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为什么别人有我却没有的心理上, 别人有得越是轻易,这种心理就越是难以消弭。
又或者每个人所看重的、想要的本就不同,有人追求钱权地位, 有人追求自我价值, 有人追求相爱永恒,也就有人会追求父母亲情。
任昭远也认识很多缺失父母的人,却从没能在谁那里得到过相近的感受。
他知道的, 要么曾经拥有后来因为意外或疾病失去,要么从始至终都没有。前者有念可循, 后者不抱期待。
可他偏偏既无念想, 又怀期待。
他没有和父母生活过, 却在长大的过程中不断加诸想象和依赖,从而产生了无可替代的地位与感情。
他从父母那里得到伤害,却因为父母献身的事业与他们平淡的坦诚,无法产生憎恶或怨恨。
很难形容这样的感受, 就连曾经和谭铮说起时, 他也是叙述居多。
如果一定要说什么委屈,大概究根结底还是一句,为什么别人可以, 我没有。
路边随处可见的人有,朋友有, 伙伴有, 好的人有,不太好的人也有。
而他没有。
他已经三十三了, 活过来小半生, 却还是陷在明知不可得却放不下的父母亲情里走不出来。
又或许是前面的二十多年心心念念太久太深, 十多年的时间不够抹平, 再长些年纪就会觉得有或没有,不过尔尔。
谭铮没说什么「你还有我」的话安慰任昭远。
任昭远本身就有他。
爱人是爱人,亲人是亲人,两者在感情上无法互换取代。
事实上,其他安慰的话,谭铮也没说。
他只是给他拥抱,给他亲吻,给他换好平时习惯的居家衣服,喂他喝水,陪他睡觉。
任昭远顺从得像个洋娃娃。
谭铮没逗他开心,没哄他说话,连平时严抓的三餐定时都放到一边去了。
高兴很重要,难过也很重要。
之前聊到父母家庭,任昭远夸他可以成为现在的样子很厉害。
谭铮看着任昭远安静覆着的睫毛,想,他有什么厉害的呢?
任昭远自己一路走来,成为了很多人都仰望喜欢的任昭远;
而他因为任昭远出现,在悬崖边被拉了一把,才有支撑有动力能够走到现在。
没有谭铮,任昭远仍旧是现在的任昭远。
可没有任昭远,谭铮绝不会是现在的谭铮。
路过的轻风都停了。
房间里安静得不像话。
手机在外面响起的声音格外明显,谭铮下意识低头看怀里的人,确定还睡着后放轻动作起身,赤脚匆匆出去。
任昭远的手机在外面放着,没开静音,好在离卧室远,没吵醒人。
谭铮先把响铃关了才来得及看来电提示。
「纪叔叔」,是纪霜。
屏幕亮了许久才灭,谭铮垂眼看着,眉间寒冽越来越重。
到底为什么,一个两个,全都要上赶着到面前来让任昭远不痛快?
他见不得任昭远半点不高兴,偏总有人一个接一个来惹任昭远不高兴。
就看准了任昭远脾气好?
之前赵原青他妈说的一通话他才哄好多久,又来了不管不问不负责的爸妈,爸妈刚走人还没哄,纪霜还要为了谢容来掺乱。
怎么就不能都离远点?
