笨蛋美人与偏执大佬贴贴>第100章 番外 不化骨【捉虫】

  太和年冬, 大雪纷飞。

  京师城内外是两个天地。

  郊外流民街这几日又多了几具冻死的尸体,还等不及掩埋,就被其他人拖走,瓜分殆尽。

  流民街上的人骨瘦如柴, 眼神空洞麻木, 早已没了光彩, 无一例外, 只剩求生本能。

  还有的,便是对富人的仇视。

  他们时常遥望不远处红砖瓦绿的宫墙,眼神里有渴望、向往,以及怨憎。

  京师城内却一片歌舞升平。

  百姓衣着光鲜,脸上洋溢着安静祥和的笑容。路边小贩不断吆喝, 行人摩肩擦踵。

  一辆外表朴实低调,用料制式却十分考究的马车穿过大街小巷, 缓缓朝着皇宫靠近。

  马车内, 粉雕玉镯的小男孩被美妇人搂在怀里, 透过小小的车窗, 欣赏沿街风景。

  “秋秋喜欢这里吗?京师很热闹呢。”

  被她呼唤的团子名叫阮秋, 乃镇国公阮元朗幼子, 今年五岁有余,因难产, 智力发育迟缓, 长年患病, 身体瘦弱。他扎着马尾辫, 肤色白皙, 五官精致小巧, 一双眼睛乌黑水润, 但却少了些神采,看着有些呆。

  面对母亲的提问,阮秋后知后觉回答:“喜欢。娘,我们要去哪儿?”

  “又忘了,阿娘不是说过,今儿个要去皇宫里给姑奶奶请安。”身着华服的美妇人摸了摸他的头,笑容温婉,眉间却有轻愁。

  她嫁给武将后人,公爹与夫君骁勇善战,常年驻守边关,保家卫国,战功赫赫,威名远扬。

  日子久了,皇帝心生忌惮,感到威胁。三令五申命他们举家回朝。

  但因边疆外敌来犯,必须要有将士驻守。几番拉锯后,公爹继续留在边疆,其他人迁徙至京师。

  皇帝封她夫君为镇国公,赐了宅子,将一家人牢牢掌控在眼皮子底下,这才稍稍安心。

  那时她刚怀上幼子,胎相不稳,长途跋涉后动了胎气,费尽千辛万苦才生下孩子,却还是留下遗憾。

  幼子先天不足,各方面发育比常人要晚一些,并且体弱多病,十分招人疼。

  他们一家忍气吞声,在天子的猜疑、朝中大臣的排挤中夹缝求生,平时低调做人,嫌少外出走动。

  这次进宫也是得了太后口谕,前去请安。

  马车由护卫带领,从郊外行至宫中,因此,美妇人看到郊外流民街的惨状,无声叹息。

  这几年年景不好,粮食收成一年不如一年,外头百姓已经活不下去,几乎易子而食,京师城内却沉溺于享乐,贵族荒、淫奢靡,简直讽刺至极。

  近几年边关战事频频,运去的粮草却屡屡出问题,弄得不少将士们心寒,如此发展下去,怕是要大乱。

  思及此,妇人长叹了口气。

  “可我从未见过姑奶奶,她怎么会突然想见我呢?”阮秋疑惑。

  “正是因为一次也未见过,所以才想见一见你呀。”

  “姑奶奶会喜欢我吗?”

  “我们秋秋这么乖这么可爱,她一定会喜欢你的。”

  太后的确很喜欢阮秋,把他抱在怀里“哎哟,心肝宝贝”地叫唤,弄得阮秋有些害怕,被放开后便躲在母亲身后不敢探头。

  好在阿娘也看出了他的不自在,带着他说了几句讨喜的话后,便让人带他出去透透气。

  皇宫里的冬天与外头的似乎也没什么不同,还是一样的冷。

  内侍领命,带着阮秋往书院那边走去,去见见皇子们。

  七绕八拐后,在阮秋的耐心即将耗尽时,终于抵达书院。

  朗朗读书声不绝于耳,阮秋却被另一侧某道孤傲背影吸引目光。

  冰天雪地里,有人跪在书院外的空白场地里,身上落了厚厚一层雪。

  “他是谁?”阮秋问。

  “是太子殿下。”

