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小说>古代言情>顾命大臣自顾不暇>第68章 胡乱犯戒

  “兄长……”

  许观尘挣扎着从床榻上坐起来,垂眸看见盖在身上的被子,只以为看见兄长是他病得迷糊的一场梦,抹了把额上冷汗,只是低头舒了两口气。

  许问在榻边坐了一晚上,认认真真地扮演一个武傀儡,一动也不动——做了近十年的事情了,熟能生巧,得心应手。

  许观尘低着头,眼角余光瞥见他的衣角,转头一看,才看见这人。

  仿佛被定住,许观尘看着他,愣了好一会儿,眼眶又红了,颤抖着双手,不大敢相信地碰了碰他的脸。

  “兄长,我也死了?”许观尘有些殷切,却又有些遗憾地问他,“爹娘呢?爷爷呢?”

  许问在元策身边忍了这么些年,蛰伏这么些年,忽然就装不下去了。他看着眼前的许观尘,心口砰砰地发胀,胀得发疼。

  许观尘不觉,心里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只想着兄长死时才十八岁,如今他二十来岁,却是比兄长还要年长了。



  许问不应他的话,他不能说话,也说不出话。

  这时外边的石门轰的一声,被人从外边打开,许观尘转眼去看,才知道他原来不是死了。

  萧启端着药碗,从外边进来,见他醒了,也喊了一声“观尘”。

  原来不是死了。许观尘再去看许问,看见他一身黑衣,心下隐隐猜到是怎么回事。

  这一身黑衣,飞扬也穿过。飞扬一开始被他捡回来的时候,也是这样一身衣裳。黑衣裳沾了血不明显,所以武傀儡总穿这样一身。

  萧启把药碗放在案上,想看看他要做什么。

  许观尘不肯相信,再唤了两声“兄长”,许问果真不应他,他才甘心,有些垂头丧气的。也就沮丧了一会儿,便伸手握住许问的手,定定地唤了他一声“兄长”。

  萧启也没心思看他二人兄弟情深,拍了拍许问的肩,让他站到一边去,自个儿在榻边坐下,笑了笑,道:“观尘,他是元策的武傀儡。”

  许观尘抿唇不语。

  “元策马上就要回西陵去了。这些年来,他是元策手里最好的一把刀,帮着元策铲除了不少政敌,元策不会把他留给你。”

  萧启挑了挑眉,温声道:“你把丹书里的东西画出来给我,我与元策说一声,把他留给你。”

  许观尘依旧不答,萧启便起身,转头把案上的药碗递给他:“你想想罢,先喝药。”

  他拿着药碗,往许观尘面前递了递:“玉清子开的方子,小五煎的药,我暂时还不想药死你,你放心。”

  许观尘接过药碗,抿了一小口,苦得他直皱眉。

  他一面喝药,萧启又耐不住,一面道:“你这三年来,每日都这么喝药?其实你就画一幅图,能换半颗解药,还能换回你师父和兄长。我不曾亏待你。”

  许观尘垂了垂眸,想要放下药碗,皱眉想了想,还是拿起药碗,将剩下的半碗药泼了萧启一脸。

  乌漆墨黑的药汤,猝不及防地泼在面上,还有些烫。

  萧启用衣袖抹了把脸,一手拢着,抓住他的衣襟,厉声道:“你就非要把事情弄成这样?”

  许观尘冷冷地回看他,道:“那就让元策也把我炼成武傀儡吧。”

  “就那么三年,萧贽那种阴恻恻的人,到底是怎么骗你的?”萧启道,“我到底哪里比不上萧贽?”

  “你看。”许观尘淡淡道,“你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错了。”

  萧启顿了顿,喉结上下一动,分明说不出话来,嚅了嚅唇,轻声道:“对不起,不该把你推出去挡刀,在雁北的夜里,我有后悔过的。”

  不知道他是极少的真情流露,还是为了丹书的逢场作戏。

  总之,萧启说完这话,便道:“行了吗?”

  许观尘哭笑不得,只觉得萧启可笑。

  萧启大概也知道自己这道歉没什么分量,也笑了笑,站起身,似是随口道:“还有十天。”

  “什么?”

  “还有十天。”萧启站在榻边,低头看着他,“我不似从前的七殿下,做事情全仰仗着父皇了。萧贽教我,做事情要不择手段。丹书里的神兵利器,我不要也罢。不过是要走一步险棋,还有十天,我有别的安排。”

  萧启阴沉沉地笑了:“我能在金陵城里纵火,烧了一整条街,我也能在宫里纵火,我也能把这把火引到萧贽身上。”

  “好友初见,我看见你,到底还有一些愧疚,还不愿意要你的命,你不要得寸进尺。我舍不得杀你,就把账算在你师父和兄长头上,你与小五关系也不错,我还能把事情也算在他身上。”

  萧启说完便走,许观尘气得抄起案上的药碗,就朝他丢过去。

  大病未愈,许观尘的手脚还发软,没有力气,丢得也不准,药碗砸在石壁上,碎陶片飞溅开来。

  萧启朝外边喊了一声:“小五。”

