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小说>古代言情>顾命大臣自顾不暇>第48章 云停风骤

  午后时分,许观尘带着飞扬回了一趟国公府。

  上回解开藏在丹书铁券里的秘密,那两半丹书也没办法再用,萧贽着人重新给他铸了一块,让他重新带回去。

  许观尘亲手把丹书交给看守祠堂的柴伯,纵使丹书之中不再藏有什么金令,到底也是十分重要的物件。

  柴伯双手捧着,将丹书放在供案上。

  许观尘与他略说过两句话,便去玉清子的院子。

  途中遇见许月,小姑娘把入府半个月以来的账本交给他看,双手背在身后,仰着脑袋,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许观尘正经夸了她两句,却把账本还给她:“让你管家,就是让你管所有的事情,你也是主子,哥哥不看账本。”

  许月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近来玉清子老道长一直待在房里,也不出来吃饭。”

  “师父大约是在辟谷。”

  “老道长还要了很多药材,在房里捣鼓,我说找两个药房的小二帮帮他,他也不要,只是关着门做事情。”

  “师父就是古怪一些,人很好的。”许观尘想了想,“应该是在为飞扬治病的事情操心,飞扬哥哥的病有点厉害。”

  许月神色正经,问道:“那哥哥的病怎么样了?”

  许观尘笑了笑:“哥哥快要好了。”

  如许月所说,玉清子这几日都在房里捣鼓药材。离得还远,许观尘就闻见很浓的药味,飞扬掩着鼻子,拉住他的衣袖。

  许观尘拍拍他的手背,带着他往前走。

  房里摆满了竹简、绢帛,涂画满的纸张,地上散落着药材。

  正中一个炉子,药壶咕噜咕噜地响着,玉清子随手拿着书册给炉子扇风。因为坐在炉边,热得很,他解了半边衣裳,还是满身大汗。

  飞扬嫌臭,又怕玉清子给他扎针,趁许观尘不注意,一点脚尖就跑了。

  许观尘站在门前,叩了叩门:“师父。”

  玉清子抬眼看他,却似是有些惊讶,随后反应过来:“今日就初七了?”

  “嗯。”许观尘在他身边坐下,接过他手里的书册,给炉子扇风。

  “忘记了,忘记了。”玉清子连声道,“文火就好。”

  许观尘随口道:“师父这几日,是在忙着给飞扬治病?”

  “啊?”玉清子一愣,很快应道,“是,怎么不见飞扬?”

  “今日不该轮到他扎针,他有些怕,跑去玩儿了。”

  “噢。”玉清子抓过他的左手,“你近来觉得怎么样?”

  “还是迷糊得很,坐着坐着就跑神,有的时候觉着晕乎乎的,站着就要倒下去。”许观尘自个儿倒不十分放在心上,“还有点儿嗜睡,有一回坐着就睡着了。”

  玉清子神色凝重,看向他的时候,却轻松地笑了笑:“不妨事。”

  “嗯。”

  玉清子闭着眼睛,号了一会儿脉。随后松开他的手,起身出门。

  他拿回来一个小药碗,放在边上,徒手就要去拿药壶。

  “师父。”许观尘连忙唤了一声,把边上的巾子递给他,“你也迷糊了?”

  玉清子接过巾子,垫着握住了药壶柄。倒在碗里的汤药,不多不少,刚好一碗。

  他把药碗递给许观尘:“还烫,吹吹凉。这几日换个方子吃,等会儿我把方子给你,你过三日再来。”

  “嗯。”许观尘低头喝药。

  玉清子看着他,抿了抿干裂的唇,忽问道:“师父听说,那个什么西陵国的三皇子要来?”

  许观尘不疑有他:“是。”

  “他什么时候来?”

  “从停云镇到金陵,只有六七日的路程。不过有事耽搁了,恐怕要迟一些。”

  “要迟一些。”玉清子似乎有些着急,“迟到什么时候?”

  “我也不知道。”

  玉清子揉揉眉心,很是头疼的模样。

  “师父?”许观尘放下药碗,走到他身后去,给他揉揉太阳穴。

  “你要记着日子,十六日一定过来吃药。”

  “我记得的。”许观尘笑了笑,“前两个月都是这么吃的,怎么会不记得?”

  见玉清子状态不是很好,许观尘便陪了他一个下午,帮他整理屋子,抄写药方,扇风熬药。

  直至傍晚,才辞行回宫。

  还没驶出多远,长街那边,由远及近,响起整齐的脚步声。

  马车被要求停下盘查,许观尘掀开帘子,问了一声:“出什么事了?”

  那是两个军营的小队,为首的人一开始见是宫中的马车,后来又看见马车里一个身着道袍的年轻道士,心下明了,抱拳道:“问小公爷安,臣奉命,例行巡查。”

  许观尘点点头,应了声“好”,带着飞扬下了马车。

  那人仍是抱拳:“多谢小公爷。”

  许观尘看向他:“往常并不曾这样盘查,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臣只是奉命行事,这条街上往来,都要例行查问。其他内情,一概不知。”

  许观尘了然,他或许是不知,又或许是,瞒而不报。

  既然他不愿意说,许观尘也不再逼问,待他们结束盘查,便上了马车。

  此时城中灯火渐起,他再回头看了一眼,在街口盘查的队伍也点起了火把。

  马车径直入了宫门,第三重宫门外,守城的却是裴将军。

  “舅舅?”许观尘掀开马车帘子,“怎么……”

  裴舅舅面露急色:“等你呢,此处说话不便,回去再说。”

  “诶。”

  将裴将军让上马车,飞扬下意识往边上挪了挪,不想挨着他。

  只是今日,裴将军紧锁眉头,也没有作弄“肥羊”的意思。

  马车一路到福宁殿前,下了马车,一面往殿内走,一面低声说话。

  裴将军道:“之前刺杀西陵三皇子元策的刺客,停云镇那边,今日中午就捉到了,方才传来了消息。”

  “是?”