  “既是太子,为何跪在那里?”阮秋不懂。

  阿娘曾说过,太子就是皇帝最得宠的儿子,是未来的皇帝,身份尊贵,凛然不可高攀。

  “这…奴才不知。”

  得不到答案,阮秋也没再继续追问,跟着内侍与众皇子打过招呼后,便要回去。

  在路过那道身影时,阮秋停下脚步。

  旋即,调整方向,往那道身影走去。

  “唉,小主子您可别冻着。”内侍见状,忙追上前劝。

  阮秋充耳未闻,迈着小短腿,跨过足有他大腿高的积雪来到宫宴身侧。

  “你、你是太子吗?”阮秋气喘吁吁问。

  在积雪里行走的这段距离对于常年只困在房里养病的他而言,运动量属实过大。

  他苍白的小脸,因为运动原因而染上绯红,衬得有几分灵动。

  已经跪了足足有一个时辰的宫宴只觉得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

  很冷,很饿。

  胃部在抽搐,提醒身体的主人需要尽快进食。

  四肢僵硬麻木,像是被冻住了。

  他的思绪也跟着支离破碎。

  听到阮秋的提问,他只是僵硬地动了动脖子,漠然看去。

  只刹那间,阮秋被宫宴的样貌所惊艳。

  丹凤眼,悬胆鼻。眉目间有山河之气,眼里却有团火在燃烧。

  天潢贵胄,龙章凤姿。

  阮秋脑海中被这八个大字所占据,再也想不出其他,呆愣在原地。

  “你又是何人?”

  宫宴声音清冷,见眼前的小男孩呆呆看着自己,皱眉问。

  他天未亮就被喊起来读书,后又被罚跪,现在又冷又饿,却仍挺直脊背跪在那里,像一株压不弯的松柏,自有傲气在里头。

  阮秋回过神后,不好意思道:“你长得真好看,你冷不冷啊?”

  “……”宫宴冷漠脸。

  阮秋见他冻得面色苍白,嘴唇发紫,推断对方应该是冷的。

  于心不忍。于是将戴在自己脑袋上的帽子摘下,往宫宴头上戴。

  结果,帽子太小,戴不上,歪歪斜斜地,看着引人发笑。

  阮秋皱眉,还是执拗要将其戴上。

  “够了。”宫宴只以为阮秋是其他几名皇弟派来羞辱自己的,脸色难看将他推开。

  阮秋身形不稳,差点摔倒。

  手中的帽子应声落地。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抱歉,帽子好像有点小了。”阮秋捡回帽子,沮丧地道歉。

  “走开,别靠近我。”宫宴冷冰冰道。

  这时内侍也在一旁劝,“小世子,这天寒地冻的,您身子骨娇弱,还是别在这冻着了,快跟随奴才回去吧。”

  阮秋好意被拒绝,有些失落,但还是想帮一帮这个看着就很合他眼缘的大哥哥。

  他叫宫宴身形单薄,身上落满了皑皑白雪,于是笨拙地用手帮忙拍去雪花。继而解开自己身上的披风,别扭地罩在宫宴身上。

  “还是小了点,但应该能够为你抵挡一些风寒,不用谢哦,阿娘说大恩不言谢。”阮秋满意地点头。

  宫宴:“这词不是这么用的。”

  阮秋歪头,疑惑问:“那要怎么用?”

  宫宴:“……”

  突然失去说话的欲望。

  披风上还带着清冷的熏香,还有一丝微不可查的药香。让宫宴平静无波的眼神染上烟火气。

  见内侍慌慌张张命其他人拿来厚外套给阮秋披上,宫宴又问:“你是谁?”

  他这次提问的语气明显真挚许多。

  “我叫阮秋,阿娘说,阿娘说我应该会在京师里住一段时间,大哥哥你有空就过来找我玩呀。”阮秋笑得一脸天真。

  等他离开后,世界又恢复平静。

  “嗤,太子哥哥想必还未反省完,你的午饭放着也是冷掉,我们就帮你解决了。”亭子里传来一道惹人厌烦的声音。

  宫宴不为所动,继续跪着。

  又跪了许久,在他以为膝盖要废掉时,皇后在宫人们的簇拥下,不徐不疾出现在面前。

  “身为太子,要有容人之量,其他几位皇子虽言语间冒犯,但你也不该大大出手,有失东宫之仪。既然阮秋世子特地跑来坤宁宫为你求情,这事就算过去了,起来罢。”

