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湖》公演这天, 燕城大剧院一早便人流攒动,大小道路均被堵的水泄不通。

  往来交流的繁杂话语中,多是关于那个名叫易礼的「明星」的八卦, 而鲜有提起这出戏本身的。

  “长得多好看一个人, 居然是绑架犯?!”

  “真想不通啊, 他绑架的人到底是谁?”

  “这就不知道了, 好像是被封锁了消息,神神秘秘的, 说不定是什么大佬呢。”

  “欸欸我听我闺蜜说,她朋友的朋友是圈儿里的制片人, 据说被易礼绑架的人好像是个男的,跟他还是那个关系!”

  “哪个关系?!”

  “哎呀就是那个关系嘛!”

  “我靠我就说吧!我当初一看这小孩儿就觉得他一定是!你说他是攻还是受?”

  “应该是受吧, 长得那么好看。”

  “你们觉得他到底整没整啊?”

  “没有吧,看着挺自然的。”

  “我觉得是整了,起码鼻子是动过的, 在太阳下面看着都透明。”

  “你们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其实根本就不是绑架。”

  “怎么说怎么说?”

  “会不会是S、M啊?”

  “不会吧……S、M至于被抓?”

  “也是哦嘻嘻!”

  ……

  后台的化妆间里, 一只白嫩纤细的手轻轻拿起了粉扑,在细密的白色散粉升腾下,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一片平静, 不悲不喜。

  身后一左一右分别坐着两个男人,年轻点的那个正一脸探究地注视着镜前的男孩,稍年长的则是低头一下下无聊地刷着手机。

  偶尔有演员或工作人员经过,都会选择默默避开三人,但窸窣的话题却始终围绕着他们。

  “王姐, 那两个……是警察吧?”

  “嘘, 是了。”被叫王姐的人悄悄冲易礼呶呶下巴, 小声道,“没看脚上拷着的么。”

  “王姐,小礼真的……”

  “哼,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到底还是年轻吧!”

  年长的便衣抬眼撇了她们一下,鹰隼般的眸子带着职业赋予他的冷意,两人瞬间闭嘴了,匆匆出了化妆间。

  “孙警官。”易礼背对着便衣说话了,透过镜子的脸上露出恬淡的笑容,“可以叫我的助理来一趟么,我想问问他关于邀请函的事。”

  “他在哪儿?”

  “就在门口。”

  姓孙的警察上下打量了易礼一番,片刻后偏头对一旁年轻的小警察道:“小李,跑一趟。”

  小李警官点点头,又好奇地看了易礼一眼后,转身离开了化妆间。不一会儿,便带着一个面容踟蹰的男人走了进来。

  易礼见到男人,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回头问:“怎么样,邀请函确定寄给他们了么?他们、他们收到了吧?”他的表情在年轻的小李警官看来,就像个不谙世事、单纯无害的孩子。

  男人低着头支支吾吾,两手垂下不安地搓着,欲言又止。

  易礼看着男人的表情,眸色渐渐地暗淡下来,末了苦涩地勾了勾唇角,转过头去:“没关系,也是意料中的事。”

  “先生在国外赶不回来,太太她……她说……”男人其实想说的是易礼的母亲在接到他寄来的邀请函后,毫不犹豫地便将其撕掉并一口一个称易礼为「失败品」。但他咽了好几口唾沫,终是不忍心说出来。

  易礼拧开口红,淡然地涂在了那虽少了些血色却仍旧精致漂亮的唇瓣上,默不作声。过了好半天,才又问:“那,他呢?”

  男人忙迅速道:“哦,裴先生已经到了,被导演安排在贵宾室里休息。他的粉丝实在太疯狂,买不到入场票就全站在剧场外,非要等演出结束后才散呢。”

  “我说的是……”易礼微眯起眼,“温先生。”

  身后两名警察闻言瞬间直起身子,一脸防备地盯着易礼。

  男人也脸色一变,犹豫道:“温先生那边没有回复,但我觉得他可能……”

  “放心,他会来的。”易礼莞尔一笑,“等他一到,人就齐了。”

  墙上的时钟还差十分钟指向整点,届时大幕拉开,演出正式开始。

  

