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小说>穿越重生>今天也在虐渣攻[快穿]>第一百零七章 

  无为在成圣以前, 并不叫无为。

  他姓庄, 是庄家村一个普通农户的孩子。爹妈为了好养活,随便给他取了个阿猫阿狗的名字。

  在他六岁那年,庄家村被一场瘟疫席卷, 死了不少人,爹妈也没能熬过去,他就此成了孤儿,随着附近的村民一起流浪。

  十二岁, 他已经在外流浪六个年头。练就一身好本领, 又一次,他摸了一个人的钱包,却被抓了个正着。

  他被几个人死死的压在地上, 脸挨着泥土, 嘴角和鼻腔里满满的血腥味儿,第一次, 他觉得自己可能要活不过去了。

  他想,死就死了吧。下辈子他一定投胎个好人家, 叫这些欺辱过他的人都滚过来吃他脚下的泥巴。

  “住手!”

  一声轻喝, 炸雷一般的响在他的耳边。

  他那时已经浑浑噩噩,只觉这声音好听的很, 直直的钻入他的耳蜗,照的他心头雪亮。

  那个人果然厉害,三拳两脚就将把他打得半死的人赶跑了。

  他看到一双洁白的一尘不染的靴子,靴底暗纹着精致的莲花纹路, 那一瞬他鬼使神差的伸出手,抓住了鞋尖,雪白的娟面被他然的黑黑红红。

  年轻的声音不悦道:“你摸我作甚,抬起头来。”

  他迎着烈阳抬起头,少年有一双绝顶透彻的眼,浅色的瞳孔像是金色的琥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穿着一袭金边白衣,朱红齿白,眉目精致的比他看过的头牌还要好看千百倍。

  他看呆了。

  少年皱起眉,怒声道:“你看我作甚。”

  他老实的回答:“好看。”

  少年面上闪过一丝薄怒,面庞艳若三月桃花盛开,他哼道:“不许你说本少爷好看!”

  这是他昏迷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那时他想,可惜他要死啦,再也见不到这位少爷了。

  真是……好生难过。

  他最终还是没死,据同屋的杂役说,是少爷瞧他可怜将他带了回来,以后他便是仙源宗下的一个无名的杂役了。

  原来小少爷是仙源宗宗主最宠爱的小儿子,姓尹,单名一个郁。他与他之间,犹如白云黑泥,天差地别相隔万里。

  他是泥泞,本该如同世间千万凡人一般庸庸碌碌的过完此生,经受生老病死。

  可眼见过仙门世家,见过更广阔的世界,他又如何能甘愿只作一个凡人?

  不甘的种子一旦种下了,就再也没有停止生长过。

  十八岁那年,他终于等来了机会。

  正逢仙门世家百年一举的仙机大会,他随着众多杂役一起以照顾仙门弟子的名义去了。

  那是他时隔多年又一次见到尹郁,彼时他高坐在白马上,鲜衣怒马,黑发迎着长风飘扬,精致的眉目此时更显绝伦,好看的犹如天人下凡。

  尹郁剑术非凡,几项比赛下来,他都遥遥领先,自也有不少仙门女弟子对他暗生情愫。

  而他,远远的站在角落里看着。

  不甘忽然又深了许多。

  他决定加快行事。

  仙源宗这些发展过快,惹得不少门派眼红,他只要把仙源宗内的路线地图交给那些人,他就可得到一部基础的内功心法。

  事情进行的很顺利。

  半年后,七八个小门派趁着仙源宗宗主闭关修炼杀了上来,依着原本的计划,他是要趁乱去藏经阁摸几策内功心法自己躲到深山老林里去修炼个几十年。

  待他出来,说不定仙源宗早就化成灰了。

  可他没走,他兜里揣着经书,熟门熟路的摸到尹郁的房间。

  他趴在窗棱上,听屋内的人说:“宁之,你快些走吧,只要命还在,不愁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原来他的字是宁之。

  他又听尹郁道:“我不走!爹爹呢!他肯定能杀掉这些人,我要等爹爹!”