  “母后教训的是,儿臣日后自当谨言慎行,不会再犯。”宫宴躬身行礼,用宽大袖袍遮住眼中戾气。

  类似的事发生过无数次,他早已明白,自己不过是父皇继后手中的棋子。

  一颗还算有些用处,却也没多少年头好活的棋子。

  等回到冷清的东宫,宫人们伺候他沐浴。

  水汽氤氲间,他微眯着眼,想起白日见过的小孩。

  阮秋,阮元朗幼子,一颗小棋子而已,处境并没有比自己好多少。

  然而,对方笨拙地帮自己取暖的样子深深烙进宫宴心里,怎么也忘不掉。

  沐浴过后,他将阮秋的披风仔细叠好,打算找个时间还给对方。

  这一等,便是一个月。

  他从其他皇子口中得知,阮秋素来身体娇弱,前去治病的太医断言他活不过成年。

  这个消息让宫宴的心情称不上好。

  他如今已十二岁,对生死有了清晰认知,想到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可能活不过弱冠,心里有些惋惜。

  又过了一段时间,宫宴在赛马场上再次见到阮秋。

  不同于初次见面时的狼狈,这次他在马术骑射里功课里拔得头筹,鲜衣怒马,英姿勃发,让阮秋拍手叫好。

  “太子哥哥好厉害,能让我也骑一骑大马吗?”阮秋拽着他的衣摆,仰头亮晶晶问。

  他身高只到宫宴胸口处,身材纤细,即便穿着厚厚的棉服,也是小小一只。

  宫宴看看他纤细脆弱的身板,再看看一旁高大健壮的马匹,摇了摇头。

  阮秋失望:“真的不能骑吗?我就坐一坐。”

  “秋秋,你身体不比寻常人,莫要任性。”阮氏阻止。

  皇后却开口:“秋秋喜欢,那便让他感受感受,宴儿,你亲自带带他罢。”

  这下,宫宴想拒绝都难。

  “儿臣知道了。”

  保险起见,他挑了一头脾气温顺的母马

  “这匹马看上去一点都不威风。”阮秋再笨,也是分得清眼前这匹和他想骑的那匹马相差太大。

  “那匹马性子烈,你坐上去肯定会被它狠狠甩下去,甚至可能会被踩到。”宫宴解释。

  “被踩到很疼吗?”阮秋问。

  宫宴回忆了下自己曾被马儿踩断胫骨,在床上足足休养了三个月才能下床的经历,点头。

  “很疼,睡觉翻身都被生生疼醒过来。”

  阮秋怕疼,一听他这样说,立马妥协。

  他个子小,连马镫都踩不到,最后还是宫宴抱着他上了马。

  阮秋坐上马又后悔了。

  他怕高。

  他一坐上马背就吓得紧紧揪住鬓毛,等马儿试着走动几下,他更是瑟瑟发抖。

  宫宴见状,提议让他下来,阮秋却又不舍得这难得的机会,哭着摇头拒绝。

  “呜呜…我…不,好不容易…咳咳…才有机会…骑大马。”

  呜呜呜,可是没人告诉他,原来骑马这么可怕。

  马儿一动,他便觉得自己像要摔下去。

  宫宴:“……”

  这孩子真是…不知死活。

  阮氏在一旁急得不行,哄着让阮秋下来。

  然而阮秋看着呆,脾气却随了他那个打仗行军样样出挑,脾气却又臭又倔的镇国公爷爷,说要骑大马的男人就是好汉,少一会儿都不行。

  宫宴无奈,最后只得翻身上马,将阮秋护在自己胸前。

  有人带着就是不一样,阮秋转头吩咐:“一定要抱紧我哦,不要让我摔下去,不然哭给你看哦。”

  宫宴:“幼稚。”

  “这两个字是骂人的吧?”

  “呵。”

  二人拌嘴,马儿走着走着,不知从何时起,却是哒哒哒,轻快地绕着场地小跑了起来。

  阮秋也由一开始的害怕,渐渐转为兴奋。

  “哇,冲呀。”他兴奋喊道。

  宫宴冷静泼凉水:“你确定?马儿加速,会很颠。”

  “不怕,你会保护我吧?”他眼神亮晶晶看着宫宴。

  宫宴本想拒绝,然而见阮秋眼巴巴看着自己,话到嘴边拐了个弯儿:“倒也不是不可。”

  “阿宴,你真好。”阮秋得了便宜,眉眼弯弯。

  宫宴却被这一声亲昵的称呼晃动心神。

  自从母后去世,有多久没听到人这样亲昵唤他的小名了呢?