  殿中灯火通明,萧贽却不在。许观尘想着,他大约是为这事儿,又去了勤政殿。

  裴将军定定道:“是钟家的人。”

  许观尘一愣:“什么?”

  见他模样怔怔的,裴将军叹了口气,又说了一遍:“是雁北钟家,你表兄钟遥的钟家。”

  许观尘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还是请舅舅把事情,完完全全地说一遍。”

  他二人在桌案两边落座,裴将军道:“我们这边的人,那位小王爷萧绝,昨儿傍晚才到的停云镇,昨儿晚上,元策就遇刺了。”

  “他一遇刺,时辰又正好与咱们的人来的时辰撞上,他带来的那些人就不依了,非说是咱们梁人有意报复,把驿馆全围起来了。还把元策掖得死死的,我们连他是死是活也不知道。”

  “今日早晨,咱们那边的人据理力争,还说一定会帮他抓住刺客,那位小王爷拍着胸脯说,刺客绝不是咱们这边的人。”

  “事自驿馆而起,自然先从驿馆查起,于是两边都派了人查,查来查去,整个驿馆,就少了一个人。”

  许观尘心中咯噔一响:“该不会是……”

  “那个人叫陈舟。”裴将军拍了一下桌案,“他原本是钟遥带来金陵的人,后来不知怎么的,陪萧绝走了一趟停云镇,一直跟在萧绝身边……”

  “怪我,怪我。”许观尘扶额,懊悔不已,“当时钟遥要指人给他,我应该再看看的。”

  “整个驿馆,只有那个陈舟不见了人。今日中午,就在停云镇后边的沙丘里,发现了他的尸首,还有一封血书。”

  “证据确凿,他自个儿在信上也承认了,他与元策有杀父之仇,所以他行刺,给他爹报仇。”

  “可是这个陈舟牵连得太广,他爹是萧绝父亲、端老王爷的部下,他爹随端老王爷战死之后,他就跟了钟遥。不论是端王府,还是钟家,在雁北与元策都有大仇。”

  “他去行刺元策,说是为父报仇可以,说是受端王府指使、受钟家指使都可以。西陵人就抓着这个不放,原先那位萧绝还拍着胸脯说不是咱们这边的人,现在是麻烦了。”

  “西陵人说陈舟一定是受端王府或者钟府指使的,还说前些日子,钟遥与钟夫人来金陵,是早就有所谋划。要咱们一定发落了这两府,给他们个交代,否则他们在金陵待不下去……”

  “不行。”许观尘猛地抬眼,“处置了钟府,那雁北……”

  “那是自然,钟家守着雁北守了十来年,忽然之间,处置了钟府,给他们可乘之机,也动摇咱们的军心。”裴将军长叹一声,“西陵人如今调转了马头,不依不饶,若是要打,我们自然是不怕,只是又要回到原先那样的情形,百姓苦啊。”

  许观尘问道:“陛下怎么说的?”

  “先将钟府与端王府里一众人等……圈起来,送去雁北、让钟将军暂时卸甲的诏书,勤政殿还在商议。”

  许观尘喃喃道:“难怪……”方才他在长街上遇见的那个小队,分明是去钟府的。

  他想了想,又道:“舅舅没有去勤政殿?”

  “没有。”裴将军道,“我同那群文臣一见面就要打起来,圈禁卸甲的主意,都是他们想的。”

  朝里两派,主战与主和,文臣大多是主和派,想出这样的主意来,也是寻常。

  许观尘再问:“那元策,到底伤得怎么样?”

  “还不知道,他们还是把元策藏得死死的,谁也见不到,不知道是不是死了。那个陈舟,倒是以为元策死了,大仇得报,才自尽的。”

  “这样。”许观尘点点头,“萧遇之该有打算,等他回来罢。”

  可是再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他回来。

  许观尘撑着头,想了很多事情,最终站起身来:“舅舅,我去勤政殿看看。”

  他到时,勤政殿殿门大开,朝中几位老臣从里边走出来,看了看天色,再看看两边同僚,一起叹了口气。

  许观尘躲到边上的柱子后边,一直等到他们都走了,伺候的小太监也离开了,却不见萧贽出来。

  他走出去,试探着叩了叩门。

  里边人没有说话,他便推开门进去了:“萧……”

  忽然之间,对面砸过来一个装满水的青瓷笔洗,许观尘闪避不及,被清水泼湿半幅衣裳。

  萧贽原本扶着额头,靠在圈椅上出神。也知道随手抄起的什么东西砸到了人,此时不闻那人说话声音,抬眼看去,才知道是许观尘。

  他豁然站起,快步上前,就踩在瓷器的碎片上,双手扶着他的肩,将他上下都看过一遍。

  许观尘轻声道:“没有砸到。”

  萧贽反手一推,把门关上,另一只手迅速揽他入怀,紧紧地抱住了。

  许观尘的手揽着他,拍拍他的背。

  萧贽道:“软禁待查都是权宜之计……”

  许观尘抬眼看他,直望进他眼底:“我明白。”

  再没什么要解释的了。

  他一句“我明白”,就已经把世间的话都说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