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小说>古代言情>明月夜>第30章 章三十

 

傅明写好上皇帝书后不久,天便起了凉风,一夜商风吹得庭树萧瑟有声,虽彻夜未能安眠,次日傅明仍是起了个早,脑子有些昏沉,时而轻咳两声,芄兰听了要去请这些日子给老太太问诊的大夫来给自己公子把把脉,还未出门,便有人来报,说是门禁解了,府中人可以自由出入了。

  傅明闻言,确信为真后,匆匆吃了几口早饭,便出门去了。

  傅明先去会见了祁远书,请他将自己前几日写好的书信找机会交与皇帝。祁远书当日因周承衍相荐而与傅明相识,彼时他仍只是一个尚未及第的小小举人,这位出自绥国公府的公子也从未轻视过自己,反而真诚相交。如今,他常有得见天子之机,替人上书一封似乎只是举手之劳,虽有触犯龙颜的风险,但比起靳府如今遭遇,却也不算大事。祁远书未加迟疑,便接过了傅明手中书信。

  傅明郑重致谢,与祁远书相约待尘埃落定后,再共唱酬雅事。

 

  从祁远书宅邸中出来,才上街不久,傅明便遇上了周承衍。

  周承衍远远地看见了他,快步走上前来,“明哥,我去国公府,丫头们说你出门了,我正不知要去哪儿找你呢,幸而遇着了!”

  傅明道:“你若不去找我,我也正要找你的,咱们找个清净地方再说。”

  “这附近有个茶楼,后院厢房里安静,咱们去那儿。”

  周承衍将傅明领着转了几个弯后,两人便入了茶楼,于清净室内落了座。



  不等茶入口,傅明便问道:“希甫,这些日子,你可是打听到了什么?”

  周承衍回道:“有一事是确定了的,姐夫这回被捕,确实是太子一派所为。目前姐夫仍在受审。皇帝安排彻查的那些官员有一部分并非□□,两厢拉扯,此事便还未有定论。”

  “都有谁负责审查此案?”

  傅明一问,周承衍便从袖中拿出一份名单来,递与傅明。上头不仅名字,连官职,是谁的门生,行事作风等都有所记录。傅明看过两遍后,将之收入自己怀中,对周承衍道:

  “希甫有心了。”

  “被捕的是我姐夫,是我亲外甥的父亲,明哥你是我的挚友,如何能不尽心?”周承衍为傅明斟了第一盏茶,推至他面前。

  傅明端起茶饮了一口,说道:“锦上添花者多,雪中送炭者少。这份情,无论如何我承了,必牢记于心。”

  周承衍回以一笑,又道:“明哥,若有任何需要我出一份力的地方,你尽管差遣便是,千万莫要一个人扛。”说着脸上笑意淡却,取而代之的是忧色,“我瞧你今日气色不大好,若无他事,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找个大夫看看,保重自己的身子要紧,唯有你平安无事,才有余力营救他人呀!”

  傅明心中第一念头却是,他不是他人,他是自己夫君,与自己一心同命之人。但这话他并未说出口,只回周承衍道:“放心,我会顾好自己。”

 

  傅明回府后看着名单不断琢磨,心里几番思量,还未理出个头绪来,便听人来报,说是范大人来了。

  傅明只见过范质两回,一回是他来府上借钱,一回是来还钱。后来靳以升迁,许多同僚都前来祝贺,范质请人送了贺礼,自己却并未现身。

  可如今,那些曾前来祝贺的人不见人影,而当日不肯沾光的范质却在靳府解禁头日便前来拜访,正如傅明所言,锦上添花者多,雪中送炭者少。但只要有那么几个,便也足够了。

  傅明将周承衍交给自己的名单给范质过目,范质在朝中时日已久,虽公正廉洁,但比起尚未入朝的周承衍,却更能看清朝中局势,他为傅明点出名单中几个要害人物,又和傅明说了说当今朝中局势,傅明心中便更明朗有谱了些。

  傅明本欲留范质用饭,但知他原是拨冗前来,尚有公务待办,便并不苦留。

  在范质告辞前,傅明说出了自己的不情之请:“文素兄,不知您可否为愚弟给三皇子带一个口信,若可以,希望三皇子能够前来与我一见,我会在鉴楼等他。”

  范质回道:“可以。”

  傅明一笑,放下心来。

 

  此后接连数日,傅明日日都前去鉴楼,到第四日时,终于等到了三皇子。

  傅明行礼过后,三皇子将他扶起,说道:“这些日子,你也担惊受怕不少吧。”

  “多谢王爷关心。”傅明道,“在下虽担惊受怕,到底是在府中,吃穿用度一如往日,不曾受身体发肤之苦,却不知在下夫君如今又是何种光景?”

  “唉。”三皇子叹息一声,“终究是难免受些皮肉之苦的。”

  “他乃堂堂一武将,皮肉之苦并非受不得。只是,王爷,您认为,是否仅此而已?”

  对上傅明恳切的目光,三皇子却不知要如何回应,许久后,他才道:“君心难测。”

  傅明心中一惊,继而一沉,便不顾不管地问道:“听王爷此言,是要放弃他了吗?”

  “怎会!”三皇子见傅明张皇神情,便不由缓和了语气,“长藉是朝廷股肱之臣,将来这个国家要靠他静边□□,如何能轻易舍弃?”