怎么就不能。
手机还在手里拿着,没暗多久又亮起来,还是纪霜。
谭铮走向远处阳台滑动接听:“纪先生,我是谭铮。”
任昭远没睡熟,他觉得说不出的乏累,谭铮事事代劳不用他做,他就在不知不觉里逐渐放松神经。
觉得困,不想动,但也没能入梦。
隐约的手机响声他也听到了,谭铮下床他感觉得到,原本以为关掉手机就会回来,结果好一会儿都没动静。
谭铮一走床上就显得空荡,手脚没处着落,躺不住也歇不实,那点半睡半醒空中飘摇的困倦便缓缓散去。
出来时远远看见谭铮正向阳台走,如果没看错,手里拿的是他的手机。
还挺新鲜的。
第一次。
谭铮是个格外有「度」的人,分寸感就像刻在骨子里。
其实很多事他都能感觉出谭铮不太赞同,或者换个说法,如果发生在谭铮身上,谭铮绝不会是和他一样的反应。
但不论事情是大是小,不论时间是在一起之前还是之后,谭铮都不会干涉他做出的决定。
他们都有自己的处事习惯和能力,没必要打着为对方好的旗号要求对方按自己的意愿行事。
在个人隐私这一点,从前不必多说,在一起后谭铮也从没主动看过他的手机或电脑。
早些年佟州还没和刑义在一起的时候喜欢弟弟款,一直这么说不过任昭远只正经见过一个,见过的那一个也没谈多久。
用佟州的话说,三岁一代沟,有的人只是生理年龄成人了,心理年龄不行。查手机查好友,聊天记录翻个遍逮着个说几句的就要问清楚是谁,见不到面忙点什么半小时回不了消息都得报备。
他和谭铮在一起之后过了段时间,因为在酒庄的时候佟州从赵琛那里知道谭铮爽了地产老总的约,忽然想起自己那段「惨痛」往事来,背着刑义暗戳戳问任昭远跟年纪小的弟弟谈对象累不累。
从未。
谭铮经常在他面前撒娇,不过也只是撒娇而已。
只有没事的时候才会像个爱撒娇的小孩。
有事的时候,就像现在。
谭铮站在落地窗边,面向窗外,背影挺拔,肩宽身长,声稳字锵,能为他撑起一片天来。
“纪先生,如果是为了谅解书的事,我想耽误您几分钟。”
“在这件事上昭远已经明确拒绝,不会改口。对之前的事既往不咎,是他敬重您和郑总两位长辈,又顾及与郑和的情谊,不代表他不在乎,更非事件本身不严重。”
“这件事昭远不起诉,又有郑家保全,谢容至多被拘留两天。比起来他以个人名义为赵家走的账目,这点事情根本不算什么。”
“纪先生不必紧张,昭远在一开始就已经拦下,我答应过郑总不会报复,言出必践。”
“只是希望昭远的心善不要成为被反复伤害的筹码。”
“您如何疼爱寻回的孩子都是您的自由,但补偿的代价是否不该由昭远承担?”
“谢容是您宝贝着舍不得受苦的人,昭远也是我宝贝着看不得半点委屈的人。方才是我情急,无意冒犯,只是烦请纪先生换位思考,倘若被造谣中伤的是谢容,您是否能让他出具一份谅解书?”
“况且,您说谢容认清错误知道悔改,敢问他可曾提过于南这个人?”
“于南被蒙在鼓里做了插足的第三者,全靠他费力「周全」。昭远身为受害者尚且觉得于南无辜,他作为始作俑者却口口声声只说对不起昭远。”
“到底是他想悔改,还是他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悔改?”
“我多言了。”
“擅自接听您的来电很抱歉,只是昭远最近身体不好,才刚睡下,如果还有必须要联系他的事,希望可以直接告知我,我稍后会发送联系方式给您。”
谭铮挂断电话后就直接用任昭远的手机给纪霜发送了自己的号码。
他没打算瞒着任昭远什么。
不过一转身看见不远处伏在桌面看他的任昭远还是僵了下。
他没打算瞒着任昭远接过纪霜电话的事,可也没想过会让任昭远听见自己刚刚那一通情绪上头的话。
“怎..怎么起来了,我吵到你了?”
“没有,”任昭远从桌边直起身,仍旧坐在椅子上看他,“没睡着,等了你一会儿不见人,就出来看看。”
任昭远的手机就在他手里握着,一时间收也不是放也不是,原地站了两秒才走到任昭远身边把手机放在桌上。
“我不该接你电话..”
“还是困,”任昭远仰着头朝他伸手,声音低低的,“不想走路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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