  小道童提着衣摆跑进来,还挽着衣袖,站在萧启面前,唤道:“师兄。”

  “观尘把药碗给砸了,你把碎片捡了,再煎一碗药给他。”

  小道童点点头应了。

  萧启又道:“你亲手把药碗捧到他面前,请他喝,求他喝,看着他喝完了才好。再把老道长请过来,给他诊脉。”

  小道童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待萧启走后,蹲下身去,捻起散在地上的碎陶片。

  许观尘忙上前去帮他:“你去煎药吧,我来捡。”

  小道童和善地笑了笑:“小师叔的病还没好呢。”

  许观尘与他一起蹲在地上,满地捡碎片。

  小道童闷闷的,垂着头道:“我原来以为师兄是一个好人,可是现在……”

  “现在怎么了?”许观尘摸摸他的小发髻。

  “我觉得师兄好像也没有这么好了。”小道童抬眼看他,“之前师兄在这儿打坐念经,可认真的模样,我就以为……”

  许观尘扯着嘴角笑了笑:“我原先也这样以为。”

  又过了一会儿,许观尘小心翼翼地把碎陶片托在手心,交给小道童:“拿出去的时候小心一点,不要划伤了手。”

  小道童把碎片接过去,挪了挪脚步,却迟迟不肯走,忽然压低声音问他:“小师叔你想走吗?”

  许观尘来不及反应,他就已经捧着碎陶片离开了。

  想走么?自然是想走的。

  他轻叹一声,只是师父与兄长都在此处,还多添了一个小五,他若是走了,这些人该怎么办?

  药很快就熬好了,小道童端着药碗来找他,还把玉清子也给带过来了。

  玉清子因为自个儿自作主张,向萧启拿了解药,没有告诉他,还编谎话骗他的事情,面色有些讪讪的。做师父的,竟是不怎么敢看徒弟。

  许观尘一开始也恼他,恼他不与自己说这件事。与萧启谈条件,无疑是与虎谋皮。

  后来想想之前,师父想拉他的衣袖,又不敢拉他的衣袖的模样,极小心、极小声地向他解释说:“师父舍不得放手。”

  也就不怎么生气了。

  萧启要国公府的丹书铁券,他有许多种法子。玉清子不过是关心则乱。

  其实他二人,这一对师徒,修道全都修得不到家,胡乱动情,胡乱犯戒。

  许观尘叹了口气,挽起衣袖,将左手手腕放在脉枕上:“还是要麻烦师父了。”

  玉清子在榻前坐下,给他把脉,花白的胡子抖了抖:“乖徒……”

  “我知道的。”许观尘道,有什么话,就全都在这里边了,“不怪师父。”

  玉清子应了一声,闭上眼睛给他诊脉。

  过了一会儿,玉清子便收回了手:“前两个月的底子打得不错,师父先给你开着方子,还能吊一阵子。”

  许观尘暂时不大在乎自己还能活多久,只抓起许问的手,放到玉清子面前。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萧启一直没有对武傀儡下指令,所以许问一直待在这里。

  “师父给兄长看看吧。”许观尘道,“师父原本也给飞扬看过,再给兄长看看。”

  那时候许问被拉到玉清子面前,许观尘站在许问身边,看不见他的目光。许问便朝玉清子眨了眨眼睛,玉清子早先就给他探过脉,早也知道许问这武傀儡的毛病有点不太对劲儿,如今便更加确定了。

  只是他这模样,大概是还不愿意让许观尘知道。玉清子便顺着许观尘的意思,给许问诊脉:“大公子这毛病,只怕是……”

  许观尘有些失望:“好吧。”

  喝过药,诊过脉,小道童与玉清子便出去了,武傀儡没有指令,便仍旧待在许观尘身边。

  寒症才发作过,许观尘精神好些,抓着许问的手,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絮絮叨叨地与他说话。

  “兄长,一开始你们走的时候,爷爷也撑不住了。你知道,爷爷前半生都待在战场上,见过的死人多了去了,可是他就是撑不住了,发过丧,他就买了药,好去见你们。”

  “后来我发现了,就把东西给换了。那一阵子,我总在想,从前金陵人都说我是神童,太聪明了,是不是不好?之后我就不当神童了,我当道士去了。”

  “我当道士,其我也不是特别喜欢念经打坐,就是想找点儿事情做,后来就习惯了。可惜爷爷也走了,我不喜欢一个人待在国公府里。”

  “再后来先皇让我教萧贽念经,他这个人脾气不好,所以老皇帝叫我教他。他太凶了,我有时候也很怕他。有一阵子与他关系不错,但是萧启……怪萧启,也怪我自己,怪我自己看不清。”

  许观尘沉沉地叹口气:“我要是能再看清一点儿就好了,我要是能早点儿看清楚就好了。”

  “也不会弄成现在这样,金陵城里一定都乱了。”许观尘叹了口气,“是我的错。”

  这时候石门打开,萧启从外边进来。

  许观尘直觉不对,抬眼看他。

  萧启磨了磨后牙,道:“动作倒快,这么快就搜到金陵城周边来了。”

  他的意思大概是说,萧贽的人搜到这一片儿来了。

  许观尘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