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老师, 白老师、你没事吧?”
白郁勉强稳住心神, 他面色苍白如雪,眼眶泛着烟熏样的红。
过来安慰白郁的女学生看的于心不忍,白郁无意间流露出的茫然无措的神情, 任谁看了都不能无动于衷。
白郁指尖掐进掌心,他强迫自己打起精神,画展还没有结束,他不能当软弱的逃兵。可此时此刻, 他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法子才能收拾好这一团残局。
这次画展结束后, 等待着他的又将是什么。
女学生小心翼翼的道:“白老师,您脸色好差,要不要去医院?”
白郁摇了摇头, 缓缓地站了起来。他身姿单薄, 从侧面看竟只薄薄的一束。
白郁道:“外面的……都走了吗?”
“还没有,校方已经在沟通, 争取让这次的……这次的事情不泄露出去。”
白郁惨笑出声,那些画面……现在只怕已经被传得到处都是了。又怎么可能被完全的禁止?校方这样做只是为了让事情的传播度降低, 减少损失罢了。
这时休息室的门被打开, 鱼贯走进来几个人,分别是此次画展的主办方几和位学校的老师。
白郁沉着脸, 神色冷漠而疏离,只有惨白的脸色还是暴露了他现在不太好的状况。
“白郁,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的作品怎么会变成那些照片?”
白郁深吸口气,低声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其中一位老师忍不住加重口气:“那你知不知道今天来参加画展的人里有学界的泰斗, 还有各大院校的高层,你今天这一出简直就是要把学校的脸给丢干净了!”
白郁何尝不知道今天的画展有多么的重要,且不说学校的名誉和颜面,就是他自己……今天过后只怕也不能再在业界立足了。
没有一个学校会聘请一位有污点的老师。
可究竟会是谁用这么阴损毒辣的招数来对付他,让他毫无还击之力。
还有那些照片……那些亲密至极的照片究竟是怎么落入他的手里的?
白郁晃了晃身形,他闭起眼,有种垂死之人的病态的美感。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沉下腰,雪白的下颚尖尖的,如即将枯萎的褶皱着的花瓣儿隐匿在灰色的阴影里:“很抱歉给学校带来了麻烦,后续的一切损失将……由我一人独自承担。”
他说完这句话后四周嘈杂的人声如潮水一般纷纷扰扰的涌来又如光影掠走般飞速的褪去。
白郁独自一人在休息室坐了许久,从白到黑,人声鼎沸的会展厅空到空无一人。
他站在会展大厅的中央,现在这里只剩他一人,白郁在黑暗里借着模糊的月光看着仍旧挂在墙壁上的作品。
再过不久,这些作品就会从这里撤出去。
他应该是学校有史以来画展展出时间最短的一位了吧,白郁自嘲的想。
无所适从的悲凉感从四肢百骸窜了出来,满满当当的充斥在白郁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里。
黑暗里传来白郁压抑的哭声。
他捂住眼,泪水却止不住的从指缝间流淌而出。
白郁死死的咬住下唇,不让自己痛哭出声,他从记事起就一直被要求冷静自端,父母对他过高的期许让白郁时刻不敢松懈怠慢自己。
而现在,有了黑夜这一层保护色,白郁脱下自己的伪装,让自己软弱的哭一次。
宴陆笙听着耳蜗里传来的压抑的不能自己的哭声,紧绷的下颚让人想起终年不化雪的冰峰。
白郁的软弱,白郁的痛苦,他全都知道,可这并没有给他想象中解脱的快感,反而有一块大石头沉甸甸的压在他的心脏上,让他不能呼吸。
宴陆笙垂着头,线条流畅的侧脸上看不出一星半点的情绪。
他善于伪装,也一直伪装的很好,可是现在他突然不想再装下去。
他想走进去拥抱住那个男人,他想……他想再看到白郁露出早上那样的温柔的笑颜。
宴陆笙突然抬起手来狠狠的给了自己一巴掌,他半点力道没有留,左侧脸颊上立刻浮现五个鲜红的手指印。
宴陆笙的神情从短暂的迷茫变为狠戾再化为冷漠和无动于衷。
他不能,更不该有这样的想法。白郁是害他哥哥疯死的凶手,他现在所承受的一切都是他应得的。
宴陆笙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然而他的身体还是不听使唤的朝着里面走去。
——白郁在休息室枯坐了多久,他就在外面站了多久。
