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小说>古代言情>晋末琐事>第41章 

  各位封疆大吏逍遥自在,却有人已经对朝廷和世族们彻底绝望了,王恭的死,让布衣百姓们觉得无所指望,于是便有一股势力在悄然崛起,带着对政治的失望,对压迫的绝望,缓慢的发展成为一个庞大而愤怒的群体。

  桓玄、杨佺期、殷仲堪几乎同时收到朝廷的诏命,命其三人组织军备,全力阻击孙恩率领的农民起义军。

  收到此诏命使三人哗然,之前就知道孙恩此人乃是孙秀家族后裔,在朝廷里领着五斗米的俸禄,其叔父还是司马道子亲封的五品吏。数月前,他的父亲因为支持过王恭勤王被斥责,王恭死后又煽动百姓动乱而被斩首,他带领家臣逃至东海,再无消息。

  没有想到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他竟然登陆叛乱,沿路节节胜利,还斩杀了会稽太守王凝之,杀的各路驻军都望风溃散,引来会稽、吴郡、吴兴、永嘉、义熙、临海、东阳及新安共八郡贼人同时举兵响应,此时已经聚集了数十万人。

  事到如今,三家人马火速集结,便走上了共同讨逆之路。

  桓玄与陶姜先生匆匆决定了支援计划后,本欲与谢珝告别,谁知找遍了桓府,都没有找到,最后谢珝竟然身披铠甲从偏殿出来,义正言辞的要求同去参战。看着这金戈铁马的谦谦公子,一时间难倒了桓统帅。

  谢珝自幼在王恭府上不说是娇生惯养,也是万万没有吃过苦的,更别说是上战场,为何此时非要与自己同往呢!主要是两兵交战,凶险万分,又是荒郊野外,如何忍心让他受罪呢!

  可是谢珝似乎已打定主意,无论怎样劝说都无济于事,情急之下,他居然拿出一张准备好了的“我要搬到偏殿去”抗议横幅。桓玄只好立刻答应,便安排了从人打点好一路上要准备的一切事物,再叮嘱了贴身护卫队万万照顾好谢珝的安全,这才领兵出发。

  先一步阻击叛军的是杨佺期的部队,本以为叛军来的如此声势浩大,定然是一场硬仗要打,没有料到,两军厮杀了数日,却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杨佺期世家武将出身,本来骁勇善战,手下将士更是训练有素,遇到这群乌合之众,真是大材小用,并无太大损伤就首战告捷。

  消息传到了建康,司马道子不喜反忧。自从刘牢之背叛王恭,投靠了朝廷,自己就拥有了一员虎将,孙恩的叛乱不足为惧,而外围的三兄弟才是他的心头大患,本来想借孙恩之手削弱他三家的势力,没想到这扶不上墙的烂泥,居然这么不能成事。

  既然不能堂而皇之的铲除他们,只好想个办法,再让他们自相残杀,才可解心中之忧,于是他召来司马元显,看看这长江后浪有何妙计。

  谢珝初到军中,果然百般难以适应,平日里出行都是坐车,这次则是长途跋涉的骑马,确实使他万分困扰。他不禁想起了之前师父每每从军中回来,都要抱怨骑马辛苦,要他好好的尊师重道,为自己按摩捏肩,揉腰捶腿,如今他与师父感受到了同样的痛苦与折磨。

  这份辛苦,他体会到的时候,居然发觉师父其实只是将自己辛苦的十分之一都未曾表现出来,也许要他服侍,怕也只是借此捉弄一下心爱的小徒弟罢了。

  转念一想,他也不敢思考师父逃亡之时,不分昼夜的奔袭千里,是怎样的感受与辛苦,哪怕是这样,最终师父他还是没有逃过命运的安排。

  如果桓玄当时能接应一下老师,如果刘牢之没有背叛,如果没有这该死的勤王之争,如果自己还在老师身边,一切的一切,都化作了过眼云烟。

  谢珝思及此处,难掩哀伤之情,加之旅途的辛劳,几度要昏厥过去。桓玄见此情景,心痛难忍,又懊悔自己不该放弃原则,再坚持一下自己的意见,就不会让他那么辛苦了。

  桓氏大军已逼近徐州,欲支援徐州刺史谢琰,在城外安营扎寨后,却久久未见谢琰派人劳军,就是连消息也没有,于是桓玄安顿好谢珝便准备亲自前往城中询问。

  可是谢珝拦住了他,执着他的手,将他牵回了主帐之中。

  桓玄很是不解,便问道:“彖之可是有何不足之处,我差人去办。”

  谢珝缓缓的写到:“你只知道我乃是王恭家仆,却不知道我的另一身份罢。”

