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上午,顾姥姥和顾姥爷长达两周的旅游结束,一回到了家,晚上就做了一桌菜,叮嘱顾念辞放学带着沈宁深来家里吃饭。

  顾念辞拉着沈宁深到了自己家,一进门就闻到诱人的饭菜香,他一如既往地蹬掉鞋就踩着拖鞋往里走,沈宁深跟在他身后,看了下鞋子,弯腰把他鞋子放到鞋柜上,才脱了鞋走进去。

  顾念辞走到饭桌旁,直接拿筷子先吃了一口笋尖炒肉,顾姥爷笑骂他没有规矩,顾念辞桃花眼笑得乖巧,又夹了一筷子笋尖炒肉,送到沈宁深嘴边,眉眼张扬明亮,“喏,有规矩,先给你吃。”

  沈宁深浅眸眯了一下,沉默地看着顾念辞自己刚刚吃过的筷子,又抬眸望向顾念辞,桃花眼笑得狡黠又明净,像苍山负雪,明烛亮星。

  沈宁深在他期待的眼神中,低下头吃了那一筷子笋尖炒肉,然后抬头对顾姥爷道,“顾爷爷做的就是好吃。”

  老人家被哄得开心,让他们先坐下吃点,还剩一个炒青菜马上好。

  沈宁深还是规矩,没有动筷子,准备等两位老人家一起,但顾念辞就没有这个规矩了,毕竟自家姥姥姥爷,哪来这么多规矩。

  于是他拿着筷子,给自己夹了一块排骨,然后在沈宁深并不赞同的目光中,夹了一块排骨送到沈宁深嘴里。

  就这样给自己夹一筷子,再不容拒绝地给沈宁深夹一筷子,等最后那个青菜上桌,两人已经把桌上的菜都尝了一遍。

  顾念辞嘻嘻一笑,附在沈宁深耳边低声道,“那个炒青菜我姥姥做的,不是很好吃。”

  沈宁深眼底泛上些笑意,眸光侧瞥落在他脸上,低声应道:“嗯。”

  顾姥姥看两人关系似乎比之前好了很多,不由慈祥一笑,给两人一人盛了一碗汤。

  席间顾念辞和沈宁深特意把话题往旅游途中发生的趣事上引,哄两位老人家开心,整个晚饭氛围极为放松。

  等快要吃完了,顾念辞放下筷子,看了下自家姥姥姥爷道,“姥姥姥爷,我有个事情要跟你说下。”

  老人家看向他,顾姥姥笑问:“什么事啊?还整这么正式。”

  顾念辞手指向内弯了弯,看着他们,眉眼笑着一派轻松地道,“我分化了,Omega,去医院检查过,医生说没什么问题,我还以为分化会怎么样呢,没想到感觉跟Beta也没什么差别。”

  话音落,席间氛围突然一下子凝固住,顾姥姥和顾姥爷拿着筷子的手滞了滞,就好像有人拉下电闸,一切猛地停住。

  顾念辞将姥姥姥爷那一瞬的反应看在眼里,指腹按了按掌心,假装不知地继续笑嘻嘻道,“医生说我身体好,所以分化反应很小,定期吃抑制药就没什么。”

  气氛微妙地沉了一下后,顾姥姥和顾姥爷对视了一眼道:“什么时候分化的,怎么之前不跟我们说。”

  顾念辞不甚在意地道:“上周二分化的,没啥感觉就没特地跟你们说,哎呀,真的没什么感觉,你们别一脸我得了绝症的样子啊。”

  沈宁深眼睫半垂,席间的氛围变化过于明显,顾姥姥跟顾姥爷的担忧根本想藏都藏不住。

  他敛了敛眼眸,两位老人家担忧的事情,他大致能猜到一二,应该跟顾念辞的父母有关。

  其实很早就隐约知道顾念辞父母感情出问题了,他记得有一次陪顾念辞出来买玩具,买完回来顾念辞想吃雪糕,但天气已经转凉,他便没同意,牵着顾念辞往大院走,然后远远的,他就看到顾念辞的爸爸跟另一个女人走在前面,姿态亲密。

