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厅内, 已经有不少虫注意到了这个发生冲突的角落,纷纷不动声色地支起了耳朵,试图听清两人的对话。

  来挑衅的雌虫名叫塞瑟尔, 细究其身份, 其实还是莱安的表弟。

  以前莱安尚未从戈塞尔家族独立出来的时候,这只雌虫就常常给他使绊子, 如今他已经是少将了,塞瑟尔却还是不知收敛。

  莱安看着眼前凑得极近、满眼算计的雌虫, 微微撇开了脸。

  他从前看在阿克曼上将的面子上,不愿意和他计较, 向来能避则避,而这似乎给了塞瑟尔他胆小怕事的错觉。

  塞瑟尔见莱安只是沉着脸不说话, 只当他心里恼怒却无法反驳,不由得更加得意,他勾起唇角, 凑近莱安:

  “莱安,如果我是你的话,现在应该知道, 什么是该做的, 什么是不该做的。”

  “别以为你现在真的翅膀硬了,离开了戈塞尔家族的庇护, 你看看自己会不会被那些贵族们吃得渣都不剩。”

  他说完顿了一下,大概是觉得打压已经足够, 又换了一种语气。

  莱安放在身侧的手微动, 刚打算把这只愚蠢的雌虫丢出去, 就听他压低声音道:

  “若你能帮我得到那只A级雄虫, 等我当上家主之后, 就允许你回到戈塞尔家族。”

  塞瑟尔的等级只有B级,所以不知道高级雌虫的听力有多敏锐,他的视线还在紧紧盯着莱安,试图逼迫他答应自己的要求。

  殊不知他的话早已被周围的几个A级雌虫听得清清楚楚。

  周围骤然响起几道没压住的轻笑声,他却还在像一个跳梁小丑一般毫无所觉。

  这只雌虫是如此的无知而荒诞,说出口的话也异常可笑。

  莱安本该像其他雌虫一样嘲弄地一笑而过,但听到他提起谢辞的一刹那,心头却还是无可遏制的涌上了一股令他自己都心惊的戾气。

  塞瑟尔的眉眼间和莱安有几分相似,只是轮廓更为柔和,样貌也偏向艳丽,比莱安这种偏冷硬的长相更受雄虫的青睐,而这,大概也是他挖墙角的底气所在。

  莱安绷着唇线,眸光沉沉地看着面前这张令人生厌的脸。

  若是没了这张脸……

  他手指轻动了一下,又克制地压了回去。

  塞瑟尔对危险悄无声息地到来又离去毫无所觉,还在细数莱安帮他得到那只雄虫后的好处。

  “那只雄虫根本没碰过你吧?”

  “等我生虫崽之后,你也能帮忙照料……”

  “等他长大,到时你若是还想要一个虫崽,我还能帮你……”

  莱安垂眸静静地听着,盯着他的眼神越来越阴森寒凉。

  周围原本看热闹的雌虫也有点不敢待在这里了,默默地退远了些,毕竟S级雌虫揍起虫来可不是闹着玩的,一不小心就出虫命了。

  全场只有塞瑟尔一只虫还一无所觉地待在原地。

  莱安不知道塞瑟尔这自信从何而来,也不知道他的脸为什么会这么大。

  他等塞瑟尔说完,才像是被他说动了一般,微微扯了扯唇角:“你怎么能保证,自己可以成为戈塞尔的家主呢?”

  塞瑟尔的脑子这会儿好像又回来了,他警惕地看向莱安:“这就是我自己要考虑的问题了,你只要保证能帮我得到那只雄虫就够了,其他的别管。”

  莱安见他避开这个话题,轻轻地垂下眼帘:“这样啊……”

  塞瑟尔见他一幅好说话的模样,微微松了口气,得意洋洋地安抚他:“放心吧,事成之后,我——”