  桓玄早听封尚对闻记书社如何覆灭之事,猜测过谢珝的真实身份,且谢安子嗣,都以王字边得名,谢珝的珝字正好中了这点,只是无伤大雅,他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于是,他摆了摆手道:“谢氏与先父一向相交甚厚,只是谢氏双雄过世后,便无多往来,故而对谢氏子嗣并无过多探究。”

  谢珝写到:“我非是谢氏血脉,只是被先父捡回来的累赘罢了。”

  应了桓玄的猜测,他便道:“如此我该叩谢已故的文靖太傅了。”说着便向着东北方向深施一礼。

  谢珝见他这如此淡薄,便继续写道:“先父将我捡回之时,谢氏族却无人应承,便托付老师,将我养大。后来我入六|四阁,更加有损谢氏门楣清誉,便不再与谢氏有任何瓜葛。”

  桓玄道:“自然是他谢琰知道你我同往,便有意冷落了。无妨,他日战场之上,必有分晓。”

  谢珝见他早已对自己的身世心知肚明,却从未盘问,心中甚是感动,便又写道:“敬道不怕我来到南郡是别有用心么?”

  桓玄笑了笑道:“若彖之要的是我的命,敬道拱手相让,绝无二话。”

  说着,桓玄上前拉住了谢珝的衣袖,将他搂入怀中,又在他耳边轻轻的道:“我知道你为老师报仇心切,才来依附于我,他日我必为彖之除去刘氏满门,以解你心头之恨。”

  感觉到怀中之人微微一怔,他又接着道:“若是命定之人与我果然无缘无分,敬道也愿意等,即便此生抱负付之东流,依旧不变。”

  这是第一次桓玄在清醒之时拥他入怀,温暖而轻柔,不似平日里那些安抚的拥抱,像是要将他塞进自己身体里一般,今天的怀抱像是一种怀抱清风,舒朗温存,让人怦然心动。

  这种感觉很踏实很安心,让谢珝放下了所有的不安与执着,只沉浸在这一刻,于是他闭上了双目,试探着回抱了眼前的人,将自己的脸埋在了那人的肩头,闻着他的味道,记住它。

  这也是他第一次没有把拥抱着自己的这个人,想象成是老师的替身,也许从此以后,他都会不再幻想是老师在梦魇时,抚摸着自己的背,顺着自己的发丝,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桓玄感受到怀中的人,卸下了全部的包袱,以最轻松安详的心情回抱了自己,一瞬间,心被填的很满。他知道谢珝有很多的事情不愿意跟他讲,也许没到时机,也许一辈子也不会讲,但是自己在慢慢融化他的心,让他感知到温暖和柔情。

  即使他一辈子都无法真心的接受自己,那么有了今天的这个拥抱,付出再多也都是值得的。因为在梦魇被安抚的时候,那人曾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喊过一声师父。

  他一直以为谢珝不说话,是因为伤到了舌头,从此不能讲话,或是心中的伤痕使他无法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情绪。可是他错了,谢珝是可以发音的,他的歌喉那样美妙,恰恰证明了这一点,只是他无法将像正常人一样,将话语发出来。

  当时还在荆州,两人同榻而眠,那几日不知为何,谢珝几乎夜夜不能安枕,总是会被噩梦惊醒,整日里昏昏沉沉,到了夜半更是恍恍惚惚。

  那天夜里,桓玄先是被谢珝的哭泣之声惊醒,于是支起上身想把他搂在怀里,没有想到谢珝突然间坐了起来,一把抱住了他的脖子,哭泣与喘息相间,却喊出了一声:“狮虎。”

  只有那含含糊糊的一句,但是桓玄听懂了,是一句不太清楚的师父,所以在谢珝下意识里,每次将他从噩梦中拯救出来的人,都是他的师父,而他最能依靠的肩膀,永远都是他的师父。

  自己如何能打动他,赢得他的心,还是个很漫长的旅程,也许像命相中所说的那样,一生都会与命定之人无缘无分,半分得不到回应。

  可是这个人在失去了所有仰仗,只好投奔自己,还是不算有缘么?这个人在自己面前,每日里同桌而食,同榻而卧,还是不算有缘么?这个人在自己怀里哭泣,在自己怀里安睡,还是不算有缘么?

  那如何才算是有缘呢?

  如果命数真是如此,那么一定是因为某个契机,发生了改变,既然这里可以更改,那又怎么会知道结局就一定是无分,也许也可以因为某个事件的转变而转变。

  如此看来,一切还为时尚早,天命易定,而人命难为,逆天改命,未尝不可。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这个故事是跌宕起伏的,结果我写完怎么就这么平白直叙,也是醉了啊,我对不起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