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小说>古代言情>顾命大臣自顾不暇>第18章 风吹烛动

  许观尘回头去看,萧贽就站在他身后,一掀衣摆,在他身边坐下。

  他二人挤在一张草蒲团上坐着,许观尘觉得渎神,萧贽也觉着渎神了。

  萧贽好不避讳,直接问他:“又在问萧启下落?”

  许观尘摇头:“不是。”

  确实不是,他还没有想好要算什么,萧贽就来了。

  萧贽又道:“明日有位雁北故人来京,你要是想问萧启的下落,不妨去问他。”

  小道士情爱之窍未通,没有闻见殿中醋味,点头应了一声“好”。

  萧贽盯着他:“你敢?”

  许观尘觉得自己特别冤枉:“分明是你让我去的。”

  一言未合,一时无话。

  许观尘忽然想起,他方才答应过小成公公,今晚和萧贽讲和:“我答应了小成公公,今晚和你讲和。”

  萧贽也想起,小成公公方才对他说,许观尘今晚找他求和,与他同时开了口:“成德说,你今晚要找我求和。”

  许观尘一愣,随后点了点头:“……是。”

  说是讲和,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来求和。

  许观尘想了很久,最后轻声问他:“那你今晚想听我念经吗?”

  还真是别致的求和方式啊。

  但是萧贽不想听他念经,萧贽只想亲亲他念经的嘴。

  许观尘还病着,想想上回还把他给惹哭了,萧贽没敢动,偏过头,不自觉就要去拿他放在案上的念珠来拨弄拨弄。

  但是那串念珠,早些时候就被许观尘扯坏了。

  萧贽打开装着散落桐珠的木匣子,捻起一颗握在手心。

  许观尘解释道:“还缺一颗,所以还没有串起来。”

  而萧贽也没有把手心里那一颗放回去的意思,只是拿着玩儿。

  这下就缺两颗了。

  萧贽还缠着细布的右手,扣住他的左手,把他拉起来。

  两人心照不宣地没有惊动小成公公,萧贽抖落开自己的披风,给许观尘披上,帮他戴好兜帽,牵着他从后边的小门出去。

  萧贽带他去了珍和宫,宫中的珍宝库房。

  宫中没有点灯,只是外边有禁军巡防。

  仍旧没有让人跟着,许观尘端着烛台,萧贽拿着手里的桐珠,与满殿的珍宝比对。

  萧贽把桐珠和一颗相同大小的珍珠放在手心,递到他面前:“这个好不好?”

  烛焰跳动,许观尘披着长长的披风,带着兜帽,脸被包在镶边的黑狐毛里。光影游走,许观尘点了点头:“这个很好。”

  萧贽见他不怎么喜欢的模样,便随手找了个空匣子,把珍珠丢在里边,作为备选。

  可许观尘是真心觉得很好。

  出家人不打诳语。

  都是出家人,他借用一下和尚们的说法,应该也没什么。不是风动,也不是风吹烛焰动,确实是他心有所动。

  萧贽又找了一串檀木珠子,拿给他看:“这个呢?”

  许观尘点头:“这个也很好。”

  萧贽拆开珠串,把檀木珠子放到匣子里。

  因为不想惊动旁人,许观尘并没有点起殿中宫灯,只是举着烛台,随着萧贽往前走。

  珍珠白玉,翡翠宝石,玳瑁紫檀,犀角象牙。

  萧贽把珠子从衣裳上绞下来给他,从冠子上撬下来给他,从珠串上拆下来给他。把木匣子放得满满的,堆在他面前。

  每个都拿到许观尘面前,问他好不好。

  可是许观尘越说好,他就越觉得不好。恨只恨自己平素不爱这些东西,到了哄人的紧要关头,却连一颗合人心意的珠子都找不出来。

  许观尘陪在萧贽身边,再陪他找了一会儿珠子,悄悄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勾了勾他的衣袖。

  萧贽转头看他。

  此时烛光昏暗,照在一匣子珠子上,也照在许观尘的眼睛里,都是亮晶晶的。

  许观尘用衣袖掩着嘴,咳了两声,说了生平第一个谎话:“我有点累了。”

  他要是不这么说,萧贽能把一个晚上都花在找珠子上。

  面前是将要燃尽的蜡烛,他二人并肩坐在堆放珠宝的大红木箱子上休息。

  这一屋子都是萧贽的,身边这个人也是他的,萧贽像极了守着小小的光亮,守在洞穴里的恶龙。

  许观尘捧着小木匣子,一匣子圆滚滚的珠子,各种模样都有,迷乱人眼。

  萧贽转头看他:“小道士。”

  小道士将木匣子还给萧贽,似乎也想说些什么。

  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蜡烛燃尽,烛光闪了一闪,很快就熄灭了。

  他顿了顿,在黑暗中说:“你想去哪里,我陪你去吧?”