  那人顿了顿,声音似有些哽咽:“宗主他……他走火入魔怕,是快要不行了,宗主最后的命令,就是要属下来护送少爷安全离开,咱们快走吧!”

  尹郁提高音量,他的声音里包含了不敢置信和颤抖:“不可能!爹爹怎么会!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

  说着抽出宝剑破窗而出,锋利的剑刃搭在他的喉间,尹郁高声喝道:“小贼,敢趴在外面偷听!”

  刀光剑影之间,他看到尹郁惊怒的脸,那双干净透彻的眸子里溢满了凄惶和痛楚。

  不过一夕之间,他便家破人亡了。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和我走吧,我会护你安全,我们,一起走吧。”

  尹郁错愕的瞧着他,仿佛他疯了一般。

  他却执着的说:“和我走吧。”

  他想做他一直想做却没能做到的事情,他可以同他一起修炼,一起游历,或许余生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

  下一秒,尹郁便挥掌打开他,将他打的七八丈远,他喉头涌出鲜血,只看见尹郁和无数涌进来的黑衣人缠斗起来,便昏死了过去。

  后来,仙源宗还是灭了。

  那晚尹郁只用了三成的力道将他震昏了过去,因此他也逃过了一劫。

  此后的数年里,他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修得了百家仙门的内功心法,功力一日千里,那几卷从仙源宗偷来的正门心法,他却再也没有打开过。

  再后来,他在仙门世家里渐渐地有了声望,自立了门派。

  再后来,他被百家仙门共尊为仙尊。

  他在位的数百年,仙家弟子都知道仙尊一直在找一个人。

  那个人便是数百年前便被灭门的仙源宗的小公子。

  仙源宗被灭门后,仙源宗的弟子大多死的死,逃的逃,没死的也隐姓埋名到荒山深处隐居。

  他动用全部的人力物力,却仍旧没能在世间寻得他半分踪迹。

  他也许早就死在那个混乱的晚上,也许已经投胎转世,几世为人。

  若非更进一步,他或许再也无缘知道他的消息了。

  那就成圣吧,他想,他总要寻得他。

  他自打修炼以来,所学心法内功过于杂乱,其间还有不少魔门心法。

  成圣之时,他便将其中一部分分离了出来。

  投入大荒山脚,他出生的地方。

  此后他给自己取名,无为。

  将心魔分离出来以后,无为便淡忘了许多事情。

  前尘之事,在他心间不留痕迹,世间万物都不过是过眼云烟,没有什么能牵动他的心神。

  他门下又收了许多的弟子,有的成了金仙,有的成了仙帝,各个执掌着天地间权重职位。

  他偶有听闻,自己投于荒山脚下的心魔已经成型,竟还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好似是叫,庄霓。

  他并不在意,不过是个魔罢了,在他眼里还不成气候。

  数万万年,天地一片天平,可他恍惚间,仍觉得自己似乎是忘记了一件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事情。