  他话还没说完,就措不及防地被莱安掐着脖子拎了起来。

  脸上的得意被愤怒取代,最终扭曲地定格在了惊恐上。

  莱安死死地揪着他的衣领,手指已经用力到青筋暴起,面上却还是淡淡的,眼睛甚至都没有看向塞瑟尔,只是微微垂着,盯着自己骨节分明的手指瞧。

  狂怒之后的戾气和杀意在他胸膛崩开、纠缠、拉扯。

  塞瑟尔被他勒得喘不上气,眼睛惊恐地睁大,这会儿才想起面前的雌虫不仅是被自己从小欺负大的莱安,更是一只强大的、足以杀死他的S级雌虫。

  他手指抓着箍在他脖子上的那只手使劲拉扯,却无法撼动分毫,只能死命地抠挠,试图用疼痛逼迫莱安松手。

  那双白皙修长的手被他挠出了道道血痕,莱安却像是没感受到一样,没有松半分力。

  塞瑟尔说不出话来,也没办法求饶,只能在半空中徒劳地扑棱,他的眼睛已经因为窒息而漫上了一层水雾,皮肤涨红,满脸狼狈。

  有机灵的虫见势不对,赶忙上楼去喊阿克曼上将。

  直到阿克曼上将匆忙到场喊他,莱安才恍然回神一样,随手把快被他掐死的塞瑟尔丢了出去。

  塞瑟尔撞在一旁高大的立柱上,却顾不得被撞得生疼的脊柱,双手捂着脖子疯狂地咳嗽喘息起来。

  宴会厅内一片寂静,没有虫出声,只有塞瑟尔剧烈的咳嗽声在空荡的大厅内回荡。

  谢辞和布劳刚从卫生间出来,就撞到了场上这一幕。

  布劳讶异地指了指莱安,对着谢辞道:“那不是你雌君吗?他打虫了?”

  谢辞微微蹙着眉没说话,只是脚下的步伐加快了几分。

  瘫坐在地的塞瑟尔咳了半天,终于捂着刺痛的胸口缓过气来,他的表情愤恨中夹杂着一丝恐惧,看向莱安的表情跟见了鬼一样。

  见阿克曼上将到场,塞瑟尔才顿时觉得有了靠山一般,色厉内荏地冲莱安喊道:“怪不得所有虫都讨厌你!你就是个疯子!和你的雌父一样!疯子!”

  阿克曼上将闻言脸色一沉,转脸怒喝了他一句,喊虫把他的嘴堵住了,几只虫上前压住塞瑟尔,把他从地上拖走。

  莱安静静地站在原地,既没有阻止塞瑟尔说话,也没有阻止阿克曼上将把他送走。

  他只是垂着眼帘,盯着自己掐着塞瑟尔的那只手微微出神。

  等到塞瑟尔走远,阿克曼上将才走到他面前轻叹了一口气:“莱安,这事是塞瑟尔的错,等回去之后,我会好好教育他的,你……也别和他一般计较了。”

  谢辞赶到莱安身边时,刚好听到阿克曼的这句话。

  他蹙起眉,视线随意地扫过这只说话半点不中听的虫,落在了莱安下颚线分明的侧脸上。

  雌虫微垂着头,细软的金发遮住了他的眼睛,看不清表情。

  莱安沉默了一会儿,刚想开口说什么,就被站在一旁的谢辞打断了。

  谢辞伸手,一把揽住雌虫被腰带勒得紧窄的腰线,将他拉进自己怀里,然后蹙眉看向说话的阿克曼上将,冷声道:“这便是戈塞尔家族的待客之道吗?”

  手下的躯体僵硬而紧绷,谢辞只当莱安紧张,安抚似的轻拍了两下。

  阿克曼上将见到谢辞站了出来,面皮抖动了两下,最终扯出了一个勉强的笑。

  “抱歉,谢辞阁下,让您看笑话了。”他话音微顿,随即又叹了一口气,“莱安这孩子,唉……”

  他语气自责而懊恼,就像莱安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罪,需要他这个亲虫出来大义灭亲一般。

  谢辞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完全没有被他这幅作态蒙蔽:“你家雌虫欺负我家雌君,你却让我们不要跟他一般计较?”

  布劳也凑过来,小声吐槽:“好大的脸!”

