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西坠、余晖洒落, 半个协会笼罩于浅金色的光芒中。
刚从圣域抵达协会, 甚至连热茶都没来得及喝一口的夏园术士，仰望着停在前面的方壶圣境苦笑不已。半个时辰前他刚下飞空艇就得到一个消息, 李流光术士要去圣域一趟, 今晚就出发。
早知如此他何必急匆匆自圣域赶来，一路上连停下来歇息都没有。夏园想着，看向一旁的顾柏义。
“李流光术士确定是要乘坐方壶圣境前往圣域吗？”
顾柏义点点头。
“你们……”夏园指着周围凑一起的高阶术士, “都要跟着一起去？”
顾柏义再次点点头。
“不行，那我也要去。”夏园当机立断。
他在圣域时没少踏上内域之地，但内域之地自来漂浮在海上不动, 像这般乘坐星器飞行怎可错过。
“你知道李小七要去圣域做什么吗？”
顾柏义没好气地问。他只要一想起不久前李小七跟他们几个说的那些话就头疼不已。他早说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李小七又是在协会推广什么基金会, 又是大方地把方壶圣境的权限让出给他和杨馆老儿。口口声声不要回报，现在好了, 李小七要去跟高运明干仗，他们一帮老家伙也不得置身事外，要跟着一起去呐喊助威。
听出他的语气不对，夏园茫然地问：“要去做什么？”
顾柏义正要回答，突听的身后有人大声惊讶道：“真的, 我也可以申请吗？”
“小九郎，勿要在此大声喧哗。”
夏园不满地转身呵斥了一声。
跟着夏园从圣域来到协会的小学徒夏禹缩缩脖子, 小心翼翼地解释：“不是，我是……”
“是什么？”夏园见他顶嘴，面色更加难看。
“……是听说自个也能申请基金会高兴……”夏禹喏喏地把一句话说完。
“什么申请基金会？”夏园有些不明白。
夏禹看看顾柏义, 见其没有反对的意思，小声解释起来。
“你是说李流光术士提供资源，无论协会还是圣域术士只要需要便可向其提出申请，无需任何条件就能领到所需的资源？”夏园听得半信半疑，转向顾柏义问道。
顾柏义眼神复杂，眼见几个小学徒面露喜色，心中叹息。这个世上越是白给的东西越要付出代价，可惜他知道的太晚了。
然而对上夏园求知的视线，他毫不犹豫点点头：“正是。”
反正已经被李小七拉上了贼船，多拉一个是一个。要他说李小七也是着急，否则慢悠悠地等基金会的消息在圣域发酵，不出一个月，他敢打赌，李小七跟高运明闹翻了，圣域长老会要帮谁真不好说。
……
圣域，范家大宅
临湖的水榭窗户半敞，如蛛网般的细雨缠缠绵绵，挂在了窗檐上，也挂在了站在窗前注视着远方的范家族长、四阶术士范茂学身上。
“老师，天凉您添件衣服吧。”
范茂学的弟子，二阶术士范德海看着老师衣服湿了一半却毫无所觉，知道老师心里存着心事，委婉提醒着。
范茂学摆摆手，头也不回问了句：“陶家的人已经离开了？”
范德海点点头，轻声道：“傍晚时分就走了，听说全部族人加起来足足上万人，前后蔓延数十里，哭声震天。”
“活该。”范茂学哼了声，“陶玄如不把咱们的命当命，出事了也别指望别人可怜他。”
范德海知道老师针对的是香料一事，垂头小心翼翼不敢说话。须知老师当初极为喜欢曲家香料的味道，没少找曲家淘换。哪知现在得知曲家香料有毒，而在曲家发现后，陶玄如竟是教唆曲家继续在圣域出售贩卖，真真可以说一句丧心病狂了。
不过他其实有些不理解，按说陶家倒霉，老师应该高兴，怎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高运明术士有什么动静吗？”范茂学突然转身问。
“高运明术士一直在内域没有离开。”范德海低声道。
“是还没有腾出手来吗？还是……”范茂学喃喃自语。“对了，李青哲呢？”
“李青哲术士也一直在内域没有离开。”
“明天一早你就去内域守着，看看有没有李流光术士的回信。”
“您不赞同高运明术士的决定吗？”范德海犹豫片刻，小声问。
范茂学哼了声：“高运明的野心迟早会把我们都害死。”
范德海有些没听懂，高运明术士的野心？高运明术士已经是五阶神眷者了，还有什么更大的野心吗？他小心翼翼地问了出来。
“神眷者、神眷者，上面可还有一个神呐。”范茂学冷笑起来。
“可是术士不就是神吗？”范德海不明白。