  数千年以前,他算到人间有一位有机缘的凡人出生,刚刚及冠便已经飞升成了一个散仙。

  那小小的散仙照例过来拜见他,隔着千万重云阶,隔着层层莲花瓣,他只能看见一个修长的身影。

  他还未说话,小散仙飞速的抬起头朝他看了一眼。

  一如记忆中那双清浅琥珀似的瞳仁。

  哪怕是隔了万万年,哪怕他已经万却许多事情,也不能忽略排山倒海般的熟悉和悸动。

  他收了最后一个关门弟子。

  三界震动,谁也没想到无为圣人竟会收下一个刚刚见过一面的小散仙作徒弟。

  他给了他新的名字,准许他在莲座下修炼,小弟子天资过人,千年的时间已经修的比同门师兄弟更厉害。

  千年来,他只要稍稍垂眼,便能看见小弟子虔诚的静坐莲台下修炼的模样。

  此后数年,是他成圣以来过得最宁静的时光,他曾念念不忘想要记起,苦苦追寻的记忆在那段时间里被他抛诸脑后。

  如果能一直如此该有多好。

  若能再来一次,无为就是道消神灭,也不会让尹郁再次一人孤身犯险。

  他从不知,原来成为圣者,算的透天,算的透地,算的清天下万万生灵,却唯独算不破他自己。

  他再次见到心魔,已经是万万年之后的事情了。

  心魔称自己为庄霓,他隐约的感觉到自己已经不能再轻松的对付这个心魔,他已经是心腹大患。

  他和庄霓之间,注定只能留一个。

  和庄霓的几次斗争,他都不可避免的把小徒弟牵连在内。

  那时候他在想什么呢,想着,等解决掉这件事情,他就把小徒弟带回九重天上好生将养着,给他无穷的生命和法术。

  只是他又一次低估了庄霓,那个魔,比他更像一个人。

  他向他要了小徒弟。

  他如何能不舍,可是小徒弟却主动和他说,要他弃了吧。

  弃了他,就如同从前一样。

  那时他就明了,自己永远的失去尹郁了。

  他失去的不仅仅是一段记忆,一段尘封的感情,一个钟爱的徒弟,还是尹郁这个人。

  只是他还不明白,尹郁二字对他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庄霓到九重天大闹一场,几乎把九重天搬了个一干二净。

  他由着他去,他知庄霓是为了谁而来。

  如果不能把尹郁带回九重天上,那么就让他在地上过着和在这里别无二致的日子也是好的。

  可是他还是死了。

  在庄霓的怀里呆了一夜,便随风散去,连一具完整的身体都没能留下。

  就这样彻底的消散在天地间,仿佛从来都没有来过一样。

  与尹郁一同消失的还有庄霓。

  同年群魔无首,天下大乱,他派出天兵天将,将群魔重新赶回炼狱,没有庄霓的领导群魔溃败不成军,很快他便还了世间一个清明。

  人间朝代更迭几次,沧海变桑田,他知庄霓在等,他亦还在等,他在等小徒弟的转世,也在等庄霓重新出现。

  多年后的一个午后,他重游故地,曾经的高山现在已经变为平原,男耕女织一派和乐,他就在街边见到了庄霓。

  这万年来,他每日就坐在这条街的尽头,守着一条狗一个摊儿,等着那个早已不会回来的人来喝。

  庄霓没有再吸收任何魔气,现下已是大限将至,魂魄半散了。

  他一身粗衣,形态龙钟,已经是耄耋之年,他守着身边的炉子,白汤咕噜噜的冒着气儿,脚下趴着一只黄色的小犬儿,正懒洋洋的晒着太阳。

  庄霓看也不看他一眼,只喃喃道:“锅子里的汤给你热好了,饼子也给你热着,你什么时候回来喝。”

  ……

  “其实你不会回来了对不对。”

  “你那样说只不过是不想让我为祸人间罢了。你放心,你走后这数万年,人间一直很太平,以后也会一直这般太平,我就要消失了,不能再等你了。”

  庄霓轻叹道:“你啊你……”

  剩下的话他没能说出口,庄霓恢复了年轻的样貌,身体也随着阳光一般荡漾,越来越透明,直至完全的消散。

  庄霓化为一道流光撞进他的体内。

  至此,无为千万年前分离出的那一部分重新归于他的体内。

  那一晚,无为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又重新回到仙源宗,窗外春光温和,而他刚干完活,正趴在窗棱上偷看着窗内的人儿。

  那趴在案上的小公子正熟睡着,有风吹过,吹拂起宣纸张张,一张正盖到了他的头上,他胡乱的抓下来,小心的捋平,只见那张浸满墨书香气的纸上写着。

  庭树郁郁,安之宁之。

  宁之,宁之。

  这两个字,是他的不甘,也是他逃避了一生的渴望。

  可笑的是他自以为能掌握命运,却一次又一次的错失他。

  无为仰天长笑,亲手将自己一身的修为尽数散去,元神也一同寂灭,化为天地尘埃。

  他为他成圣,也为他生魔,至此,也该随他而去了。

  千万年星移斗转,沧海桑田,世间再无圣者魔尊,亦再无那年烈日下雪衣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