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过后, 孙溪只待了会，就让司机来接自己。
走之前，黎老爷子从书房里, 取了一副收藏的字画, 让她带回去给家里的老爷子。
黎行舟知道老爷子的用意, 不打算在九境湾过夜。
瞥了眼对面聊天的江煦和黎老爷子，脸色不怎么好看地说：“明天公司还有事，江煦也要上课, 爷爷, 我们也回去了。”
江煦怔住, 抬头看向黎行舟，发现他已经站起来。
尽管不太明白祖孙俩刚才说了什么，但想也知道是关于结婚的事。
江煦放下手里拿着的茶碗, 站了起来, 向黎老爷子颔首示意，“黎爷爷, 那我们先回去了, 下次再来看您。”
今晚饭桌上, 尽管黎老爷子没有明说是给两个晚辈介绍认识, 但这种话不说开, 大家也能明白。
怕是用不了多少时间, 黎家开始给黎行舟介绍适龄对象的事就会不胫而走。
到时候江舟市里，还不知道多少人指望着要攀上黎家这座靠山。
黎老爷子端着茶喝了口,“那就早点回去吧，路上开车注意安全, 不要让你爸妈一天到晚都为你操心。”
黎行舟听到这话, 到底还是不忍心和老爷子闹得不愉快。
从小到大, 黎老爷子对他百般宠爱，几乎超过了父母对他的关注。
哪怕是后来傅元秋也出生了，但黎老爷子没有减轻这份关注，只是把同样的关心给了傅元秋。
厚此薄彼的事，黎老爷子没做过。
“爷爷，过几天我们再来看您。”
黎行舟心里纠结，半晌也只再说了这句话。
他不太清楚黎老爷子知道多少，到了哪种程度，不过今天看起来，应该只是提醒他，还没有到下通牒的时候。
黎老爷子冷哼一声，没看他，反而看向江煦，“江煦，你是个好孩子，得帮我多劝劝这小子，他聪明是聪明，但有时候聪明反被聪明误，故作聪明！”
最后四个字说得是洪亮有力，透出对黎行舟的不满。
黎行舟没吭声，不过江煦倒是忽然有点摸不准黎老爷子的态度。
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江煦点点头答应，心里还是疑惑。
一直到坐上车回青溪公寓，江煦都还没想明白这件事。
不过他可以肯定，颜慈是知道了。
靠着座椅，盯着车窗外的霓虹灯火，江煦抿着唇，心里突然不是滋味。
黎行舟的喜欢，太有蛊惑性，完完全全把他从以前扯出来，生拉硬拽一样，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无死角地入侵他的生活，然后让他没办法拒绝。
可是——
怎么能怪黎行舟？是他自己的原因。
太贪恋和黎行舟相处时从未出现过的轻松，不用做乖小孩，不用收敛脾气，甚至可以做坏人，逗得黎行舟团团转干着急。
黎行舟无形中给他筑起了另外一个世界，不是否定过去的世界，是一个可以让他更舒服的环境。
所以他忘了，忘了颜慈。
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的存在。
无条件的包容，事无巨细的关心，生怕他有一点不适应。
父母给他的爱，他能很清晰的感受到，但有时候太过沉重，他会觉得喘不过气。
两边的亲戚大多都不在世，只剩下林念老家那座西南小城里，一个年迈的外婆和一个舅舅。
“在想什么？”
黎行舟停稳车，转头看向身边的江煦，出声问：“一路上你都在走神。”
江煦抿了抿唇，转过头盯着他，表情透出茫然。
他不太清楚颜慈知道了哪些，但黎行舟选择瞒着他，不一定是黎行舟的主意，可能是颜慈的。
都到公寓了，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大概都知道了。
他有点想象不了，颜慈在进到公寓里，发现他们俩的事情时，心里经受了什么样的打击。
黎行舟原本不会喜欢上他的。
“我……”
江煦开口，又不知道说什么，迟疑了下说：“有点困了。”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嗜睡？”黎行舟眼神闪了闪，依然笑着说：“那回家睡觉，不在车里待着了。”
江煦点点头，“可能是春困夏乏，夏天太热了。”
为自己找了个理由，江煦拉开车门下去，走出去两步，就被黎行舟从后面跟来，牵住了手。
“明天还要回家，我妈见到你肯定很开心。”
黎行舟捏捏他的手心，“她那么喜欢你，不会生你气的。”