  阿克曼上将闻言脸颊微红,有点尴尬地轻咳了一声,却拿这两只雄虫毫无办法,只能把求助的视线投向莱安。

  莱安的身体因为与雄虫过近的距离而紧绷着,面上却一直没什么表情,他微微低着头,既没有看阿克曼,也没有看谢辞。

  阿克曼上将无法,只能低头替他的不肖子孙道歉:“很抱歉,阁下,我会安排塞瑟尔进军部从底层一步步做起,当做对他出言不逊的惩罚。”

  谢辞闻言,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讥讽一笑:“原来在您看来,这竟是惩罚吗?”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莱安也是一步步从底层升到少将的。

  阿克曼上将显然也想起了这一点,他张了张口,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场上弥漫着一片尴尬的氛围,周围的雌虫个个装作不经意地模样,余光却一直注意着这边。

  见那只高级雄虫分毫没有要罢休的意思,阿克曼上将表情变幻了几瞬,终于咬了咬牙,命身旁的虫取出了一纸协议。

  “戈塞尔家族在第四星域有一个资源星,就当做对莱安的补偿吧。”

  谢辞轻飘飘地垂眸扫了一眼,才接过协议递给了身旁不说话的莱安。

  过了好几秒后,莱安才像是刚反应过来一般,抬手接过了协议。

  蜿蜒到指尖的血滴被按到了纸面上,只留下几个猩红的指印。

  他受伤的那只手先前一直在身侧垂着,处于谢辞的视觉盲区。

  此刻骤然显露出伤势,让雄虫的眉目都陡然阴沉了几分。

  谢辞松开莱安的腰,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嗓音沉沉的,带着丝压不住的冷意:“手怎么了?”

  莱安垂着眼帘轻轻挣了一下,哑声道:“没事,一点皮肉伤,明天就好了。”

  阿克曼眼见势头不对,赶忙咬牙又拿出了另一份协议,勉强赔笑道:“这个……是医疗费。”

  他原本还打算对塞瑟尔留几分情,现在却完全没有这个心思了。

  一时的意气之争害家族损失了两个资源星,他不把塞瑟尔揍死他就不姓戈塞尔!

  待到雄虫终于不急不缓地接过协议勉强松口,阿克曼脸都要笑僵了。

  他生怕再留下去损失的更多,赶忙赔着笑告辞。

  待进了其他虫看不见的走廊后,阿克曼才陡然沉下了脸,低声喃喃:“莱安……还真是翅膀硬了啊。”

  宴会厅的这场闹剧终于结束,贵族们收回了看热闹的视线,各个都言笑晏晏起来,对视间却还流转着对亲历八卦现场的兴奋。

  柔和的轻音乐轻轻响起,将宴会厅内的沉闷一扫而空。

  布劳知道谢辞和莱安还有话要说,早已识趣地离开。

  身边的围观者散去,谢辞皱着眉把莱安拉到沙发上坐着,用服务员取来的医疗箱帮他包扎手上的挠痕。

  “那只雌虫是猫吗?打架怎么还用挠的?”

  雄虫满眼不耐,动作却是和语气完全相反的轻柔。

  莱安坐在他对面,将自己受伤的那只手摊开,任由他摆弄着。

  莱安很少见到雄虫脸上出现这么鲜明的怒意,就像是一团烈火突兀地闯进了他的世界,点燃了他孤冷的长夜。

  他应该是要高兴的。

  但他的心脏依旧被涌上来的嫉妒、戾气、冲动和失控搅得犯疼。

  也许塞瑟尔是对的。

  他会和他的雌父一样……

  莱安轻轻垂下了眼帘,待谢辞将医疗箱收拾好后,才轻声道:“阁下,我去一趟洗手间。”

  ——

  大厅的洗手间内。

  莱安抬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分明是熟悉的金发碧眼,某个瞬间,他却觉得里面的雌虫陌生的可怕。

  他闭了闭眼睛,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

  即便雄虫嘴上不说,莱安也知道,其实当初他同意结婚的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因为莱安的发情期将近。

  这只雄虫看着总一副对什么事都漫不经心的模样,某些时候却出乎意料的心软。

  而他也就仗着这份心软……

  口袋里的光脑突兀地响了起来。

  莱安轻眨了一下眼睛,睫毛上的水珠不堪重负,直直地往下坠,然后“吧嗒”一下砸到了地板上。

  一只能被嫉妒和杀意掌控的雌虫,怎么才能保证自己不会伤害到雄虫呢?

