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观南被拘禁的第五日下午,宫中传来陛下病情急速恶化的消息,俞秉文再一次赶到穆北侯府。

  不过这一次不是来找赵观南的,而是是来求见高怀宁的。

  “殿下,您可否立即进宫一趟?帮下官代转句话给陛下?”

  着急进宫见高衍的俞秉文,自宫门处被拦下后赶到穆北侯府见到高怀宁后心急如焚的说道。

  “出了何事?”高华宁不解的问。

  “下官查到···”情急之下俞秉文差点脱口而出,看见堂外站着的衙差后话又戛然而止,为难的看向高怀宁和赵观南。

  高怀宁看了他一眼后,明白了他的意图,向外面守着的人吩咐:“你们都先下去吧。”

  留守的衙差得了长公主的命令后,却满是犹疑的模样,二人相互看着谁也不敢动。

  “怎么,陛下命你们拘禁世子,连本宫也要一切监视吗?”不悦的眼神扫过去,高怀宁的话中已经带了怒气。

  “小的不敢!”衙差们战战兢兢的低下了头,忙不迭的转身退出了院中,离去之前甚至不敢再多看一眼赵观南。

  人一走,俞秉文忙上前:“下官查到董璗,祝天立,曹严华这三人仕途这些年仕途的每一次擢升或多或少都与当年还在吏部任职的谢太傅有关系。”

  “谢让?”高怀宁满眼的不可思议。

  在母亲念出谢让的名字时,几乎是电光火石间赵观南立马就连想到了,高暮川留下的那个上字,,惊骇的望向俞秉文。

  对上他的目光,俞秉文愁容满面的颓然点头,“一查到这条线索,我刚想进宫,可如今宫中因陛下的病情的已戒严,不许百官探视!”

  这也是他匆匆来见高怀宁的目的,只因当年陛下在匆忙继位之初,不熟政务,因此多处需仰仗长公主和谢太傅的协助,特意下了一道旨意,无论何时何地此二人都可随时入宫且所有人不得阻拦,即便是后来陛下渐渐可以独掌朝政了,这道旨意也一直未撤。

  “你有把握吗?”

  事情一旦牵扯到谢让,绝不可草率行事,高怀宁蹙眉问他。

  俞秉文摇头,“下官知道,即便能证实当年那三人的擢升与谢太傅相关,无其他实证前不能轻易指证谢太傅,可高暮川留下的字不会是巧合,如今前朝后宫都在谢家的掌控之中,这已经是件极其危险的事了。”

  此前是所有人都相信谢太傅,这样一个为国操劳一生呕心沥血的天子帝师,一国之丈,绝不会是那个幕后黑手,可如果真是他,连陛下都会有危险!

  事关陛下安危,即便现在还只是个毫无根据的怀疑,高怀宁也不敢冒险,不过思索片刻,随后匆匆吩咐了人立即进宫去了。

  高怀宁出府时,已至傍晚,天色暗了下来。

  俞秉文在穆北侯府焦急的等待着宫中的消息,夜色一点一点笼罩下来,期间齐昭派丫鬟来问过一次可要安排膳食过来,被赵观南拒了。

  丫鬟走后,想起那份和齐昭相关的南巡名单,俞秉文转头瞧向同样也在着急等长公主回的好友,把名单的事又和他提了一遍,之前长公主在他不好明言,“观南,事情可能比我们之前预估的要棘手的多!”

  之前认为只要找出真相即可平息一切,可如今当他们发现谢太傅的嫌疑越来越大时,朝政已几乎尽数都落入他的手中了,可自己却连他究竟为何要这么做的意图都没想明白。

  一思及昭昭母亲可能会和先帝有牵扯的事,赵观南的眸色就暗沉无比,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谢让做这些不会没有理由。

  夜雨悄然而下,由淅淅沥沥渐渐转大。

  伴随着电闪雷鸣,此时的宫中慧安殿内所有宫人都退了下去。

  才不过八月,殿内就已燃起了炭火,龙榻旁的小几上摆着一只羊脂玉宽口海碗,瓷白的碗中盛着半碗冒着热气黑黢黢的药汁。

  那是高衍喝了多年的方子,可是今晚他的目光落在那碗药汁上时,嘴角牵起了一丝若有似无的苦涩,迟迟没有喝下它。

  下了雨,风便也大了,谢让将殿内开着的窗关好后,回到龙榻前发现小几上还在的药,目光顿了下,随后亲自端起药碗,“陛下这么大的人了,不该再怕苦的。”

  他将药碗递给高衍,“喝了吧,喝了才会好的快些。”

  虚弱至极的高衍费力的伸手接过,拿在手中看向他轻问道:“喝了真的会好吗?可是老师我都喝了这么多年了啊。”