  出生这些年来,这是阮秋第一次感受到自由的快乐。

  “阿宴,我们现在是朋友了吧。”出宫前,阮秋这样问宫宴。

  “嗯。”宫宴点头,将披风还给阮秋。

  之后,二人交好,越走越近。

  阮秋频繁进宫里找宫宴玩,而宫宴脸上也渐渐有了笑容,他死水一样的人生开始有了色彩,感受到被人珍视的意义。

  宫中不乏捧高踩低的人,自母后被破病逝后,他若不是仗着外祖父交到自己手中的暗卫,早就不知死过多少回。

  宫宴想起那个叱咤风云,稳住几十年前风雨飘渺的大离朝后辞官归隐,行踪飘忽不定的外祖父最近又找到自己,心中泛起波澜。

  时光飞逝,宫宴二十岁时,陛下颇为重视,于宗庙为其进行冠礼。

  进行到关键时刻,天气骤变,乌云密布,寒风阵阵。

  在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就连皇帝本人也是。

  他不由得想起国师对宫宴批命:“克母弑父,杀尽大半皇室血脉。”

  看向宫宴的眼神变得警惕、厌恶,碍于一众王公大臣在场,他勉强为宫宴行冠,后拂袖而去。

  众人见陛下面色不悦,对宫宴诸多议论。

  冠礼之后,废太子流言传出,宫宴的太子之位岌岌可危。

  唯独阮秋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照常与宫宴往来。

  直到某天,宫宴发现自己对阮秋怀抱有不可告人的渴望。

  “从今天开始,莫要再找我了。”宫宴提醒自己不要再与冷却纠缠。

  他自身难保,更不愿连累小笨蛋。

  “为什么?”阮秋不解。

  “我不喜欢你,嫉妒你,讨厌你。”宫宴骗他。

  阮秋不敢置信,难过说:“在这偌大的皇宫里,我只有你一个朋友。如果连你都不理我,那我就真的没有朋友了。你不要不喜欢我好不好?我哪里做得不对,可以改。”

  他虽愚笨,对危险的感知却异常敏锐。能感受得到,在一众皇子里,只有宫宴是真心待他,护他周全。

  宫宴见少年哭得可怜,偏头不看,冷硬说:“醒醒,我从未真心将你当朋友。不过是见你年少无知,当作玩物而已。”

  这句话是真的伤到阮秋了。

  他是一路哭着回到家中,还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吃不喝。

  家人心急如焚,兄长更是气得差点提刀进宫去砍宫宴。后被镇国公拦下。

  “太子这样做是为了保护我们。”如今朝中局势不稳,老皇帝病重,时日无多,定会在短时间之内将皇位传位于他所器重的皇子。

  太子被当成磨刀石了。

  听完他的分析后,其余人沉默。“都说虎毒不食子,那位还真是心狠。”阮氏叹气。

  “最是无情帝王家,他若是明君,百姓何苦反?我们又怎会沦为人质,时刻活在探子的监视中,惶惶不可终日?”阮秋的哥哥冷笑。

  “慎言,此事莫要再提。”

  他们说的这些,阮秋通通不懂。

  他只知道,他被至交好友厌恶,抛弃了。

  心情不好影响食欲,食欲不振,影响身体健康。

  他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又掉了下去。

  家人心急如焚,变着法儿给他补,奈何就是不见效。

  这天,阮秋在房里画画,贴身丫环一脸惊慌跑进来。

  “不好了,太子犯了事,被陛下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被夺了太子之位,并打入天牢。”

  “吧嗒”一声,画笔掉落在地。

  阮秋脑中一片空白。

  多方打听后,阮秋终于知道前因后果。

  一年前,陛下下令让太子前去某地赈灾。南下几个月后,太子回朝复命,据说沿路百姓无一不称赞他仁义。

  陛下也口头夸了几句,并赏赐一些金银珠宝,没有其他表示。

  现在有大臣站出来,检举宫宴赈灾时贪污,将赈灾银子拿来享乐,弃百姓于不顾,弄得怨声载道,百姓揭竿而起反朝廷。

  “胡说八道,阿宴最是体恤百姓,到了赈灾地后,凡事亲力亲为,监督当地官员,让他们将银子送进百姓手中,累得几次晕倒,回来后人都瘦了几圈,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哪来的时间贪污享乐?”阮秋气愤不已。

  “秋秋,听阿娘一句劝,这件事你别管,咱也管不起。”阮氏劝道。

  “可是,阿宴是被冤枉的,我们要救救他。”

  “如今我们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怎么救?”

