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小说>古代言情>剩世:波澜微生>第3章

  “那真是闹的天翻地覆,那群市井刁民可不是好惹的,哪会轻易放了他。”他眉飞色舞的样子像是大仇得报了一般。

  “你且细细说来。”监察使抬手,示意他起身。

  “......他戚长风哪里容得了刁民胡闹,当时几次想骑马冲出人群,混乱中估摸着是无意踩到了那群小老百姓,顿时民声更怨,一时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小人便拜托兄弟几个做了些手脚,叫那些马儿疯癫,四处冲撞,顷刻人仰马翻,这下是闹的不可开交了。保准叫谁来都理不顺了。不过小的瞧着这恐怕是有人设计。”探子手舞足蹈细细道来,仿佛自己立了大功一件。

  “不管是谁,他戚家目中无人,树敌颇多,终于有人敢治他了。对了,可有痕迹叫人拿捏住。”彦太清凑近,低声询问。

  “绝对没有。”

  “那好,你再去瞧瞧,可出人命,若有立刻复命,本官这次要写个总奏折了。”彦太清整理官服,搓了搓手,又正了官帽,不禁想:这些年明枪暗箭,你来我往,是时候做了结了。

  的确是彻底了结了,只是并不是他所期待的方式。

  何成蹊到时,纵他阅尽江湖,也不免头痛如此情势:百姓们圈圈排列着,叫嚣着,又畏缩着,靠里一圈是血肉模糊,生死难测,如此大面积的受难者,怕是很难保证无人遇难,士兵剑拔弩张,围戚长风于中央。

  众将士一言不发,百刁民沸反盈天。

  “尔等刁民还不速速散开,没看到何将军亲临吗?”先行令一声大喝,中气十足,然而那些百姓也只是怔楞了一会,又纷纷叫嚷起来。“这又是什么将军,谁知道是不是这戚家反贼的同党,”有彪形大汉扛着屠刀口出狂言;“就是,就是,”有跑堂的小二人云亦云;“今天不处置了叛贼,就是不把我们这些公民放在眼里,”有酸臭的书生装腔作势;“皇上都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有褴褛老者倚老卖老;“我的儿啊,”也有普通民妇的伤心欲绝。

  何成蹊轻轻地笑了,韶澈,看看吧,这就是你纵容出来的无知百姓。随即举起了金色的令牌,即刻,何成蹊身边的将士以及被团团包围的戚长风及部下纷纷跪倒。那些平民虽未见识过,也效仿士兵畏畏缩缩的跪伏在地,不敢擅动,何成蹊一言不发,逐渐施压,空气渐渐平息,凝固,冻结,那些纸老虎此时也大气不喘,头也不敢抬,那嚣张气焰也无踪迹,完全是一副被剥削压迫的奴隶模样。

  “戚长风大庭广众之下,公然残害平民,即刻押入天牢,三日后公审,太医留下来就近救治,闹事者一并带走。回宫。”何成蹊一阵苦笑,没有想到的是那块金牌的作用如此之大,所以,恭喜你啊,韶澈,你多成功啊,到了今天,人们也都信服于你。

  “如何?”微生时已清清爽爽的静坐在竹林下了。

  “何将军已经处理干净。”平羌走近,站在他身后。

  “监察使那边呢?”

  “已经开始写奏折了,明日早朝必定启奏。”

  “好,准备午膳吧,要鳜鱼。”说着,就抱起野猫回了暖室。

  ......