  眼前这个对自己一直依赖有加的学生,已经消瘦不堪了,苍白的面上唯独那双眼睛还依旧明亮,被这样一双澄澈的眸子盯着,谢让心中竟又生出一丝不忍。

  说是师生,可自从他八岁拜自己为师后,这些年两人的相处早已亲如父子了,他是个极其尊师重道的学生,这些年凡是自己对他的要求他一一都做到了,也从不会忤逆自己的话。

  他只不过故意让人在他面前透露过女儿对他有意,他便会偷偷开始筹谋立女儿为后的办法,自己冬日受了风寒未去参加早朝,他便会拖着病体不顾严寒的看望自己。

  原本自己可能也会有个这么听话的儿子的,只是那个人终究不会是他。

  想像之前无数次一样,掐灭心中的那一丝微不足道的良知,谢让轻轻的点头。

  高衍却笑了,无力又苍白的笑了,看着碗中的热气一点一慢慢消散,眼眶被雾气渐渐模糊,忽然体内一阵难以压制的不平气息冲上喉间,他急促的就咳了起来,无比剧烈又不受控制。

  咳的五脏肺腑都在发疼,却还是根本停不下来,他手中的那碗黑黢黢的药汁早已悉数撒落在他的床被之上,又迅速浸入棉絮之中,碗倒在床沿出差点就要跌落在地上。

  高衍难受的揪着自己的衣襟,刚才还苍白如纸的脸上此刻涨的连脖子都通红了。

  边上的谢让就那样静静的看着,任由他在床上痛苦挣扎。

  直到他咳到后面猛然喷出一大口猩红的鲜血,床沿地上都洒上了血迹,床上的人随着那口鲜血的洒出,好似也失了最后那一线的生机,趴在枕头上气若游丝。

  殿内的烛火的无声的摇曳着,谢让缓缓起身离去。

  才走不过两三步,后面传出微不可闻的细弱声音。

  “老师···是···您对吗?”短短的几个字,高衍用尽了全身最后一点儿力气,无比的艰难的问出自己之前一直不敢问的那个问题。

  前面已经变得的模糊的背影,只是停顿了下后,没有转身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继续朝中殿门走去。

  浑身上下再也无一丝力气去撑开如有千斤重坠压下的眼皮了,高衍眼中最后一丝光也消失了。

  昏黄宫灯映照下的殿外,谢见微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躲在转角处看着父亲就那样离去,泪水早已打湿了袖口。

  雨还在稀里哗啦的下着,慧安殿太医内侍乱成了一团,高暮云到的时候,只看见整个寝殿内跪满了宫人,太医们个个一脸惧色的在给陛下行针。

  皇后谢见微呆呆傻傻的坐在殿内,眼眶哭的红红的,整个人好似放空了一般。

  亥正时,高怀宁回到了家中,看着还在等着的俞秉文,颓然摇了摇头,把宫中的情况和他们说了,“太医说陛下心神俱损,脏腑皆已枯败,这次昏迷不知道何时才能醒过来了,或许······”

  最坏的情况,高怀宁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来,都是自己的疏忽,这些年来他的身体越来越差,自己却从未往别的方面想过。

  俞秉文无力的垂下了头,只有两日的时间了,若是陛下醒不过来,谢让必定不会轻易放过赵观南的。

  而自己手中这些这点证据压根就不足以完全洗清赵观南的嫌疑,再加上如今朝政都把持在谢让手中,让一切都更加棘手了。

  “娘,您入宫时皇后娘娘的反应如何?”赵观南思虑了一会儿后,突兀的问了一句。

  “谢见微?”高怀宁蹙眉回想着,这才发现了不对劲之处,“她当时整个人像是受了什么巨大的打击,呆滞的像是傻了一样,我进去之时,她眼神连动都没动,就一直坐着。”

  按理高衍病了这么久,昏迷也不是第一次了,即便这次最严重,可她当时的反应在还有那么多宫人太医在时也太反常了些。

  俞秉文眼像是被点醒,眼珠转动着,忽然想到一个不合理之处,小殿下还如此之小,即便谢太傅真的有其他更大的野心,那皇后也未必就会同意,毕竟陛下对皇后一直敬重有加,寥寥无几的后宫妃嫔们,也都不得陛下宠爱。

  “对了!”俞秉文倏地抬头,“皇后娘娘。”

  是他之前一查到谢让之时,因为皇后也是谢家的人,在心里下意识的就认为她也参与了这些事。

  可刚刚他突然才又想到,赵观南和他说过,齐昭第一次在城外遇见刺杀的那些是皇后派去的,可在西南那个莫老明显是要留齐昭性命的,显然这父女二人的目的并不一致,甚至还是相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