  阮秋闻言,也跟着发愁。

  他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这些年来他也渐渐明白自家的处境。

  说白了,并不比阿宴好多少。

  也许正是因为同命相怜,才让他们彼此成为至交好友。

  如今宫宴落满,他不禁产生兔死狐悲之感。

  “阿娘,我想见一见阿宴,就当是我见他最后一面,求您了。”

  翌日,阮秋乔装改扮,进入天牢,见到了沦为阶下囚的宫宴。

  “胡闹,快回去。”宫宴在认出阮秋刹那,心里既感动,又生气。

  气这个小笨蛋以身犯险。

  “阿宴,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凶我。”想到宫宴如今的处境,阮秋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一见他哭,宫宴顿时心软,叹气道:“我只会连累你和你家人,回去吧。”

  “难道你就这样认命?明明你没有做那些事。”

  “这些都不重要了,现在民不聊生,官不像官,这样的世间,活着令人厌烦,死对我来说,或许正是解脱。”宫宴惨笑。

  他恨自己的软弱,恨自己的无能。

  去赈灾路上,他沿路所见所闻,颠覆了以往的认知。

  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身为上位者,若不能做到为民,那便是杀生。

  杀的是天下百姓,造的是无尽业障。

  他想为百姓做点什么,然而护着自己的那一批人近些年来损失惨重,又不愿听从外祖父的建议弑父夺位,掀起血雨腥风,现在毫无仰仗,连性命都握在他人手中,根本无能为力。

  “可惜,我对你说过的那些约定要失言了。不能陪你去外面的世界听风赏月,观察四季轮回,体验人间百态,大概只能等来世了。”宫宴笑着说。

  “你不会死的。”阮秋擦干眼泪,深深看了一眼宫宴,转身离开。

  出天牢后,他直奔太师府。

  太师是三朝元老,深受皇帝器重。

  也是阮秋的外祖父。

  只要他肯出面,一定能保下宫宴。

  然而,他却被拒之门外。

  外祖父摆明了不愿卷入这场纷争。

  阮秋也不知打哪儿来的勇气,他就是不走,直挺挺跪在门口,势必要见到外祖父为止。

  现在已是半夜,天上还下着雨,阮秋体弱,跪了没多久便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后被侍从慌慌张张抬进太师府。

  “这孩子真被你宠坏了,兹事体大,陛下要废太子,为人臣子,跟他对着干,想谋反不成?”

  “爷爷,这些年来你也看到了,如今这朝堂之上君不像君,臣不像臣,百姓饭都吃不饱,如今我们救的不是太子,而是未来一位贤明的新皇。”

  “闭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岂能宣之于口?我看你是昏了头了。”

  “是,孙女儿的确是昏了头了,才误以为您心怀天下百姓,愿意为了救他们而冒大不韪。”

  “你…唉,这又是何苦。”

  ……

  阮秋醒来,就听见屏风在满脸皱眉,胡子花白的外祖父沉着脸训斥娘亲。

  “别,别吵。”他气若游丝。

  “秋秋你终于醒了,真是差点吓死为娘。”阮氏欣喜。

  “外祖父,求您救救阿宴,他是被冤枉的,他明明救了许多百姓。”阮秋想起此行目的,立刻求助。

  “救了他,天下大乱。”太师看得远,推宫宴上位,皇宫的地砖都将被染红。

  唯有杀尽所有敌人,他才能坐稳皇位。

  且不说其他,宫宴到底有没有这个能力最为关键。

  阮秋茫然,反问:“不救他,天下就不乱吗?”

  太师被问住。

  回想起这些年来,他的所见所闻,心有所感。

  “那你说说看,太子为什么值得救?”

