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小说>古代言情>顾命大臣自顾不暇>第38章 改或不改

  次日,许观尘与师父玉清子、飞扬一同下了山。

  清晨出发,轻车简从,将近正午的时候,也就到了金陵城城门前。

  正午时进城的人不多,守城门的士兵刚要上前盘查,马车车夫从腰间摘下铜制的令牌,递给他们。

  守城士兵仔细看过令牌,很快就往后退开,让马车进城去。

  随着一同回来的人,都是小成公公安排的。许观尘坐在马车里,见如此情状,想也是他安排好的,便没有多说话。

  做了大半日的马车,飞扬确实闷了,掀着马车帘子往外看,此时不知看见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噗嗤一声就笑了。

  因着天气渐热,有个全副武装、披着盔甲的守城士兵,抱着武器,躲在城门后边的阴影处躲懒乘凉。

  飞扬见他实在有意思,毫不顾忌地就笑了,笑得还挺大声。

  那人听见有人笑,天热的火还没散下去,心头的火就冒了起来。追出去两步,用手里武器指着,喊道:“笑屁啊笑!没见过小王爷体察民情啊?”

  原是小王爷萧绝。

  上回萧贽要把他赶出金陵城,许观尘改“流放”为“授职”,让他去守城门了。

  他这一喊,城门边上认得他的人,全都用衣袖掩着嘴,开始咳嗽,想笑却不敢笑。偏他平素横行金陵,城中很多人都认识他,一时间各处都是诡异的咳嗽声。

  飞扬是孩子心性,想笑便笑了。

  末了,他还把马车帘子往上一抛,朝萧绝扮了个鬼脸。

  马车帘子大开,萧绝才要回个鬼脸给飞扬,不经意间却瞥见坐在马车里的许观尘。

  “诶?”萧绝将手里长刀往同僚怀里一抛,摘下头盔,就去追马车。

  他一边追,还一边喊,只喊了一声“小公公”,却住了口。

  看看四周,想着还是悄悄跟上去,看他住那儿,也就没有再喊。

  因近正午,马车行得急了些。萧绝一路跟着,跑得气喘吁吁,扶着街口墙角喘气儿,看见那马车在定国公府门前停下了。

  他在街口站定,又看见方才笑话他那少年人先跳下了车,然后一个穿道袍的老人家也跳下马车——

  萧绝抓抓头发,心道这小公公身边都是些什么人啊,那个小的看起来就很傻,那个老的,看起来就不正经。

  萧绝再看,马车里再下来一个人,果真就是他寻了很久的“小公公”。

  兴冲冲地想过去认人,萧绝脚步一顿,低头看看自己浑身臭汗的盔甲,脚步一转,预备先回家换衣裳去。

  才一转头,就看见有三个黑着脸的暗卫站在他身后,眼神锐利得要变成刀子杀人。

  其中一个问他:“你做什么?”

  萧绝忽然觉得,这些黑脸,好像在哪里见过类似的。

  萧绝一拍大腿,是那个上回穿黑衣裳的,小公公的道侣。他人没来,却还派了一堆人跟着。

  又一个道:“怪可疑的,直接掐死吧。”

  大白日里,忽然一阵冷风吹过,萧绝觉得脖子一凉。

  定国公府里,正巧用过午饭。

  许观尘想了想,方才回来的时候,并不见府里还有其他人在,实在不像是柴伯从远房挑了孩子来。

  只是他也不愿意怀疑柴伯,便想着要问他两句。

  柴伯见他要说话,抢在他之前,道:“公爷要看人,也不急在这一时。才用过饭,等会儿还要吃药,歇一会儿再说罢。”

  许观尘看了他一会儿,终究是点了点头:“好。”

  柴伯又道:“公爷的房间前几日就收拾出来了,帐子被褥都换过新的,香也是新的。”

  他还是不做多想,垂眸道:“谢谢柴伯。”

  回了房,才知道师父与飞扬都住在离得很远的院子里。许观尘忽有些头疼,抱着靠枕,坐在榻上扶着额头出神。

  柴伯还陪着他,许观尘抬眼见他,想起前几日与他吵架,便想着说两句软和话,与他讲讲和。

  只是话还没开口,柴伯站在门前,不知道看见了谁,忙迎了上去。

  柴伯问道:“月丫头,药好了?”

  许观尘也没在意,还是出神。

  柴伯将药碗连同蜜饯一起放在案上:“公爷,趁热喝药吧。”

  “好。”

  许观尘回神,才看见柴伯身后,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拘谨地双手相扣,见他看过来,连忙行了个万福。

  柴伯见他看见了,便陪笑着道:“这是阿月丫头,前几日老奴去城外远房走一趟,正遇见她爹娘要把她卖给风月楼,见她可怜,就把她给带回来了。”

  尚且摸不准柴伯的意思,许观尘心想,柴伯总不会老糊涂到这种地步,因此只是喝药,也不说话。

  柴伯道:“算起来,公爷还算是月丫头的本家哥哥,公爷怀里抱着的枕头,也是她……”

  话没说完,许观尘心思一沉,推说喝药不方便,就把枕头放下了。

  说罢,他又看向许月:“国公府里做主的还是公爷,给公爷道个谢罢。”