江煦一怔，在走进电梯的瞬间，飞快看了眼黎行舟，回握住他的手。
“颜姨也很疼你的。”
他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颜慈，但好像有黎行舟在一起，就没什么好怕的。
各怀心思回到公寓，江煦进了浴室去洗澡，黎行舟去了书房，打开电脑把之前的招标文件又看了一遍。
無舍马上要进入施工阶段，一旦开工就意味着不能停工，除非是有什么特殊事情。
与洛家的合作得尽快落实，成不成都得有个定论，一直拖着，耽误的是工程进度。
等他从书房回到房间，江煦已经侧身睡下，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是真睡着了还是不想和他说话。
轻手轻脚从换衣间拿了衣服出来，到外面的卫生间去洗漱。
再回到房间，江煦是真的睡着了。
黎行舟看着江煦皱着的眉头，在他旁边躺下，伸手去牵着他的手，叹了一声。
他相信颜慈不会让江煦为难，更不可能去为难江煦，但就因为这样，他才会觉得愧疚。
当初颜慈那么高兴他能接受江煦住进家里，肯定没有想过最后结果会是这样。
真应了当初他见到江煦时的那句话，不知道颜慈知道江煦住进来是为了勾搭他儿子会有什么感想。
尽管事情的发展和他第一想法不同，可颜慈的心情不会比那种情况要好。
今天黎老爷子这一出，江煦不可能不知道是什么目的，所以他才担心会退缩。
从一开始，江煦就不想要给他们添麻烦，所以一直本本分分地住在黎家。
结果现在，有了一个看起来不小的麻烦。
握着江煦的手，黎行舟关了顶灯，习惯地留一盏小夜灯，又盯着江煦看了会儿，才闭上眼。
第二天早上，江煦醒来随便吃了点东西，就抱着自己的笔记本和画板坐在阳台画画。
前一阵子接的约稿，还有几张没有出单。
算一算时间，半个月也差不多，他得尽量把稿子都画完了，才能继续开单。
看着快要画完的稿子，江煦伸手托着下巴，仔细思考自己接下来要怎么接单，才能尽快攒到钱。
他得加快攒钱的速度，光靠现在的接稿，肯定不行。
而且距离他昨天睡觉前重新制定的目标，差太多了，完全不够。
哪怕他一天无休花二十四个小时，都不可能做到。
拿出手机，江煦点开网页搜索，明知道没什么捷径，但好像需要一个发泄口才能让自己平静下来。
【有没有什么可以快速挣钱的方法？不犯法的那种。】
点击搜索，答案不少，可惜没一个靠谱。
【嗐，我也想知道。】
【买彩票吧，不犯法，就是概率比你自己挣到这么多还要小。】
【难道这个世界上就没有突然遇上亿万富翁，对方看你可怜，打发你几百万的事情发生？】
【你身边如果有亿万富翁，说明你还不太穷。】
【像我们这样穷的，身边都是穷光蛋，不仅穷，还道歉银行和老马的钱。】
【说真的，快速赚钱的办法，都写在刑法里了。】
江煦苦恼地盯着页面，不死心地又往下划拉了几页，还是差不多的话，全是大家的调侃。
果然，天上是不可能掉馅饼的。
他已经比大部分人好了，至少他现在不欠银行的钱。
关掉手机页面，江煦提了提气，把手里这张稿画完，然后截了一张图，打好水印发给约稿的客户。
稿子发过去，那边没有回消息，估计是没有看到。
江煦也不着急，活动一下脖子，站起来往客厅走，发现黎行舟坐在沙发上打电话，立即比了个手势，走进厨房。
黎行舟看了眼江煦背影，才继续开口和电话那边说：“时间确定下来了，是在下周三吗？”
电话那边的秘书确定地回答：“洛董事长会在下周三过来，当天落地之后，会先跟这边子公司的负责人沟通，我已经向对方预约时间，周四下午两点之后的时间，都可以。”
黎行舟看了一眼自己的行程表，“行，那就安排在周四下午三点。”
“我听说这位洛董事长，喜欢骑马？地点就定在马场，你提前跟马场负责人沟通，当天预约空出来，不要有太多人。”
“好，我去协调时间。”
“嗯，有什么变动及时沟通。”
無舍是目前黎行舟看好的项目，投入的时间和精力都不小，所以对能不能拉到洛家这个合作伙伴，也很重要。
而且，他对这位年纪轻轻就成为洛家家主的人很好奇。
不到三十，是有什么样的手腕，能够震慑住自己的秦叔叔，还有洛家那一帮如狼似虎的亲戚。
那可是百余年的老牌豪门，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就算有洛老爷子遗嘱，想要坐稳这个位置也不是一般常人能做到的。