  莱安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表情已经恢复了正常,唯有眼眶还未彻底散去的微红能看出些许端倪。

  但宴会厅的角落昏暗,将一切的隐秘都掩藏其中。

  S级雌虫的余威犹在,即便谢辞这会儿孤身坐着,也没有雌虫敢上前打扰。

  他知道莱安心情不太好,专门挑了几个小蛋糕过来摆在了桌子上。

  毕竟,有句话不是说“吃甜品能让人心情变好”吗?

  虫大概也是一样的。

  莱安刚坐过来,手上就被雄虫塞过来一个上面缀着水果的小蛋糕。

  他捧着蛋糕看向雄虫,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谢辞下意识移开了视线,以拳抵唇轻咳了一声:“我不小心拿多了,你吃了吧,别浪费。”

  他向来不习惯将好意剖开坦白,莱安却都明白这些动作中暗藏着的关切与真情。

  但越明白,他的心脏就越发空洞酸涩。

  莱安垂眸,叉了块小蛋糕递入口中。

  奶油一含就化,水果清脆爽口,他轻轻勾起唇,朝雄虫露出了一个笑:“谢谢您,蛋糕很甜。”

  于是雄虫也勾了勾唇角。

  他大概有些冷,所以指尖轻颤了一下,面色也冷得苍白。

  他们和布劳提前离开了宴会。

  布劳自己坐悬浮车离开,莱安则是将谢辞送回了别墅后,才道自己还要去一趟军部。

  谢辞自然不会阻止。

  他目送莱安开着悬浮车离开后,才回到了自己的卧室,打开了光脑。

  星星游戏公司发布的论坛经历过星网铺天盖地的自来水宣传,如今已经差不多虫手一个了,里面的发帖内容也逐渐步上了正轨。

  谢辞刚点开论坛,就看见了hot上高高挂着的最显眼的一个帖子:

  惊!戈塞尔宴会上,两只军雌为爱大打出手,是谁竟有如此魅力?

  谢辞:“……”

  这些虫子竟然这么快就自己学会了UC震惊体!

  谢辞最终还是诚实地点进了这个帖子。

  宴会上冲突发生的那会儿,他刚好和布劳进了洗手间,等他们出来的时候,莱安已经揍完虫了,谢辞到现在还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打起来。

  发帖的虫显然是现场近距离的围观者,主帖的内容从头到尾非常完整,用词精准凝练,画面表现却丝毫不弱,让人不由得身临其境,对故事的主角也产生了一丝微妙的同情。

  1L:塞瑟尔作为一个反派来讲还是合格的。

  2L:回楼上,没错,他的自信让我自惭形秽,自愧不如。

  3L:不过有一说一,虽然我更喜欢莱安少将的样貌,但他的脸确实更讨雄虫喜欢一点。

  ……

  26L:看完了,难道只有我关心莱安少将和他雄主关系到底好不好吗?不好的话岂不是说明我还有上位机会?

  27L:上位机会+1

  ……

  73L:上位机会+10086

  谢辞看完主帖的时候就大概已经明白了事情是因自己而起的。

  他单知道高级雄虫的名头在虫族是个香馍馍,但没想到已经到了某只雌虫手里的馍馍居然还会有其他虫跳出来抢。

  帖子内前几楼的回帖还算正常,后面就都歪楼到挖墙脚了,谢辞随意地往后翻了翻,刚想关掉这个帖子,就看到了最新回复的一层楼写道:

  说起来,莱安少将的雌父,不就是那位吗?

  这话说得不明不白,没有前因后果,甚至连个名字都没有,却顷刻间引发了知情者讨论的热情。

  谢辞继续往后翻。

  [那位早就不在首都星了吧,自从那只雄虫躲出去后,我就再没见过他了。]

  [原本以他的实力,现在说不定都元帅了,想想还有点可惜。]

  [有什么可惜的,他这样的虫,还是别来首都星了,怪吓虫的。]

  ……

  后面谢辞就没再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了。

  他把这几点信息记下,刚想联系虫查一查莱安的这位雌父,打开联系人的时候却犹豫了起来。

  私下调查莱安的事情,似乎不太好……

  “叮——”