  温钰寒是在灯光暗下的那一刻到达剧场的。

  他许久未曾着过正装,又或者说,他已经太久没有进出过正式的演出剧场。

  黑色笔挺的西服穿在他身上,褪尽了往日里那副疏懒随意的模样,勾勒出的身材修长,五官亦是俊美无比,浑身都散发着夺目的贵气。

  若不是此时室内光线暗淡,想必观众席上的多数目光已经离开舞台,转向他这里了。

  今天早上,温钰寒从外卖小哥送来的那份生煎包纸袋里拣出了一张一看就不是五元代金券的精美信封。里面装着张如今已是千金难求的《沉湖》嘉宾票,并附有一张小小的卡片。

  惯于拉长的笔触丝毫不加掩饰,大大方方地告诉温钰寒这句话出自谁手。

  ——I willrest my head side by side.(我们将并肩长眠。)

  温钰寒没说话,沉默地看着这排字符。小洋凑过来,见到票后自然也马上反应过来了这是谁。当即皱眉厌恶地说:“他到底想干嘛?!谁要跟他并肩长眠!”

  见温钰寒仍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票,手因用力而收紧。小洋心里顿感不妙,赶忙出言叮嘱道:“老师,你可千万不能过去啊。易礼这人诡计多端,到时指不定又会对老师做出些什么!”

  温钰寒闭上眼深吸口气,不得不说易礼实在太懂得攻心。

  自己目前身在宛城,无论怎样他口中那个要与之长眠的人都不会是自己。即便他明白易礼应该不舍得真的伤害裴邵城,但他依然不敢去赌,何况那人是个疯子。

  时至今日,温钰寒还是无奈地认命,但凡这世界与其赌博的赌注是裴邵城,那么他将永远会是输的一方。

  再睁开眼时,他的中已升起了不容商量的坚决:“给我订最近一班去燕城的车票。”温钰寒边说边迅速地起身穿衣。

  “不行,你不能去!”小洋将身子横在温钰寒前方,大声道。

  温钰寒抬头迎上小洋的目光,小洋在看到对方眼神的一瞬间就愣住了。

  该如何去形容那样的神情呢,总之就是无论温钰寒对他提出了什么,自己都是无法拒绝的吧。

  小洋重重叹了口气,拳头捏紧,又负气的狠狠甩了下去,最后咬牙道:“我跟你一起去。”

  “只有一张票。”

  “那我就在外面等着!”

  温钰寒沉默了下:“好。”

  ……

  悠缓神秘的单簧管吹起了开场的旋律,随着大幕拉开,只见白雾缭绕间,身穿轻透白色纱衣的易礼站在舞台正中间,缓缓仰起了头。

  这身服装设计的相当大胆,只在不着寸缕的躯体上附着了一层薄薄的布料,甚至可以透过薄纱看到下面那漂亮的肌理与身体的每个部位。

  完美的曲线在朦胧间若隐若现,显得既不惹尘埃却又带着些能激发人无限遐想的暧昧旖旎。

  现场发出一阵不约而同地惊叹,观众们一时间竟忘记了来此的初衷本是带着看八卦的心思,而彻底融入其中。

  “我是这片湖泽的主人,他们称之我为王。”易礼饰演的湖妖王抬起纤长的手臂,脸上带着一缕高傲,睥睨前方,“从那处巨大的礁石直到这片连绵的水草群,你所能看到之处皆是我的领地……阿波罗的马车每天都会经过这里,这里是太阳最早会照到的地方。”

  温钰寒借着幽蓝色的光迅速四下环视了遍,他本想试着找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无奈整个剧场坐无缺席。想想也是,不然也不会一张票能炒到将近两三万的价格。

  他看向舞台上的人,眼神暗了暗。随后终是缓步朝着第一排,易礼为他「特意」留好的座位走去。

  那是最好的观看舞台的角度之一,也是一眼就能被人发现的位置。

  裴邵城此时也正坐在第一排,与这部戏的导演挨着。从先前在贵宾休息室与导演的攀谈过程中,不难发现导演此时难以掩饰的雀跃心情。毕竟以易礼现在这样的特殊身份,恰好成了整部戏最大的噱头,受关注的程度也远远超于导演本身的预期。