挂断电话后，黎行舟站起来跟进厨房，发现江煦正在对着冰箱犯难，笑了起来。
“在发什么呆？”
“不是，我是在思考吃什么。”
江煦下意识反驳了一句，然后才反应过来是黎行舟，转头看他，“你打完电话了？”
黎行舟挑眉，“嗯，打完了。”
“洛家那边的人下周三到，约了周四下午去马场，你想不想去？”
他对马术不太感兴趣，比起这些，他更喜欢踢球或者是打球，再不然就是游泳、蹦极之类的运动。
“马场？”江煦好奇说：“对方喜欢骑马吗？”
黎行舟诧异问：“你会？”
问出口了，他才想起来，自己平时竟然没怎么问过江煦喜欢去玩什么。
平时看到的江煦，都在画画，不然就是跟朋友偶尔打打游戏。
但江家对江煦的要求并不少，既然是一个圈子里的，那自然也肯定学了不少东西。
“会一点，高中时候会去。”江煦话说得不满，但黎行舟却听出来了。
江煦说会一点，那就是会了。
说不定还骑得不错。
伸手直接从冰箱里拿了青椒、茄子还有西红柿，又从下面一层拿出半解冻的肉。
“那到时候一起去？要是你那天不上课的话。”
“可以啊，不过——”江煦几乎被黎行舟整个圈在怀里，“但你们是谈工作，我去会不会不太好？”
“不会。”
黎行舟失笑，“约在马场这种地方见面聊，就不止是工作了，对方大概也不会想我一上去就跟他聊合作要分多少利润，各自拿多少个点，前期投入多少资金。”
这样一来，说不定原本有的合作机会，就没了。
博胜集团目前开发的项目还有运营过项目，包括联合开发的品牌，都没有出过问题。
各自的资金实力，还有开发背景，早就了然于心，见面谈合作，不外乎是确认一下信息是否舒适。
商业合作，在公开合作之前，至少都有一个互相了解、考察的过程，而且早就摸得清楚。
江煦一听，答应说：“嗯，只要不影响就好。”
——
下午三点多，江煦和黎行舟回到云梦山。
李姨和张叔今天都有时间，请了假回家，家里只有文婶和林伯在。
午后太阳热辣，林伯戴着一顶草帽蹲在树荫下，正在替旁边的一株花理土。
黎行舟和江煦从车库出来，看到林伯，跟他打了招呼。
“是少爷和小少爷回来了，夫人正在午睡，估计还没有醒，今天先生在家的。”
林伯抬起头，把帽子往后拉了一下，“今天的花开得好，你们一会要不要搬一盆回去放阳台？”
黎行舟疑惑，“我爸在家？”
这几天公司那边的事情不少，不单单是無舍项目，还有其余的事情，怎么在家里？
难道是颜慈把事情告诉了黎桁，所以特地在今天等他们回来。
江煦仿佛毫无察觉，走到林伯面前，跟着蹲下来，看到了一条蚯蚓在翻出来的土里钻来钻去。
“有蚯蚓啊。”
“有蚯蚓的土，说明这里的土肥，土肥了，花才养得好。”林伯笑着看向江煦，“喜欢养花吗？”
“不太会，不过看别人养过，家里以前也有。”江煦蹲在那里，回头跟黎行舟打招呼，“你先进去吧，我在这里看看，要不要带一盆回去。”
黎行舟「嗯」了一声，往主楼客厅走。
看着黎行舟背影，江煦垂下眼，再转过头时，认真研究起地上的花来，听林伯介绍要怎么种，花才养得好。
颜慈和黎桁都在家，那一定是知道了。
既然不想让他知道的话，那他就干脆不进去，等他们沟通好了再进去。
不然大家都有话藏着，那多难受。
黎行舟走进客厅时，黎桁正在看电视新闻，颜慈从房间里出来，正在下楼。
如果不是回来的时间没有固定，他会认为这情况是提前安排好的。
“回来了？小煦呢。”
颜慈走下来，看了黎行舟一眼，“晚上想吃什么，一会去跟文婶说，难得回来。”
“路过花圃的时候，林伯提了几句养花的事，他好奇就在外面跟林伯说话。”
黎行舟边说边走到沙发旁坐下，看了眼夫妻俩，发现两人表情看不出半点异常。
心里打鼓，到底是不是要说他和江煦的事？
看着像，但又像是在等他开口。
“洛家的事情安排好了？那边的人大概多久过来。”黎桁转头问：“跟洛家合作，比起跟沈家一起豪赌，的确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周四见面，让秘书去约时间了。”
“那就好，你自己看着办，项目是你负责，我就不插手了。”
旁边颜慈在父子两人说话时，已经把新闻换成了电视剧，调小了一点声音。
“你们父子见面，是不是只有谈工作？不能说点别的？”
黎桁失笑，“谈什么？又不能谈他的婚姻大事。”
「婚姻大事」四个字，就像是一根拴在他头顶的绳，一听到，整个人就不自觉挺直背脊。