  这时,光脑突然弹出了一条信息,谢辞把莱安雌父的事先放到了一边,点开了刚收到的消息。

  【A西林珠宝】:阁下,您在本店定制的耳钉已经做好了,有空的话可以亲自来取,或者联系本店客服帮您下单速递机器人,确保商品安全送达。

  这是谢辞前几天用发的奖金买的那对黑晶耳钉,出于某种隐秘的心思,他要求店家将自己的英文名缩写刻到了耳钉上。

  虫族的文字和英文差别很大,店铺的店员看到那串字符的时候,只以为那是他设计的图案,还夸了几句他很有设计天分。

  殊不知,那是谢辞在上面留下的独属于自己的烙印。

  谢辞没有让速递机器人送货,而是选择自己出门去取。

  别墅离商场中心不算近,但悬浮车速度很快,没几分钟就到达了目的地。

  他扫了眼店名,确认无误后径直下车进了店,店员认出了他,立马微笑着迎了上来。

  “阁下,您的——”

  谢辞正等他拿耳钉出来,面前的店员却突兀地卡了一下壳,表情缓缓地由平静到震惊再到不可思议,像个调色盘一样变来变去。

  “您……”他的眼神飘忽,显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抒发自己内心激荡的情绪。

  谢辞看到他的表情,才突然想起今天因为去参加宴会,他并没有注射信息素抑制剂。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谢辞伪装雌虫也只是为了不被陌生虫打扰,而不是非得要当一只雌虫。

  他淡淡地撩了撩眼皮,屈指敲了敲柜台。

  店员一下子清醒过来,努力端起了自己的职业素养:“抱歉,是我失态了。阁下,请您稍等片刻,我这就把您定制的耳钉取来。”

  等到店员再次从小隔间出来的时候,手上已经多了一个精美的盒子。

  他打开盒盖,推到谢辞面前:“您看看有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盒子内静静地躺着一对黑晶耳钉,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神秘而矜贵。

  一排英文字母镶嵌在耳钉的一侧,像是特殊设计的符号,有种规律性的美感。

  谢辞想象着莱安收到耳钉时惊喜又努力绷着脸克制的表情,略微勾了勾唇,道谢告辞离开。

  完全不知道在他走后,再也绷不住情绪的店员迅速打开了论坛。

  [啊啊啊啊啊!谁能想到!今天来店里取定制的首饰的居然会是一只漂亮的雄虫啊!我一直以为他是雌虫的!这个世界真的会有雄虫这么温柔,给雌虫送礼物吗?!]

  [呜呜呜他看成品的时候眼神好温柔!好羡慕能被他这么对待的雌虫,一定是三辈子才修来的福气吧!]

  但过了好几分钟,下面也只有零星几条回帖。

  [楼主大白天的做什么梦啊?世界上真的会有这种品种的雄虫吗?]

  [这种胡扯的故事就不要在论坛日常帖区发了吧,故事区那边应该会很喜欢的。]

  ……

  店员看着下面的回复撇了撇嘴,暗道:一群没见识的雌虫。

  而另一边,说自己还要去一趟军部的莱安却并没有回到军部。

  他靠在商业街顶楼的栏杆上,仰着头怔怔地看着被橘红的日光晕染得通红的天空。

  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口袋里的光脑又响了起来,莱安知道那是军部的虫在催他提交留驻申请的电话。

  ——为了生育率着想,军部对刚结婚的军雌有许多优惠政策,其中一条就是婚期未满一年的军雌可以提交留驻申请,在军部发布边境战场调配任务的时候留在驻地,直到婚期满一年为止。

  而今天是提交留驻申请的截止期限。

  莱安前两天比较忙,本来打算今天参加完宴会再提交的,他此刻却有点庆幸自己之前的拖延。

  他想,或许离开首都星一段时间,他就能冷静下来,用正确的态度看待自己和雄虫之间的关系。

  起码不会再像今天,理智被愤怒和嫉妒击垮,差点杀死塞瑟尔。

  莱安静静地凝视着天空缓缓飘动的云彩,灿金色的夕阳印在他碧色的眼瞳中,浅浅地发着光。

  “怪不得所有虫都讨厌你!你就是个疯子!和你的雌父一样!疯子!”

  塞瑟尔口不择言的话犹在耳边,莱安轻轻地闭了闭眼睛,想起了雌父和他通讯时留下的那句宛如诅咒般的话:

  “莱安,如果你还是这么重视他,总有一天你会变得和我一样的。”

  “你还让雄虫给你报备行踪?你控制欲这么强……”甚至贝迪尔的话都萦绕在耳旁。

  他耳边嘈杂,像是有许多虫在一刻不停地说话,他分不清这些虫的声音,只能听到这些声音逐渐汇集成一个词。

  “疯子!”