  萧贽摸摸他颈边围着的狐狸毛:“去宫墙城楼走一趟。”

  许观尘原本不是想说这个的,他原本想说:“今晚小成公公问我,问我与你到底是怎么成的,那时候我还记不清从前的事情,但是现在,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就好像萧贽,他原本要说的也不是什么“宫墙城楼”。

  城楼上风大雪大,又是深夜,金陵城中各处宵禁,只有为了年节祈福,前几日落成的九层宝塔的檐角挂着灯笼,在风雪之中明明灭灭。

  将金陵各处都收归眼底,他二人并肩站在城楼之上。许观尘披着萧贽的衣裳,原比他矮些,镶边儿的狐狸毛都拖了地。

  许观尘问他:“萧遇之,你冷不冷?”

  萧贽握住他拢在衣袖里的手,萧贽的手热得很,牵着他下了城楼。

  萧贽问道:“你是不是又犯迷糊了?”

  许观尘不解:“什么?”

  “你是不是又忘记什么事情了?”

  后来许观尘才知道,他犯病这三年,时常忘记事情。

  有一回连飞扬都不认得,把飞扬急得大哭。还有一回半夜醒来,被萧贽搂得紧紧的,吓得要死,睁着眼睛不敢再睡,心里排了五百出强取豪夺的大戏,不知不觉流下两行泪来,把萧贽也吓得不轻,守着他守到了天明。

  因为他从前就有这毛病,所以萧贽这样问他。

  可是这时的许观尘不明白,他还是问:“什么?”

  见他模样,萧贽心下了然,转头掀开他的兜帽,借着城楼上一点月色光亮,见他眉间一点朱砂正浓,便道:“无碍,过几日就想起来了。”

  许观尘不语,大抵算是默认了。

  萧贽抓着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衣襟上。他好像想说些什么,一直到了福宁殿,终究也没有开口。

  一夜好梦,许观尘起来时,还以为昨夜与萧贽的珍和宫和城楼一游,是一场梦。

  萧贽不在福宁殿,许观尘揉了揉眼睛,爬起来洗漱做早课。

  直到看见案上一盒子流光溢彩的珠宝,他才想起来,原来不是做梦。

  他在手腕上系上香草,开始念经,但是修行多年的一颗道心安定不得,有胡乱跳动的征兆。

  还没念过一篇,许观尘睁眼,转眼瞥见屏风后边,隐隐约约的一个人影。

  飞扬从那后边探出脑袋来,喊了一声“哥”,然后递给他一张字条儿。

  纸条上边只有四个字——务必三思。

  很熟悉的字迹,雁北钟遥写的字条。

  许观尘的表兄钟遥。定国公府的大姑娘嫁的是老定国公的老部下钟将军,钟遥随着父母,常年戍守雁北,与许观尘常用信鸽联系。

  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写。

  许观尘问:“飞扬今早去捉鸽子了?”

  飞扬摇头。

  许观尘心想,雁北乃是边防重地,有皇帝亲自委派的钦差大臣,要是述职,也轮不到钟家人。

  飞扬认真道:“钟哥哥来了。”

  “纸条是钟哥哥交给飞扬的?”

  “是。”飞扬得意地扬了扬脑袋,“飞扬听见了钟哥哥的马铃铛声音。”

  许观尘起身,穿好原本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的道袍,也不再费心思去想钟遥怎么会来,他那字条又是什么意思。有什么问题,见了他就知道了。

  “你钟哥哥现在在哪?”

  飞扬指了个方向:“嗯……东边。”

  “东边。”许观尘想了想,“勤政殿?”

  “嗯。”

  既然是在勤政殿,那应该是去叩见萧贽。

  不管了,许观尘拢了拢头发,想着去勤政殿外边等他。

  在勤政殿外边遇见了裴将军,裴将军见许观尘来,便道:“许哥儿,来见钟小将军?身子好了没有?”

  许观尘一一答了,裴将军嫌他太过正经,转头找飞扬说话:“肥羊,钟将军也算是你观尘哥哥的娘家人了。”

  飞扬当了真,把他的话认认真真地重复一遍:“钟哥哥算是观尘哥哥的娘家人。”他想了想,再问:“那飞扬是吗?”

  裴将军点头:“是。”

  于是飞扬又回到那个终极问题:“夫君比弟弟还重要吗?”

  裴将军仍旧点头:“那当然了。”

  飞扬恼了,双手同时出拳,就要打他。裴将军握住他的拳头,笑着挡开了。

  而许观尘可算知道,飞扬那些话是跟哪个不正经的学的。

  裴将军走后,许观尘再拢着手在外边等了一会儿,勤政殿里的小太监出来传话:“陛下让小公爷上观星楼等一等。”

  观星楼在勤政殿后边,是从前老皇帝沉迷炼丹的时候兴建的,道士用的简仪丹炉,一应俱全。

  飞扬很喜欢这个楼,观星楼有九层,其中木梯暗格,弯来绕去,可以供他飞来飞去,跳上跳下。

  他一钻进楼里就开始胡跑,许观尘追着他上了最高处,后来便找不见人,许观尘由他去玩儿,只是凭栏看雪。

  也不知过了多久,没看见钟遥从勤政殿出来,倒是有个人从身后抱住他的腰。

  “道士。”萧贽吻了吻他的鬓角,“我有满宫的珠子给你做念珠,寻仙的九层高塔,还有城楼上望不尽的江山,不和离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