“哈？”范茂学真是笑了起来，指着范德海道：“六郎不会真的信了这些罢？这不过是圣域拿来忽悠天下的。你看看自己，再看看外面的那些奴隶，除去身份，你跟他们又有什么不同！”
“吾……”被老师这样说，范六郎有些窘然。不过他灵光一闪有些明白老师之前的意思了，讶然道：“高运明术士想要成为真正的神？”
范茂学脸上的笑容淡去，沉着脸点点头。
“可是神不是已经离开这个世界很久了吗？”
“既是离开，自然也能再回来。”
“那……”范德海犹豫道，“也不是坏事罢。”
“天真！”
范茂学斥了一句，“你以为神是什么？一个个慈眉善目，平易近人？若神是好的，怎得先知都要死了，也不肯召唤回神救命。”
范德海愣了下，他还从未这么想过。
“事出反常必有古怪。”范茂学拧着眉，心烦意乱地想着。高运明自个想要进入星海世界便罢了，偏偏要拖着他们一起。多半高运明还觉得这是什么好事，是给圣域术士指了一条明路。免得大伙日益堕落，只知道吃喝玩乐，不求上进，被大唐皇帝有一天给收拾了。
可惜范茂学和高运明想法不一样。不求上进怎么了？不是谁都像高运明一样向往星海世界。高运明难道没听过什么叫叶公好龙嘛。嘴上说的都好，事实上大伙真是嘴上说说而已。真要让大伙现在去侍奉什么神，你看骂他高运明的人会有多少！
“老师，那是什么？”
突然间，范德海指着深蓝色的夜空打断了他的思绪。
范茂学下意识抬头，莫名的脑海浮现出一个词——飞行星器。
……
方壶圣境内，顾柏义、夏园一行高阶术士目瞪口呆地望着前方海面上灯火辉煌，宛如水中一轮姣姣明月的圣域，身上全无平日半分镇定的样子。
“我们这是已经到了？”
“这、这有半个时辰吗？”
“恐怕没有罢，出发前煮的茶还未凉透呢。”
“这便是朝至东海浴晨光，暮回圣域享晚霞罢？”
几人喃喃自语，纷纷转头看向李流光。从长安到圣域，以飞空艇的速度来说已经够快了，然他们没想到方壶圣境飞行起来速度更快，竟是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便赶了过来。而这还是李流光第一次操控，不太熟练竭力控制速度的结果。
“我们现在要去寻高运明术士么？”回过神来，顾柏义先开口问道。
夏园现在已经知道李流光要来圣域做什么了——绑架高运明，闻言苦笑着说：“高运明术士多半已经睡了，不如咱们先去夏家休息一会，明早再来。”
李流光也没预料到会这般快，正要答应，客服先生宛如幽灵般冒了出来。
“找到那个人了。”
李流光松了口气：“活捉有问题吗？”
“根据评估活捉会有一定的风险，当然加钱可以抵消风险。”客服先生严肃地表示。
李流光无语地望着客服先生，客服先生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毫不退缩。
“好吧，准了。”
李流光耸耸肩，能一劳永逸地解决圣域这个麻烦，花点钱就花点钱罢。等他搞定了高运明，圣域、荒州、美洲……整颗星球都将是他的后花园，所带来的价值将远远大于现在的付出。
摩挲着戒指掐断链接，他含笑看向众人：“事不宜迟，今晚便请高运明术士去协会休息罢。”
一众人：“……”
半个时辰后，被夏园同郭嵩焘骗出内域的高运明沉着脸望向周边围了一圈的人。
“高运明术士。”李流光抢在他发火之前客气地招呼一声。
高运明看了他一眼没有搭理，视线从周围的人落在附近，突然反问道：“这是方壶圣境？”
“正是。”
高运明往前走了两步，来到窗口朝外看去，脚下整个内域一览无余。确定了自己身处何方，高运明若有所思。
“方壶圣境的能量从何而来？”他一开口便问到了关键。
“岱屿圣境。”李流光早有准备。
“晨曦同盟么？”高运明抬手摸着透明的舷窗，低低自语，转身看向李流光：“你要带我去何处？”
“我想带您去见一个人。”
“谁？晨曦同盟的术士？”高运明猜测着。
李流光不答反问：“我知道您想要寻到圣域创建者，事实上晨曦同盟历代都在做跟您同样的事。幸运的是几天前我们寻到了‘神’的踪迹，如果顺利明天您就可以见到心目中的神了。”
“晨曦同盟要做什么？”高运明听出李流光的语气不对。
李流光微微一笑，并不避讳众人，耐心解释道：“圣域历史上关于晨曦同盟的记载想必诸位都清楚，所谓的理念分歧难道大家就不觉得怀疑吗？”