  他一面咂舌连连感慨着易礼的可惜,一面又在心中万般的庆幸。裴邵城打心眼里瞧不上这样的人,因而在导演试探地向他邀约新戏时,他三言两语便直接给推脱了。

  “哎……小礼原本是能站得更高的。”导演又开始摇头晃脑了。

  裴邵城双腿交叠,一只手托着下颌,沉着脸冷冷看着舞台。导演本想在与他交流几句,拉近些关系。可一看到裴邵城那副生人勿扰的样子,又生生把话给憋回去了。

  此时的裴邵城脑子里全是温钰寒,也不知道他这会儿在做什么,伤口的疼痛有没有反复,会不会又随口编造些谎言把小洋支开,偷偷跑到天台上抽烟。

  想起那双在说谎时会微微眯起的漂亮的眸子,裴邵城的眼底流露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温柔。

  小寒……

  有人突然在他身边坐下了,带着凉凉的风和一股淡淡薄荷烟草的味道。裴邵城瞳孔蓦地一收,不可置信地朝对方看去,一时竟怀疑自己是不是思慕心切,产生幻觉。

  温钰寒竖起食指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道:“待会儿再解释。”而后便目不转睛地看向舞台。

  裴邵城怔怔看着眼前这毫无预兆便突然出现的人,仿佛真就是那美丽而勾人的水妖踩着涟漪从湖泊深处走来。心中无数疑惑都在看到他的一瞬间,都被夺目的外表所取代,裴邵城听到自己的心脏正传来急促而疯狂的跳动。

  易礼显然也注意到了台下的温钰寒,目光在他与裴邵城之间徘徊了下,渐渐蕴开一抹自嘲。

  温钰寒与他无声地对望着,直到易礼转过身走到台侧继续他接下来的台词。

  “我在黄昏时遇到了他,就在那片树林的深处。据说他是xing、爱与艺术的掌管者,靠在一棵杉树下,独自吹奏着手中的芦笛……我从不曾见到过像他那样的神,不像别的神那般高高在上、也不会惺惺作态的故作仁慈,他是那么的孤独、却又是那么迷人……我好想要带他回到我的湖泽里去,我愿意让他成为我的王。”

  在说这段话时,易礼的眼神自始至终都没离开过裴邵城。那炙热而又眷恋的眼眸里跳跃着光,脸上带着虔诚而又纯真的笑意。

  “然而就在我想要接近他的时候,那个住在附近的宁芙却出现了!”易礼的语气陡然转寒,森然之气不由让台下的人跟着心脏一颤,“那低等的宁芙利用他卑劣的法术,进入到潘神的梦境……我早就听闻这些风骚的东西喜欢利用歌声吸引人类的注意,再在他们迷失心智的时候一把将他们拉入湖底。我决不允许这劣等之辈玷污了我的神明……然而,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充斥着阴谋的梦境居然被我的潘神刻入了心底,还有那些愚蠢的诗人和作曲家,为他们谱写出一首一首音乐和赞美诗,他们有了另一段故事,属于他们自己的故事……我亲爱的潘神,你一定是被他迷失了心智!没关系,我会帮你找回你的内心,通过这澄澈的湖面,看清那只宁芙原本丑陋的样子……为此,我愿献上我的一切……”

  “呵,好好一出戏,改的面目全非。”裴邵城冷哼了声,顿时让一旁的导演打了个激灵。

  导演:“啊,这个……其实是……”

  “不是挺好的么。”温钰寒牵唇淡淡道,“让人心向往之的潘神、纯情又无私的湖王还有卑劣不堪的水宁芙……不失为一段永不过时的经典戏码。”

  话音刚落,温钰寒突然只觉得脊背一寒。

  一道冰冷的、带着电流的目光从一侧朝他逼了过来。

  就像是被毒蛛盯上的飞虫,温钰寒的身体又不自觉地开始颤抖,僵硬地扭头顺着视线看去……

  对上的,是一张放大的、毫不掩饰的笑脸。

  韩舒。

  ……

  作者有话说:

  宁芙是希腊神话里对精灵、一般仙子的称呼,有水宁芙、木宁芙……等等。

  话说我今天写了4000字!这还是我么?!要夸夸——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