“婚姻大事？”颜慈看着黎行舟，又继续盯着电视，“他主意大得很，我管不了，你喜欢管你去管。”
黎桁愣了愣，看向黎行舟，发现黎行舟脸上表情不对，思考了一下，哄着颜慈说：“那儿子大了，自由恋爱也没什么，我们俩不就是自由恋爱的，总不能让他跟个不喜欢的人在一起，对谁都不好。”
“那我也没有说不让他自由恋爱，他——”颜慈气急，拍了一下黎桁伸过来的手，“他那是为老不尊！”
黎桁：“……”
为老不尊不是这么用的。
黎行舟从两人对话反应过来，颜慈没有把事情跟黎桁说。
“小慈。”
“干什么？”
“当初我们俩从江舟市离开，在外面待了十多年才回来，行舟他不管喜欢谁，都是他的选择，我们应该尊重。”
黎桁拉着颜慈的手，“大不了把他赶出去，自力更生，到时候是生是死全凭个人本事，一分钱都不留给他。”
颜慈一听瞪眼，“敢情儿子不是生的？说赶出去就赶出去？黎桁，你是不是——”
黎桁着急解释，“不是，这哪跟哪，不是你不高兴他谈恋爱吗？”
黎桁奇怪地看向黎行舟，一头雾水。
黎行舟是他儿子，虽然不是从小冷着脸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但也没见跟谁谈过恋爱，现在一谈就把颜慈气成这样。
对上黎桁的眼神，黎行舟心虚避开，一瞬不瞬盯着电视。
黎桁：“……”
行，就他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
江煦进来的时候，恰好看到沙发那里无声对峙的三个人，迟疑了两秒，收拾好情绪走过去。
手里是经过林伯允许，他自己剪下来的一直月季。
花叶饱满、根茎青翠，长得很漂亮。
“颜姨好，黎叔叔好。”
江煦走到颜慈身边坐下，把花递过去，“林伯说这叫蓝丝带，我看着好看，自己修剪了一下，想送给你。”
江煦眉眼长得漂亮，笑起来的时候，冲淡了身上冷清，眼型微圆，透出一种纯善的天真。
很容易让人生出好感。
颜慈看着江煦，鼻尖一酸，伸手接过来，捏了一下他脸颊，“最近是不是太忙，怎么瘦了？”
“不是，我这是抽条。”
江煦认真辩解，“我觉得再过两年，我说不定还可以长高，大概两三厘米。”
颜慈被江煦逗笑，“你们这些孩子，在身高上卷，一米八还不够，你想要长多高？跟黎行舟一样，跟个柱子一样？”
黎行舟：“……”
告白送出的玫瑰花被扔在餐厅，沦为顾飞明嘲笑他的把柄。
亲妈笑他像根柱子，连江煦送花对象第一人选都不是他。
叹了一声，靠在沙发背上，不肯说话了。
江煦余光扫到黎行舟的表情，无暇去哄他，他现在只想哄颜慈高兴，减少自己的罪恶感。
他不可能放弃黎行舟的，但那样颜慈一定会伤心难过。
所以他得先哄好颜慈，这样不管是他还是黎行舟，心里都会好过一些。
至少，他不想看到黎行舟因为这件事和颜慈发生争执，更不想因为这件事破坏了黎家的平和。
“小煦，你——”
颜慈眼神落在江煦脸上，想到真相可能是黎行舟趁机哄着江煦谈恋爱，又气又心疼。
江煦的性向她早就知道，江城和林念也没有瞒着她。
这件事黎桁也知道，但她从来没有想过，最后竟然是她自己的儿子。
之前她还跟黎桁想过，等江煦毕业了，再过几年，要是江煦有喜欢的人，那他们就以江煦父母的名义，替江煦做主。
“颜姨，怎么了？”江煦察觉到颜慈眼神的变化，愣了下，搭在沙发扶手处的手指，无意识用了力气。
对颜慈的内疚，逐渐形成了不安。
他怕颜慈对自己失望，更怕颜慈眼里露出后悔。
后悔当初答应了父母的嘱托，把他带到这个家里来。
明知道颜慈不是这样的人，但江煦却控制不住自己往最坏的念头去想。
颜慈想说什么，但她对着江煦，没办法看到他难过。
肉眼可见的，这段时间江煦比她刚接触到那阵子开心了很多，要是她说了，那江煦的性格一定会感到为难。
不等颜慈开口，江煦手机忽然响了。
江煦心里倏然松口气，拿出手机看了眼，眼神微怔，很快掩盖过去，站起来往阳台走。
“是画室打过来的，可能是有什么事，我去接一下。”
走到阳台，江煦神色无异，重新点开手机屏幕。
来电显示：秦叔叔。
作者有话说：
黎行舟：只有我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江煦：搞钱勿cu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