  一时走了一批的当值太医,只留了乘意冷冷清清,吊儿郎当瘫坐在药桌旁,时不时挑拣几个草药。像是等人等的焦躁。

  “公子,公子,不得了了,都闹出人命了。”野望一溜烟冲到乘意面前,随即打开了话匣子。

  乘意顺手递了杯茶,等来了这第一句话,整个人就放松下来了,似乎全然不在乎消息本身。野望眉飞色舞的说起书来。

  “哦,这样啊。好了,再去倒一杯水吧,你自己喝。”野望说起小道消息,任是谁都打断不了,乘意也是附和着勉强听完,才支了他下去。

  “夷歌,那边,去执行吧。”夷歌是他的暗卫,连野望也没见过的暗卫。

  “野望,快些收拾,咱们该去见微生先生了。”乘意敛下沉肃的神情,愈发欢脱起来。

  “错了,错了,先生姓微,不是复姓微生。微生一族听说触怒皇室,几近灭族了。对了,当年还是戚老将军亲自带兵抄斩。公子快别给先生招了祸患来。”野望开始屋里屋外的收拾,手上勤快,嘴上也利索。

  “是吗,姓微?”乘意低喃。

  天气愈发晴好,无风,无云,新年刚过了十日,前几日被大雪压着,最近倒是渐渐显出年味来,街上行人步伐也轻快起来,现下又有了新的谈资,口耳相传,极为热闹。受其牵连的,家中自是愁云惨淡,然不过十余家,剩下千万户却都是翘首看戏的。

  隔岸者,皆期大火,人性也。

  乘意从马车里隔窗看了一路,饶有兴味。行过处,路人侧目:宝马雕车,宫廷侍卫,还有马车里四下张望的俊俏少年。在宽敞干净的石板路上,确是漂亮的画面。

  “到了。”野望率先跳了下来,乘意也随其后一跃而下,抬首未见匾额,空空如也。禀报的家丁还未返回,乘意就迈过了门槛,无人阻拦,也无迷阵机关,眼前是重重叠叠的寒竹,一时竟分不清方向,也不见房舍屋檐。有家丁走来,才隐隐约约的透过寒竹,瞧见了近处水榭亭台,远处厅堂连绵。

  “公子走这边,我家先生不知您来得如此早,还要收拾一番。”那年轻家丁脸上笑嘻嘻,心里却是不乐意的,先生向来夜晚浅眠,午睡从不让人打扰,这厮不过仗着皇命,头一次来,就如此嚣张不知礼节。

  乘意不觉,只细细地瞧这宅子,他所学甚广,偏偏还未涉足机巧幻阵,也无意涉足,只知这一路走来,水波生烟,深潭池塘环绕,却未见一座桥,一扁舟,偏偏水中建了不少休憩之地,叫普通人如何去得。难不成微生就是为了不让那些仆人入内,扰人清闲?嗯,这倒像他。

  乘意坐下喝了口茶,侧首去瞧:微生时仍旧一袭青衫,更为单薄,光点跳跃,穿梭疏林间,竹影横斜,叠印衣袍上,那寡淡的面庞,寡淡的神情,却偏偏浓重的刻印在时光乱流里,也成了日后乘意回想起来为数不多的静好时刻。

  乘意起身,二人互相颔首致意落座,“上次扰你清梦,这次倒像是医者故意为之。”分明是调侃的意思,瞧微生时的面色却像是责怪了。微生时也不知为何,第一次见此人就耐心全无,再见也提不起好脸色。

  乘意听了一时未明白,小心翼翼的抬头瞧他的脸色,笑了出来“确是如此,我可是来讨债的,要吃你的茶水,逛你的宅子,借你的时间,若是晚了,还要蹭你的晚膳。”说着得意洋洋的大口喝了茶。

  听得‘微生’二字,微生时眼神滞了一秒,答“好啊。”

  “毕竟皇命不可违。”

  这下乘意瞧着那张日常臭脸,还来不及得意,就心下微堵。

  “走吧,寒冬昼短。”

  是两辆马车,微生时在前,乘意在后。有鸦雀鸣,无人迹至,一路新雪铺成,枯木疏影。微生时掀开帘子在车夫旁坐下了,小腿随着马车颠簸慢慢晃动,有时经积雪厚处,一撮新雪便留在他的新靴子上,久久不融。他想起幼时有个伙伴最喜新雪,常常走遍新雪大肆涂鸦,重复画着一个符号。而微生最不喜那一片狼藉,时隔多年,少年的脸仿佛糊了新雪,再无记忆,而那新雪上的符号却张牙舞爪的留在记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