  许月想了想,扑通一声就跪下了,磕头道:“谢谢公爷。”

  “免了。”还余了半碗药,许观尘放下药碗,用帕子摁了摁唇角,“柴伯带你回来的,还是多谢谢柴伯吧。”

  柴伯道:“老奴想着,公爷身边还缺一个……”

  “不缺。”许观尘笑了笑,“身边不能再添人了,再添人,有人就要吃味了。”

  柴伯沉下面色,轻声喝道:“公爷。”

  “柴伯。”许观尘看着他,“我说是飞扬要吃味,他是小孩子心性,哄起来很麻烦的。”

  再无他话,许观尘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药,将碗底药渣都喝干净,放下碗,抿了一个蜜饯在口里,下榻穿鞋。

  柴伯问道:“公爷是不是睡一会儿?”

  “我去看看飞扬。”许观尘拢了拢外裳,“他一个人住得那么远,我不放心。”

  许观尘回头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柴伯,还是在我房间附近收拾个屋子出来,叫飞扬过来住吧。”

  柴伯答道:“飞扬年纪小,又不懂得轻重,夜夜都来闹腾公爷,打扰公爷养病可怎么好?”

  “那就别收拾了……”

  “是。”

  “让他直接来我房里住。”许观尘似是随口道,“若是我们飞扬在,一定要反驳说,他长大了,懂得轻重。其实在行宫时,他住的也不远,我的病,也养得好好的。”

  柴伯咬咬牙,把许月打发下去,稍稍提高音量,喊了一句:“公爷。”

  许观尘回头问道:“柴伯还有事?”

  “公爷怎么就这么……听不进去话?”

  “柴伯。”许观尘轻叹一声,快步上前,见许月已经走远了,关上门,回身对柴伯道,“你不该做这一出戏,硬塞一个女子给我,害了人家。”

  “公爷好好待她,便不算是害她。”

  许观尘半举起双手,无奈道:“我什么都没做。倒是柴伯就这么塞人给我,就不怕陛下恼火起来,诛国公府九族?”

  “公爷可别诓我,师出无名,陛下拿什么罪名诛国公府九族?”柴伯深吸一口气,“公爷自去与陛下解释,就说喜欢女子了,不愿意了,陛下身边漂亮的讨欢心的少年如云,过一阵子,陛下也就忘了。”

  “我……”许观尘气得眼眶微红,“柴伯未免把事情想得太轻了一些,若是真闹出什么事情,他是皇帝,他要治谁,用得着什么名头?”

  “这怎么……”

  许观尘定定道:“柴伯常年在金陵管家,倒不会没有听过从前的五殿下的名声,旁的人说他什么,柴伯也不会不知道。就这么,柴伯还要硬塞个姑娘家给我?”

  萧贽还是五殿下的时候,旁的人说他戾气重,是个瘟神,就算是现在,也有许多人这样说他。

  见柴伯不语,许观尘便摆了摆手:“趁着柴伯想的事情还没成真,快把那姑娘打发走吧。”

  柴伯嚅了嚅唇,终是没有反驳,应了一声“好”,又道:“公爷难得回来一趟,是不是去祠堂祭拜一回?”

  “好。”

  许观尘看看他,上前握住柴伯的手。柴伯从前在战场上行走,手上满是手茧与伤口。

  他叹了口气,道:“柴伯,原本回来,也不全是为了挑人。前几日说话说重了,还想回来与您说说话的,弄成这样,我很难受。”

  祠堂里,三列牌位,许观尘弯腰作揖。

  柴伯点起三支香,递给他。

  许观尘双手执着,跪在蒲团上,拜了三拜。

  礼毕,柴伯接过香,安安稳稳地奉在铜制的香炉之中,却道:“公爷先别起来。”

  许观尘疑惑,却在蒲团上跪好了。

  柴伯奉好了香,从放置祭品的高供案上,双手捧下一个木匣子,他打开匣子,将里边用来包裹的红布解开,取出里边的东西。

  这是丹书铁券,定国公府的丹书铁券,封爵的时候,皇帝赏的。

  “公爷。”

  柴伯将丹书交给他,许观尘心道不妙,叹了口气,心想该受的且受着,于是双手接过。柴伯却又把着他的手,要他将东西举过头顶。

  “在国公府里,公爷是公爷,我是奴才。现下在祠堂里,只论辈分,不论身份,哥儿是小辈,我是长辈,陛下再厉害,也管不到别人家祠堂里来。”

  柴伯缓缓道:“如今当着定国公府历代先祖的面儿,当着公爷的父亲兄长,哥儿实话跟我说,这个断袖的毛病,到底能不能改了?”

  那丹书是铁铸的,又大又沉,许观尘不敢叫它掉下来,因此只是很艰难地举着。

  许观尘咬牙,脊背挺直,身形单薄,轻声道:“我改不了。”

  柴伯反身拿了软鞭来,那是定国公府的家法,用油浸透了,软却韧。“啪”的一下,打在许观尘身旁的地上,打得很响。

  柴伯厉声喝道:“我问哥儿,这断袖的毛病,能不能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