“小七这是何意？”顾柏义最没耐心，急急问道。
李流光轻声道：“同样是理念分歧，为何极光会远离圣域之后，一直还能同圣域保持着联系直到现在。便是协会当初从圣域脱离出来，双方也没有彻底闹翻，依然友好来往。可晨曦同盟却一走了之再也没了消息，就没人觉得这其中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他说完，几位老先生茫然四顾，隐约觉得李流光说的也有道理。对呀，同样是理念分歧，圣域容得下极光会，容得下协会，怎得就容不下晨曦同盟呢？而晨曦同盟也决绝离开，再无同圣域有一丝联系。到底是为什么？
“小七你知其中的原因？”杨馆老先生也不免好奇道。
李流光点点头。
“圣域一直说同晨曦联盟理念不同，其实没有说错。但此处的理念并非指古籍记载的那些，而是特指对圣域创建者，也就是所谓‘神’的态度。”
一言惊起千重浪。
李流光这番话说完，几位老先生联系他对高运明的做法，纷纷有了猜测。
“莫不是晨曦同盟不喜神的存在？”郭嵩焘猜测道。
李流光再次点点头，转向杨馆老先生：“您还记得先知留下的精神印记罢？”
老先生应了声。
“先知留下的精神印记提到了神的来历，及早期圣域的生活。在神眼中，无论先知还是术士都如奴隶一般。后来圣域创建者因故离开这颗星球，圣域术士对其的态度便有了分歧。”
“什么分歧？”
“一部分术士认为神离开便是放弃了这颗星球，圣域日后专注于自个发展，一代代传承即可。但一部分术士则认为创建者既然能离开，便随时能回来。与其等祂们回来，诸人重新陷入悲惨境遇，不如设法寻到祂们，彻底解决隐患。前者觉得后者太过偏激，又认为此事风险太大，双方冲突不断。加之发展计划、传承等方面两方各持己见，日积月累之下后者干脆离开了圣域，同前者再无联系。”
“这……”
包括高运明在内，几位老先生面面相觑。他们从未听过如此秘辛，想说不相信罢，但仔细回想又觉得似乎挺有道理。
“那……”高运明突然问道，“先知的态度呢？”
李流光坦然地看着他：“先知初始也觉得后者的想法太过偏激，否则当初离开圣域的就该是前者了。但圣域一代代传承下来，先知越来越失望，现在反而是倾向于后者了。”
对上诸人，李流光一本正经说着编造的瞎话。星盟和客服先生的存在是不能向五郎之外的人透露的，现在这种情况总得找个合适的理由出来。还能有谁比晨曦同盟更合适呢？
李流光怎么也想不到，当初他默认自个晨曦同盟的身份只是为了方便，谁料最后竟是靠着晨曦同盟的存在把一切圆了回来。至于真正的晨曦同盟去了哪里？据先知留下的精神印记记载，晨曦同盟当日离开圣域没多久就遇到了一场海上风暴，全部人员都在风暴中遇难，无一人幸免。先知瞒下了这个消息，最初是为了让圣域有些危机感，后来则是说与不说都没什么意义了。
这也是这些年圣域一直没有晨曦同盟消息的原因。
他说的有模有样，高运明寻不到其中的纰漏，眉头紧紧皱起。
“你刚刚说几天前才寻到圣域创建者的踪迹？”
李流光点点头。
高运明欲言又止，怀疑是否那天他开启星器的缘故。说实话他心里不愿意相信李流光说的这些。如果李流光说的是真的？那他一直以来的期冀、梦想，对星海世界的憧憬岂不是可笑？但若是说假的，他仔细观察着李流光的表情，实在看不出说谎的样子。
罢了！
反正明天就会看到所谓的“神”了。李流光所言是真是假，他自会做出判断。至于旁的，他颓然叹口气，只觉得心里一直支撑的气泄了下来，一时有些茫茫然。
不仅是高运明，其他几位老先生也俱是一副茫然的样子。可见李流光说的这些对他们刺激多深。
李流光眼中闪过一丝歉意，对欺骗诸位老先生有些过意不去，但并不后悔。能用一个编造的故事解决高运明的执念，免去大唐生灵涂炭，他都要为自个的创意点个赞了。
实话实说，如果不是高运明想要靠信号发射器发出星球坐标，阴差阳错真的引来圣域创建者，他想要制止高运明的执念，消弭战火恐怕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从圣域创建到他激活星盟交易系统，诸多巧合，冥冥中可能真是因果命运罢。
想到这里，李流光不再说话，走向控制台操控着方壶圣境转回神州的方向。
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