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小说>古代言情>晋末琐事>第29章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寿山之行后,就再也没有珝公子的消息,陶姜先生也派人前来传信,要他速速回去,桓玄便将这份心意暂且放下,回南郡去了。

  原来那司马道子全然不顾及国丧期间,依旧大宴群臣于家中,莺莺燕燕,酒至天明,甚至于淫,乱做乐,毫不顾及。致使王恭忍无可忍,指摘道子、王国宝等人天子居丧期间,应效仿古代圣贤,亲理万机,采纳忠言,远离邪声,而执政宰相,却放逐奸佞小人,淫声逸色,简直罪无可赦。

  事已至此,王恭出兵勤王已是箭在弦上,蓄势待发。

  桓玄立刻修书殷仲堪,按之前商议的,推举王恭为盟主,以诛王国宝为名,联合起兵京口。只是殷、桓二人出手没有这王将军快,甚至可以说自己正宽衣解带的还没开始,对方已经一泻千里草草结束了。

  腥风血雨的四月,在喊打喊杀中度过,沉寂了良久的王氏大军,势如破竹,寥寥数日就攻到了建康城门外,吓的司马道子,立即下令诛杀王国宝,以求保全自己,才使兵临城下的王恭息怒,又退回京口。

  此时的桓玄还没有任何动作,殷仲堪也是刚刚占据了巴陵,准备下一步动作,可惜,一瞬之间,战斗结束,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王恭正收整部队,静待朝中风声,驻扎在京口,没有想到,谢珝来了。

  两方交战,处处危机四伏,险象环生,这个紧要的时候,他怎么会前来呢,王恭很是不解,却还是很高兴,连忙出帐相迎。

  毕竟自从三年前,两人争吵了一番后,谢珝就擅自离家,到建康城中,入了那唱阁,除了定期送大量银钱,平日里连封书信都没有,自己去信,也是石沉大海,没有回复。

  既然这次冒险前来,不知是不是心结已解,叙叙旧日师生之情。王恭盘算着,他的小彖之是不是长高了。

  谢珝长衫兜帽,轻车前来,随身只带了两名护卫和一名小童,带着满箱的金银,像是回家省亲的出阁之女。

  可是,这新媳妇下车时见王恭亲自相迎,便心中一颤,谁知这心和脚居然是连着的,心颤的同时,脚下也一滑,眼看着就要栽下车来。

  王恭身法超群,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上了一步,抬手接住这将就要大头朝下,摔个狗啃泥的小东西。随即抱着他从车上下来,只是这一抱,没有轻易的松手。

  脚刚落地,谢珝又被老师拥入了怀中。感受着这熟悉的气息,温暖的怀抱,仿佛自己没有这三年的漂泊,还是在老师家中研习《周易》,日日相对,朝朝暮暮。

  可是这美好的柔情,却被拍在自己肩上啪啪做响声打断了。同时快要被打断的还有自己的背。

  王恭抱着谢珝,一边感慨着这小娃娃已经这般高了,一边拍着他的背道:“长大了,长大了,彖之现在长成了七尺男儿啊,好,好啊。”言罢才松开了他,顺手替他理了理衣襟。

  谢珝被这熊抱松开,退后了一步,躬身一拜,起身后,随即顺势要行大礼,只是他还未跪下一膝,就被王恭掺了起来,热热闹闹的拉进了大营。

  军营之中,得知主帅的徒弟前来劳军,皆是欢欣鼓舞,因为大家都知道,王将军这位爱徒,凭借自己在京中卜卦开馆,供养三军将士后勤补给,军将士从都十分敬重,今日得见,定要以酒代茶,痛饮三千盏。

  接风宴刚刚酒过三巡,王将军就开始下起了逐客令,不是他不高兴,只是主帅不舍得爱徒被大家你方敬罢我登场,点到即止,就撵走了各方将帅,要与这三年未见的小家伙单独叙谈。

  到了内帐,散去了些吵嚷,师徒二人终于可以静下心来,将以往之事放下,谈谈如今,便摆出笔墨,供谢珝以笔代口。

  “彖之有何要事,居然冒险前来,为师甚是担忧。”王恭看着爱徒,露出了慈父般的目光。

  “老师不该出兵勤王,这与您大大的不利。”谢珝一躬身,直言不讳的写道。

  “为师深知你参透周易六十四卦,有通天之术,只是国计民生,怎能以一己私利,耽误了大事呢?”三年前师徒二人就是在此事上有了争执,今日刚刚见面又旧事重提,王恭有些无奈。

  “老师当以自身为重。”谢珝快速的写着。

  “此事莫要再提,为师自有道理。三年不见,彖之可好?为何避而不见?身子可好?起坐饮食可还习惯?”王恭有很多问题想问,毕竟一个孩子养大了就飞了,老父亲的心情难以表达。