  阮秋一听,知道有戏,阿宴能不能活命,就看他怎么回答。

  然而越是紧要关头,他却反而说不出个所以然,脑子乱糟糟,理不出个头绪来。

  见外祖父摇头,起身要离开,他想下床阻拦。

  却一个单身滚下床。

  “别走,外祖父,阿宴他真的是个好人,他对我说过,有朝一日,他会想方设法让天下百姓都有饭吃,再也不用颠沛流离,暴尸荒野。”

  这是宫宴南下赈灾回来,常挂在嘴边的话。

  太师停住脚步,转头幽幽再问:“他还说过什么?”

  阮秋绞尽脑汁,磕磕巴巴道:“他还说内忧外患,要顺应民心,减少赋税,惩治贪官污吏,休养生息。而且,阿宴也不是孑然一身,我见过有个胡子花白,长得和他很像的老者说要帮他……”

  “你说的那个老者岂不是瞎了一只眼睛?”太师突然问。

  阮秋愣愣地点了点头。

  跟在宫宴身边许久,俩人什么都聊,阮秋也记住一些宫宴所说过的话,见过哪些人。

  他现在救人心切,凭直觉筛选对方说过的话。

  良久,太师终于点头。

  几日后,宫宴洗脱罪名,被放出天牢。

  在他出来后,还未来得及体会劫后余生的喜悦,被另一个噩耗打入谷底。

  “你再说一遍?”宫宴双眼赤红,神色震惊。

  “少爷怕是不行了,一直在吐血,您快跟我回去吧。”小厮眼里淌泪。

  宫宴觉得晴天霹雳,本想纵马狂奔镇国公府去见阮秋。

  却被身旁太师亲信拦下。

  “说闹市骑马不符合规矩,太子刚被放出来,不可再触逆鳞。否则所有人的努力都白费了,少爷之所以病因,也是为求我家主子,跪在雨中许久,因此染了风寒……您身上,现在背负的不再是您自己的命,而是千千万万条。”

  听到自己能得救,是以阮秋身体健康为代价换来,宫宴心绪激荡。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先回宫谢父皇网开一面,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后才赶去镇国公府。

  然而,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当他赶到时,镇国公府门口挂上白色灯笼。

  宫宴像丢了魂儿,在仆人带领下,见到阮秋。

  小笨蛋闭着眼,静静躺在床上。

  却再也没有了声息。

  “小笨蛋,起来,别睡了。今年的雪来得格外早,你不是吵着要我带你打雪仗吗?”宫宴哑着声音道。

  无人应答。

  他握住阮秋冰冷纤瘦的手,小心翼翼贴在自己脸上,想要温暖对方。

  热泪从他泛红的眼眶中落下,同窗外皑皑白雪一般,无声且悲伤。

  阮秋的死,带走宫宴身上最后一丝人气。

  自那以后,他活得越发不像个人。机关算尽,步步为营,一路披荆斩棘,杀尽所有反抗者,最终坐上皇位。

  他励精图治,减免赋税,大力解放生产,让百姓得以喘息。

  数次御驾亲征,击退外敌,巩固国土。

  后宫却是摆设,不论大臣怎么劝谏,他不为所动,一生未留下子嗣。

  他身上藏有无数秘密。

  比如派人秘密打造了一座地下宫殿,点上长明灯,用来存放阮秋的尸体。

  命人找来天下民医,根据古籍制作出可保尸体不腐的奇药——不化骨。将其含在阮秋嘴里。

  含了不化骨的尸体不能接触空气,否则就会融成一摊血水。

  晚年的宫宴几近疯魔,待在地宫的时间越来越长,不断对着冰棺里阮秋栩栩如生的尸诉说心事。

  或者说,在阮秋死去那天,他就已经疯了。

  弥留之际,他独自来到地宫,打开冰棺,与阮秋躺在一起,小心翼翼地将浑身冰冷的爱人拥入怀中,深情吻着对方眉心。

  “抱歉啊,让你一个人在这里睡了这么久,现在,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抱着心爱之人,他内心斑驳的缺口终于被填满。

  远处传来轰鸣声,犹如地龙在嘶吼,这是因地宫断龙石被放下的缘故。

  黑暗中,传来宫宴一声叹息。

  “上穷碧落下黄泉,我必会找到你……”

  未尽的话语消失在黑暗深处。

  *

  作者有话要说:

  阳了,趁着状态好赶紧码出来,码完继续回床上躺着。有被刀到的小天使,建议回头翻翻甜甜的正文,捂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