  “疯子疯子!”

  口袋里的光脑震动了几下,又停了下来。

  拨打通讯的虫似乎感受到莱安的拒绝,后面就没再打过了。

  顶楼只有他一只虫待着,很安静,很空荡。

  橘红的夕阳很快落幕,漂亮的云彩褪去了色彩,莱安睁开眼睛,迈步下楼。

  黑暗的楼梯就像大张着嘴的怪物,将他的身影一步步吞噬。

  ——

  路灯的暖光静静地倾洒在地面上,给地面留下一块圆形的光斑。

  悬浮车停在背光的阴影里,让人不易察觉。

  莱安轻轻靠在椅背上,抬眸注视着别墅里开着灯的那间房间定定地出神。

  这次边境战场的调配任务很急,明天就需要出发。

  莱安已经做好了决定,却坐在悬浮车里迟迟不敢进去。

  他不知道该怎么给谢辞提起这件事。

  谢辞会生气。

  他无比清晰地知道这一点。

  所以更难迈出这一步。

  直到在房间里的雄虫似乎发现了他,拨了通讯过来。

  莱安迟疑了两秒,才伸手接通。

  光脑里传来雄虫冷淡的声线:“你是打算晚上睡车里?”

  莱安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他不知道要怎么开启话题,于是哑声道:“阁下,您还没睡吗?”

  他问了一句废话,所以雄虫没答话,只是不耐烦地轻“啧”了一声:“快点上来,我挂了。”

  莱安将悬浮车停好,进了别墅,才发现谢辞已经出了卧室,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他斜靠着沙发的扶手,摆弄着手里的光脑,见莱安进来,才状似不经意得坐直了些。

  莱安脚步一顿,转身走到了他面前蹲下,仰着脸看他。

  谢辞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搞这一出,有些不自在地瞥开了视线。

  莱安每次从这个角度用那双碧色的眼瞳注视他时,谢辞总觉得他像是被雨打湿的小狗一样,故意卖可怜,然后惹人心疼。

  他伸手摸了摸裤兜里的盒子,有点犹豫地抿了抿唇。

  要现在送吗?

  谢辞还没做好决定,莱安却已经哑着嗓音开口了:“阁下……”

  他有点踌躇,又有点犹豫,像是嘴边的话很难说出口一样,抿着唇顿了半天,还是没接下一句。

  谢辞也被这种略微紧绷的氛围影响了。

  他蹙着眉坐直了身体,静静地看着莱安,没有开口催促。

  过了好一会儿,莱安才舔了舔干涩的唇瓣,像是终于鼓足了勇气,垂着眼帘轻声开口道:

  “阁下,我明天得离开首都星,去边境战场做任务。”

  无论是人还是虫,潜意识都是会趋利避害的,他巧妙地将自己摘出了原因里,放在了一个被迫者的角色上,试图让雄虫不那么生气。

  殊不知,他话一出口,谢辞的脸色就陡然阴沉了下来。

  他垂眸看着蹲在自己面前,有些紧张的金发雌虫,轻轻重复了一遍他的话:“你要去边境战场?”

  莱安点了点头,避开了和他的对视,于是也没有发现雄虫眼神里骤然浮现的讥诮。

  谢辞把手从口袋里抽了出来,靠回了沙发,冷淡道:“那你去吧。”

  这态度比莱安预想的雄虫暴怒要好太多了,他本该松一口气的,心头却涌上了一股怪异的情绪。

  他有些不安,手指忐忑地攥紧,苍白着脸勉强勾唇笑了笑:“那我……去收拾东西?”

  谢辞垂着眼帘摆弄光脑,看也没看他:“去吧。”

  于是莱安只能顺着他的话上了楼。

  坐在沙发上的谢辞待莱安离开后,才将手里的光脑丢到了一旁,嘲弄般勾起唇角,轻声呢喃:“都学会撒谎了啊,莱安。”

  [婚期未满一年的军雌可以提交留驻申请,在军部发布边境战场调配任务的时候留在驻地,直到婚期满一年为止。]

  这是他在《帝国婚姻律法》里看到的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