他不能诉说自己究竟怀抱着怎样的心情再去接近白郁,原本在他的计划里,现在他应该将事情和盘托出。
他应该看着白郁痛不欲生悔不当初的表情,享受胜利的果实。
然而他只是走进去,把白郁拥抱在了怀里。
白郁短促的哭声戛然而止,他僵直着身体,直到感受到身后令人温暖的熟悉的怀抱来自宴陆笙他才放任自己靠在男孩坚实的胸膛上。
宴陆笙鼻尖全是属于白郁的味道,在黑暗里尤其的清晰。
这个男人刚刚哭过,那种咸咸的,苦涩的味道不该属于他。却揉杂在里面,让人的心都变得酸涩而苦楚。
两人相拥无言,白郁脸上的泪痕尤为干,他哑声道:“有人把我和你的那些……”
他难以启齿。
“我知道。”宴陆笙抢先回答,他的声音徐徐的,有着令人心安的力量。
“我收拾了几天的换洗衣物带了钱,我们先去外面住几天,等家里的那些不干净的东西都清干净了我们再回去。”
白郁点点头,现在也只能这样了,只要一想到他生活了那么久的地方被无孔不入的监视了不知多久,他就觉得毛骨悚然。
白郁咬牙道:“那些照片对方应该还有很多。”
宴陆笙声音沉稳,他亲吻着白郁的脖子,企图给他一丝丝的安慰:“我已经报警了,警察会处理,你放心。”
宴陆笙沉稳不惊额态度给了白郁莫大的支持,他苦笑着说:“是我太自乱阵脚了,多亏了你想的那么周全。”
宴陆笙眼眸里划过复杂至极的神色,他曾想过无数种白郁可能会给他的反应,却独独算漏了这一种。
他给予他全然的信任,没有半点的犹豫和怀疑。
宴陆笙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儿,白郁强撑着难看的脸色回身道:“走吧,已经……很晚了。”
宴陆笙眸光幽深的盯着白郁,可惜白郁神色恍惚,并没有看出宴陆笙的不对劲。
宴陆笙幽幽的道:“你不再多待一会儿吗?”
白郁摇了摇头,毁掉的何止是这场画展,还有他一直以来以为触手可及的目标和梦想。
全都没了,只剩下一片狼藉。
徒留在这里,只会让自己像个不肯退场的小丑罢了。
白郁最后看了眼空荡的画展,他明白这应该是自己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以画家的身份走进这里。
白郁低声道:“走吧。”
宴陆笙默不作声的跟在白郁的身后。
一连几天,白郁和宴陆笙都暂时的住在酒店里,他想克制住自己不再消沉下去,可身体和心却不允许。
宴陆笙则一直陪伴在他的左右,寸步不离。
又一次,宴陆笙讲服务生送来的午餐端到白郁的面前,神色低沉道:“吃一些吧。”
不过短短几天,白郁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仿佛风吹一吹就能倒。
白郁收回目光,勾了勾无力的嘴角,他伸出手抚摸上宴陆笙的脸庞。
“谢谢你,如果没有你陪在我身边,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宴陆笙抬起眼眸深深的看了眼白郁,男人消瘦依旧,清隽依旧,那双眼睛似乎永远都看不到怀疑和愤恨。
为什么呢,明明你最该怀疑的人是我啊。
白郁啊白郁,我该说你蠢,还是笑你傻。
宴陆笙敛下眉眼,低沉失落的说:“郁叔叔,你……为什么不怀疑我?”
白郁神色变了变,他手掌无力的自然垂下,愣愣的看着宴陆笙,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郁叔叔……”宴陆笙的话语如情人的呢喃,又如毒蛇吐信,危险无比。
他在等着白郁的回答。或许他就是想要一个答案,一个可以让他摆脱现在的局面,彻底的狠下心来的答案。
只要……只要他表露出怀疑。
他就全部和盘托出好了,宴陆笙心里有类似变态的痛快感,就好似拿着把利刃狠狠的插进软肉里,只待白郁回答,他就有借口把这块软肉彻底的剐下来。
多痛都在所不惜。
“我怎么会怀疑你。”
宴陆笙一顿,猛地抬起头,他紧紧的盯着白郁,似乎想从他的神情里找出半分破绽。
白郁侧过脸,目光开始涣散飘远,他轻轻道:“我从没怀疑过你。”
“为什么。”宴陆笙步步紧逼。
白郁露齿笑了笑,仿佛是对宴陆笙的追问感到无可奈何,他道:“无论怎样,我永远都会无条件的相信你,小傻瓜。”
宴陆笙抿紧的嘴角微微颤动,第一次他对自己所做的一切感到质疑。
有些根深蒂固植根于他内心的东西在摇摇欲坠,朝不保夕。
作者有话要说: 先是破伤风,后是胃炎加支气管炎,四月的最后一天还能被大姨妈痛的下不来床TT希望五月能对我好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