  傅明顺了顺心中那口气,“方才是在下失言,请王爷莫怪。”

  三皇子摇头道:“你是关心则乱。”停顿半晌,又道,“只是本王虽恨不得即刻便将长藉救出,但如今太子一派虎视眈眈,皇帝又对本王多有防备,当下本王若轻举妄动,非但救不出长藉,更是害了他。你可明白?”

  傅明低首敛目,回道:“王爷考虑周详,在下明白了。”

  其实,非是不能为,而是难为,傅明明白的,乃是三皇子虽有心救人,却不能竭尽全力救人。他到底是筹谋大局之人,即便再看重靳以这颗棋子,却不会为他乱了全局。傅明不知该为靳以心冷还是庆幸,他不是三皇子致命的那一颗棋,却也非是弃子。

  那么,接下来,他们不能再将希望寄托于三皇子了,他们须先自救,有了出路,三皇子才会重新拿起这颗棋,让他走向活路。

 

  既然己之盾无法防御,不如攻彼之矛。

  傅明拿着名单,去昔日曾去过的小院落中秘密私见了燕乐。

  燕乐见他形容憔悴了不少,叹惋道:“明哥儿,你昔年入绥国公府,我不知你是否能与靳大人安然相处,如今见你这般,想来你二人情意甚深,这本是好事。可你因他伤神至此……”此一刹,燕乐想到了“情深不寿”四字,却哽于喉间不能出口,只道,“愿他能够看到你一片苦心,将来不辜负你。”

  傅明却道:“他待我已甚好。况且,如今我哪里还顾得上将来如何,当下还是想办法让他能够出狱要紧。”

  燕乐道:“但凡我能为,定竭尽全力。”

  两人相商了半个多时辰,分别时,傅明对燕乐道:“伴君如伴虎,太子虽非残暴之辈,但终究是太子,阿乐,你亦要慎之又慎,莫要太过激进,因小失大。”

  燕乐听出这是傅明对当下事情的交代,也是对他长久处境的关怀,便浅笑而回:“我有分寸,你放心。”

  此后,每隔三五日,傅明便要与燕乐相见一回,名单上有好几个名字已被勾画住,每一个名字后写着一个数目,那是他交给燕乐的银钱。燕乐如今深受太子恩宠,太子手下的那些官员,即便心里对他再不屑一顾,面上却还是和气以待。燕乐私下邀约,他们多半会赴,这些钱财便就此借燕乐之手从靳府流入了他们荷包之中。

  傅明不知这样作为是否当真有效,但任何机会他都不愿错过。若花钱可消灾,哪怕倾家荡产,他也在所不惜。可这个家也不是他一人之家,他可以住陋巷蔽庐,国公爷后人不行,无论如何,靳府的颜面不能失。当自己的嫁妆及新月当初备下的那些银钱殆尽时,傅明不能真做出变卖家产之事,便只能找人相借。

  再见陶阳,虽难以启齿,傅明却仍是不多无关之语,问候过后,便直接告知来意。

  “若是他事,我恐有心无力,若是这事,我倒还能帮上一二。”陶阳亦爽快地让人拿了银票来交与傅明。

  只是这银票并没有在他手中握紧,当日便又交给了燕乐。

  银子如流水般入了对方之手,虽未能就此让靳以脱罪出狱,却终是让他少受了些苦头,甚而得了机会,给家人递了一封信出来。

  傅明从燕乐手中接过这封信,微微颤抖着启封,看到上面熟悉的字迹时,双眼模糊,他直接用袖口拭去这片模糊,将信上一字一句读了又读。

  信中并未多说什么,也不能多说什么,只是报了平安,让家人放心。唯有两句,是单独写给傅明的,在另一页上,寥寥十数字,却让傅明再度红了眼眶:

  知君用心如日月,请君努力加餐饭。

  傅明拿着书信回了靳府,将头一封交给众人一一看过,一封信如一叶扁舟,载着一屋子几快溺水之人,让他们得以喘息。

 

  该打点的都打点过了,能托付的人也托付过了,此后接连多日,再未有新的进展或新的消息。傅明日日等盼,等到秋深了,他又找陶阳借了几回银钱,可最后两次送出的钱财却被燕乐退回——事情已陷入僵局。

  前些时日,为了有精力办事,傅明给自己开了不少功效强烈的药以完全压制住病端,却非治本之方。而今天气转凉,他不仅未能痊愈,药效反噬,加之先时被压制的病灶再发,病情竟突然间便加重了不少。

  若是平时,他或许还能让自己不那么焦心忧虑,尚有余力劝慰他人。但秋来病中,人心往往不如往日坚强,每夜梦回,他惊吓醒来,常觉脸边冰凉,竟是不知不觉落了泪。想起还在狱中蒙受冤屈的靳以,不知他可有厚衣暖被,可能饱腹安眠,伤了病了又该如何是好……一旦思量,再不能眠,生生熬到天亮。再派人去送衣送食,皆被拒之牢外。

  如此日复一日,傅明身心俱疲,不知还有哪一条自己没有尝试过的路可走。若自己当街拦住大理寺卿申冤诉屈,是否还能为靳以赚得一线生机?又或者,不仅于事无补,更会让事态恶化?

 

  正当傅明心力交瘁,觉得无论如何都偃蹇难行,焦灼煎熬而不知所措时,有人向他发了请帖。

  这回,周晥清不再假借兄长之名,而是坦荡地直接在请帖上写了自己的闺名,并说是与傅明商议关于靳以之事。

  傅明略加考虑后,将自己重新打点了一番,撑起精神,前去赴约。                            

                                

                                      

                                

                            作者有话要说:

  新春快乐,祝福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