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平行世界
唐微明在敌军的床榻上见到了衣衫不整,□□刚歇的谢锦之。床榻上还有一具被匕首直中心脏的尸体,是敌军的一位将领。
谢锦之眼角还带着□□的绯红,脸色苍白,眼神还迷散着,上身裸露,布满紫红的痕迹,一眼便看出了他刚刚经历了什么。
唐微明愣了一秒,立刻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到谢锦之上,遮住了那暧昧而恐怖的痕迹。
安静片刻后,唐微明声音嘶哑,还像是战场杀敌时:“把尸体安葬吧。”
他刚经历过一场战事,他表面上似乎没有任何伤,但内里已经伤的很重了。可是他必须主持胜利后的大局。如果不紧快处理,恐怕到时候收编会留下隐患。
他头昏昏沉沉,上面的字像柳絮浮起来,再也看不清上面讲了什么。他放弃继续浏览,有人说:“太子殿下,谢锦之如何处理?”
谢锦之.....唐微明揉揉干涩的眼睛,回忆起在军帐中见到荒唐一幕,抿起嘴唇。
谢锦之,善布局谋势,其才能是长沙王旗下最高的,但品行低劣,他做臣子,却三次叛主,原先投于齐王门下,后来带人抓了齐王家眷投靠淮南王,在淮南王下做了三个月臣子又大开城门,将全城献给长沙王。他一人污了天下臣子的脸,一人脏了谢家百年的祖祠。
更令人鄙夷的是他不仅三次叛主,还浪荡卑劣,喜欢男人到了疯狂的程度据闻大战当前还在床榻厮混。
这大概就是谢锦之所有的品性了。唐微明微微思索一下,还是决定和其他投降的人一样做招安处理:“和其他人一样吧。”
底下的人把这句命令传下去,传到后来,侍者见到谢锦之披着的太子外衣和隐约露出来的红痕有点明悟。
然后唐微明在自己的床榻上见到了面色苍白的谢锦之。谢锦之眼睛较常人黑,如同深邃的夜空,虽然看着气色不好,但眉眼间的妩媚旖旎之色总能轻易勾起别人的欲望。唐微明知晓底下的人弄错了,但已经天黑,再去吩咐也麻烦。
他处理一天事务,精神疲乏,决定还是先睡了,起来再说。
但一到床上,精神却没有他想的那么疲惫,他转过身,看到在内侧的还睁眼的谢锦之。
许是第一次见到谢锦之时谢锦之上身伤痕满满,又联想到自己养着的谋士里身娇体弱的那几位,唐微明觉得谢锦之的体质不是很好。明天若是让他搬出去,他体质柔弱,又姿容旖旎,也容易遭人暗中欺侮。
罢了,还是先放在身边吧。唐微明想着,见谢锦之的被子没盖好,便要给谢锦之拉上,谢锦之见到唐微明放到他胸前的手,有些平淡地说:“我怕疼,轻点。”
唐微明手顿了一秒然后把被褥塞好,过了一会儿说:“我知道了。”
谢锦之说完,闭眼入睡了,唐微明也睡了,他梦见小时候养的小猫,他从街上捡来时伤痕累累,见谁抓谁,但他就是不怕痛,被抓了去太医院找太医,然后过几天又去找那只猫。三番两次,那猫似乎发觉唐微明和它遇到的其他人不一样,就肯伸出它软绵绵的爪子放到唐微明的手上。
梦停在猫把爪子递给唐微明的时候,唐微明醒过来,手上似乎还留着当初温暖的触感。他离开帐篷后,谢锦之睁开眼,翻了个身,开始他的补眠,他一晚没睡。
自从谢锦之派人抓住齐王家眷的那个夜晚起,他就再也不在晚上睡觉了。
唐微明和他同住几日后也发现了他奇特的生活作息,也没说什么。
谢锦之发现唐微明应该是他几任主人中最忙的一位,每天都在处理事务。除了睡觉,几乎不回帐中。
有一次,唐微明突然问他:“你要不要出去?”