  当时他也还小,不太懂大人世界的这些复杂感情,甚至弄不清高景和跟别的女人姿态亲密确切地代表什么,但下意识里,他不想让顾念辞看到。

  于是当时他又拉着顾念辞往回走,给他买了一根雪糕。

  再到后来他跟着爹地出国了两年,等回国后发现曾经的高叔叔成了财富榜上的新贵,新闻报道他家庭和睦,爱情美满。

  报道里的全家福,一家三口,看着很温馨,只是旁边站着的人换了,新人言笑晏晏,旧人不见踪迹。

  而从相逢到现在,他没见过顾阿姨,也没听顾念辞提起过。

  他跟自己爸爸和爹地打电话的时候,假装随意地问过一句顾阿姨的情况,他爹地沉默了一下,告诉他已经去世了。

  他不太能准确描述自己挂断电话后的心情,只觉得闷。

  沈宁深抬起眼睫,看了顾念辞一下,比小时候凌厉了些的面容挂着笑,那笑明若春风,但沈宁深只觉得一眼假。

  他一直觉得顾念辞什么都放在脸上有点傻,可当顾念辞收了情绪,完美演出的时候,他又觉得演出来的笑很刺眼。

  他收回视线,温声对顾姥姥和顾姥爷道,“顾奶奶顾爷爷,你们还担心他被人欺负吗?他在学校不欺负别人就算好的了。”

  他说完夹了一块排骨,很随意地道,“我会帮忙看着他的,毕竟太嚣张了也不好。”

  顾念辞看了沈宁深一眼,正好跟沈宁深视线对上,他抿了抿唇,接话道,“我又不是小孩了,别想像以前小时候那样管着我。”

  沈宁深哼笑一声:“管不了你了?”

  两人一唱一和,全方位演绎烘托顾念辞在外的霸道蛮横形象,哄的老人家慢慢放下些心来。

  吃完晚饭,顾念辞去沈宁深家里拿自己电脑和衣服,往楼上卧室走的时候,顾念辞自嘲似地扯了扯唇角,音量不大地道,“刚才谢了。”

  沈宁深眸光轻瞥,又收回视线,然后犹豫了下,伸出手摸了摸顾念辞脑袋。

  少年柔软的发摸起来手感很好,沈宁深有一瞬觉得自己回到了小时候,身边还是那个少年,掌心还是那个温度。

  顾念辞被头顶温柔的抚摸弄的微顿了下,停住脚步。

  楼梯上暖色调的灯光垂射下来,给顾念辞披上浅光,也给木色楼梯染上老旧滤镜。顾念辞垂着头,感受着沈宁深掌心的温度。

  就像幼时站在大院门口,落日余晖拉长身后的影子,沈宁深和他一起下课,习惯性地摸了下他的头。

  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觉得心口有点难受。

  他不得不承认,沈宁深是他这么多年来最亲密的朋友,他也不得不承认,他其实很想念沈宁深。从十岁那年,沈宁深出国后,他身边没少过朋友,但像沈宁深这样亲密无间的,却好像一直空着,就好像这个位置,一直都留着,等人回来。

  他垂着头,闷声问了句:“那天为什么举报我?”

  沈宁深沉默了下,没有回答。

  顾念辞抬起眼睫看他,像是固执的小孩要讨个说法:“没认出我吗?”

  沈宁深看着和幼年几无二致的桃花眼和眼角缀着的小红痣:“认出来了。”

  “那为什么还举报我?”

  沈宁深又是沉默了下,才道:“不喜欢你打架。”

  顾念辞微怔,半垂着眸,过了好一会才回道:“是他们先找事的。”

  半晌,沈宁深「嗯」了一声,又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头顶的力道不重,甚至有点温柔,就像大人摸小孩头一样,顾念辞垂着头微顿了下,然后就突然笑了。

  沈宁深看着他的笑,像是被他笑意感染了,唇角也勾起浅浅弧度。

  以前沈宁深也喜欢揉顾念辞头发,顾念辞总会很配合地在沈宁深掌心蹭一蹭。这个久违的肌肉记忆,让顾念辞这会没有多想的、习惯性的,顶着软乎的头发在沈宁深掌心下蹭动了下。

  沈宁深感受到掌心下近似于亲昵的蹭动,微微怔愣了下,很莫名的,他感觉心里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升起自己也不太懂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