  “都好。老师可安好?”谢珝一笔带过自己的处境,却极为想知道,自己不在的三年,老师是否想念。

  “朝中的大事想必你也是清楚的,司马道子专权独断,朝政迟废,民生寂寥,若不是为师如今镇守在外,不知道他要闹得怎样个天翻地覆。另外,各氏族也拥兵自重,待机雄起,可谓是危机四伏。”王恭起身,对着帐外,似有哀叹之色。

  “老师自有胸怀大志,应徐徐图之,莫要心急。”谢珝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没用,逆天改命,才是老师所想。

  “如今王国宝已死,朝中自会安稳少时,只是我既然与司马道子刀兵相向,他必定不会就此罢手,只怕战事会日趋激烈。建康已不宜久留,你此番就随我回去罢。”王恭不是商议,这就是命令。

  “老师准备如何应对?”谢珝想先听听老师的想法,再回答他的提议。

  “如今,南郡桓氏与荆州殷氏,皆跃跃欲试,只是他二人羽翼未丰,不足畏惧,此番他二人主动邀约出兵相助,却迟迟未发一兵一卒,就是害怕兵败受牵,如今我军已占得先机,就做个顺水人情,推举他二人,分担朝廷的顾虑也好。”王恭走到战图前,在几处关键的地方点了点。

  “如何推举他二人?”谢珝听到老师提起桓玄,心中微微一紧。

  “殷氏虽得荆州刺史,却屡次赴任遭拒,王国宝还曾假造调令,使其退出荆州,此战毕,我便上疏,令他回荆州赴任。而桓氏,虽有名望不成气候,随意封赏他去南海做一刺史便可平定一时。”王恭对局势的分析很是透彻。

  “桓氏堪用否?”谢珝听闻老师的决定,有些在意,便接着问。

  “桓氏一族,野心勃勃,不是久居人下之臣,定是要翻起巨浪的,如今他桓玄肯依附于我,是凭借我手中的北府之兵。虽然有我在一天,他便无法造次,只是不可不防。如今,还是可堪大用的。”王恭对桓玄这次的表现不是甚为满意,却给予了肯定。

  “谢重一心铲除桓氏,不知老师意下如何?”谢珝又问。

  “谢氏一族,本与桓氏多交往,无冤无仇,本不应有此打算。谢重此人自幼孤僻,他寓意何为,不甚知晓。怎么,他又欺辱于你了?有什么事,讲给为师。”见谢珝这样说,王恭从心底就觉得是不是爱徒又被谢重利用了。

  “桓氏授封太子洗马之时,谢重曾来与我一晤,以谢氏门楣之托,要我接近桓氏,以图日后大计。彖之不知,如何是好。”谢珝词词句句都带着些委屈。

  “彖之莫要受那厮摆布,你与谢氏早无瓜葛,安石当年将你带回时,谢氏族人无一人出面抚养,他老人家重病在床时,将你托付于我,如今,何必为了一个姓氏受他人裹挟。”王恭走到谢珝身侧,摸了摸他的头,以示抚慰。

  谢珝眯了眯眼,感受那掌心的温度,四散奔涌,浸透到心底,暖意盎然。想起幼年时,自己被谢安在战场上捡回来,没过多久就被老师带回家抚养,老师家境贫寒,却将自己所居的屋子隔出小小的一间来,照拂于他,百般呵护,儿时,老师也常常这样抚着自己的头,与自己说话。

  “彖之在京城之时,可曾访过杏林高手?毕竟是有舌而难言者,不多,可以一试,家中的方老先生时常问起我,你的境况。”王恭盯着谢珝的嘴巴。

  “彖之已不做他想了。方先生已是绝世神医,连他都……”谢珝垂着头,他早就放弃了。

  只是还没等写完,王恭突然扳起了他的下巴,示意他开口,伸出舌头来检查检查,看看是否有所好转。

  谢珝被这暧昧的举动惊惹的双颊绯红,心跳如雷。一时间觉得有千般想念,万般的依恋都涌上心头,十念来的照拂,三年来的隔阂,日日夜夜的惦记,全化作这一时的一个动作。

  “老师心里是有他的,对不对?”他紧闭双眼,向上贴近,奉献着自己的双唇,想要就这样吻上去。

  霎时,身体一下子被按了下去,谢珝睁开双目,面带红霞,有点不解,有点羞涩,又有点懊恼的盯着王恭。

  王恭的表情,已经从震惊变为怒色,强压下心中的五味杂陈,道:“成何体统!”随即,他转身就要出帐,谢珝忙起身,快步追上,从背后死死的抱住了他,不让他走,像是怕他今日出门,就再难相见了般,紧紧抠着。

  王恭只得停下脚步,沮丧又无奈的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长大了,要记住你的身份。”说完,就拂开了谢珝,转身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时候会把一些其他情愫认作是爱情,于是当爱情来的时候,反而不知所措。谢珝慢慢的才会知道,何为亲情,何为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