谢锦之倒在床上,眼神落到地上,他说:“不要。”
谢锦之听到他离开的声音,忽的有些不习惯,以前似乎也有人对他说过同样的话,他拒绝了,那人好像生气,眼神沉沉的,他给了那人一百两金子叫他滚了,换了一个新床伴。谢锦之沉湎于自己也记不清楚时间的往事,不觉唐微明回来了。
唐微明叫醒了谢锦之,把一份文书交到他手里,“我记得你是长沙王的谋士之一,吴仓的人口和城建你会,对吧?”
“.....是会一点,但这种事交给太子殿下的人处理不是更好吗,我处理的话别人可能认为长沙王余孽未清。”谢锦之说,似要拒绝。
唐微明把他带到书桌上,边递给他毛笔边说:“你说的没错。但我们很快要去打安平侯了,你处理起来会更快,我需要你为我安置好吴仓。”
唐微明说完,又出去主持将领会议了,帐中谢锦之的笔下各种布置如行云流水般出现。
安平侯......真是怀念啊。谢锦之感觉到冰凉的血液再一次热起来。
三年后,唐微明平定了长达五年的藩王叛乱,所有囚犯都被压入天牢。谢锦之见到了一身囚服的安平侯,也是他十年未见的嫡兄谢润之。
虽然世事茫茫,他忘却很多,但隔着十年山水再次相见,谢锦之猛然发现,他还是把那个血液纷飞的雨夜记得清清楚楚,他记得所有人厌恶冷漠的眼神,记得雨滴像尖锐的冰刺刺进他的心脏,记得他父亲,他嫡母在高座上像盯着一个死人盯着他,记得他生母仓皇失措想要逃避妖魔般逃跑的背影。
在那个雨夜,他终于把所有谢府祖先的名字刻入骨子,记得一清二楚。
十年前,谢锦之被人打折了腿,向谢润之道歉。
十年后,谢润之一身囚服,仰着头看着站着的谢锦之。
谢锦之看见谢润之一下血红的眼睛,满意地笑了一声,他洒了一杯酒,酒杯坠地。
“真是好久不见了,哥哥。恕我不能亲自去刑场送你了,弟弟就在天牢里先行为你践行了。”
“谢锦之,你这个不男不女的东西,有什么资格叫我兄长?”谢润之抓住铁牢,冲他怒吼。
谢锦之被骂不怒反笑,笑到谢润之最后心生恐惧,笑到谢润之最后静默无言,他悠悠地把他兄长手指从铁牢上一根一根掰开:“哥哥,你知道吗,我小时候最羡慕你了,你什么都有,我什么都没有,所以我每天都在学,我想只有我学好了,我也会有你那些东西。”
他母亲从小说不要跟谢润之争,可为什么都是父亲的儿子,父亲只看重哥哥呢,如果他学好了,父亲会不会看他。卑微,可怜又可笑。他生来便是个怪胎,再怎么样努力,别人也不会正眼看他,可惜他明白太晚了。
“但是哥哥——你毁掉了我的过去。既然你要毁了我,那我这个不男不女的浪荡放纵的□□就把谢府上下一道毁了,你我流着同样的血,我是□□,你是叛臣,咱们都是同一种人。”谢锦之眼眸低垂,声音轻柔,像是饱含无限深情,像是他和谢润之是世间最好最亲最不会把对方送进地狱的好兄弟。
谢锦之穿过黑暗肮脏的监牢,他的血好像凉了下去,前路也昏暗得难受。十年,忠义仁孝皆被他喂了乱葬岗,他一个棋子一个棋子慢慢地下,下了整整十年,十年足够一个豆蔻少女变为洗尽铅华的人妇,足够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变为稳重温和的丈夫,足够他完成他以半生屈辱为代价,以万人尸骨为阶梯的复仇。
他恨的太久,在血路上走了太久,他都忘了成功后该怎么做了。
他见尸横遍野,他见大火焚天。他什么都没看见。
他混混沌沌走出了天牢,回到东宫,沉沉睡去。唐微明从上书房回来便见谢锦之被子不盖,直接睡着。
唐微明把摸到谢锦之冰凉的手,皱皱眉,把整个人抱到怀里,他觉得怀里的人瘦弱的不正常,像是随便一场雨便能把他击倒。还是应该多吃点啊。
谢锦之梦见少年踏春时见到的杏花,像是黄昏云彩,渺渺远远的,但他一碰那花,花像是一张白纸般碎了。有人在身后说:“锦之,帮我。”
他没有回应,只是凝视着那碎的花被大风刮尽。
太可惜了。他觉得花比他还要可惜。
怎么就......轻轻一碰就碎了呢?
谢锦之醒来,未见人便先习惯性地风流一笑,姿态,笑容,神色都拿捏得恰到好处,情意缓缓,只是眼神还迷茫着。
唐微明说:“三年间多谢你的帮助,如今叛乱已平,此后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游。”
唐微明还有其他人帮忙,谢锦之也没有起到什么大作用,但唐微明依然真心诚意地谢他。不因传闻而因行动来判断一个人,是唐微明的原则。
谢锦之没说话。
“.....你是还要留在宫中?”
谢锦之微微点头。他不知道他还要去哪里,天下之大,没有他的归处,不算归处的归处也被他毁得干干净净了。
“这样啊.....”唐微明说,“那你住着吧,若有一天想走了,就走吧。”他说完,像是还有什么要说的,但他最终没说,只是握住谢锦之的手,直到捂暖他的手,他说:“我近来有些忙,你照顾好你自己,有什么需要的和侍从说就行了。”
说完他离开了。谢锦之看见唐微明的背影融入了苍茫的夜里,走在终点消失的路上,他身旁有许多宫人,但他似乎还是一个人。他走了几步似乎停顿一秒回看一眼,然后继续离开。
唐微明坐在他爹外面的台阶上。
“太子殿下,夜里凉,你进去吧。”
“不用,我静静心。”唐微明朝小侍从温和地笑,“我等等就进去,你进去吧。”
天上是漫天繁星,唐微明想起他爹小时候教他一句一句念书,“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心里有些涩涩的。
我可不能哭了啊。
我是打了胜仗的太子殿下。
所以唐微明闭了眼,眼角好像落下什么。
他到宫殿里面看他爹。皇帝在唐微明眼中一直是个不着调的爹,怎么看也不像是管着天下百姓的人,而像是个每天斗鸡遛狗的纨绔子弟,但他这时发现不着调的爹其实很着调,他做皇帝做的还好,没亡国没赔土,相反远征扩土,做父亲也还好,教他养他。
皇还像是当年春风得意的少年,一朝游城,满城鲜花。唐微明说:“爹,我都处理好了,你走吧,我会干好。”
皇帝笑笑摸摸唐微明的头,接着摸摸他女儿唐珉幼的头,唐珉幼红着眼但忍住没哭,皇帝摸够了头说:“我老头子死前事事交代,生怕我亡国,你看我做的不还挺好的,老头子不懂,这人啊,各有各的路,随他去吧,随他去吧。”
唐微明跪地再拜,而后肃容离开,坐到外面的台阶上。
他小时,人说他有道心,不以生老病死为苦,这日,他忽然发现生老病死乃是世间大苦。太苦以至于说不出苦,只闭了口,企图在日日夜夜的磋磨中忘了那苦。
星落天明,曙光破晓。
唐微明听到钟声响起。
道道台阶皆是过去,道道台阶皆向未来。
皇帝死了会被埋入帝陵,我爹会在帝陵,我死了以后也会被埋入帝陵,但我以后去哪里找教我“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的爹呢?
唐微明走下台阶,时光静默着,残酷地催促着他继续走下去。
他喉咙干干,心里干干,又踏了一步。
这日,皇帝殡天,太子继位。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半的玻璃渣,明天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