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里传来哗哗水声, 温钰寒叼着烟守在锅边,等饺子煮熟漂上来后,将其盛到盘子里端到了桌上。

  桌上另外还摆着几道小菜和一碗汤, 全是裴邵城做的。

  饺子冒着热气, 各个皮薄馅多, 没有一个露了的。

  浴室的门打开了, 温钰寒抬眼淡淡扫了对方一眼,微微怔了下, 随即将头撇开,换了只手夹烟。

  “床上有件军大衣, 你先去裹上吧。”他淡淡道。

  “嗯。”裴邵城摸摸鼻子,应了声。

  他的衣服里外里都被雨水浇透了, 根本没法穿。温钰寒的身型又要比裴邵城瘦削很多,穿他衣服也不合适。

  刚才温钰寒翻箱倒柜了半天,终于在老式衣柜压箱底的位置翻出了条白色的老头背心儿, 上面还印着个「老年活动中心」的广告字体。

  依稀记得那还是他在上高中的时候,有次街道举办什么活动给发的。丑是丑了点, 但架不住穿起来相当舒服。

  大夏天的时候,温钰寒总爱穿着它坐在树下,拿着把大蒲扇乘凉, 顺道看看别人下棋。

  如今这件背心已经被洗到变形了,但也就变得松垮垮的更大。

  他将背心扔给裴邵城,裴邵城看着上面褪色的「老人中心」沉默了下,还是很听话的给换上了。

  才洗完热水澡的裴邵城浑身散发着薄薄的热气,还夹杂着一股廉价洗发水的味道。往常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湿漉漉地垂下来, 看着瞬间小了好几岁。

  裤子扁到膝盖上, 穿着双不合脚的人字拖, 加上那件老头背心,十足一副小镇青年的打扮。但即便这样,也仍是掩盖不住他本身的英气和气质。往这老旧的屋子里一站,浑然天成了一副颇有年代质感的画面。

  裴邵城裹着温钰寒的军大衣,和他一起坐到了桌前。

  电视里的春晚此时已经开始新一轮的重播,温钰寒拉开啤酒罐喝了口,裴邵城见状赶忙给他夹了个饺子。

  “先趁热吃,尝尝味道怎么样。”他有些小心翼翼地边观察温钰寒的脸色边介绍,“那个是猪肉玉米的,这个是牛肉胡萝卜,这个是全素的。”

  温钰寒不搭腔,吃着饺子看着电视里的节目,时不时再喝上口酒。

  裴邵城嘴唇动了动:“你……少喝点,凉。”

  温钰寒闻言,将目光移向裴邵城,眼神中带着几分戏谑。

  “凉么?”他问。

  “你胃不好。”

  温钰寒淡淡牵起唇:“不如索性让我喝个痛快,省得以后再到处乱跑,陪酒卖笑。”

  裴邵城夺酒的动作一僵,这句话是他之前在影视城的宾馆里强行给温钰寒灌酒时亲口说的。

  当时他扯着温钰寒的头发使他被迫后仰着脖颈,灌下了一杯又一杯的红酒,弄脏了他新手写好的剧本,若无其事地要求他彻夜重写……

  “对不起……”裴邵城收回手,嗓音涩哑,“对不起我……”

  温钰寒不再继续,转而问了句:“小咪呢。”

  “小咪在……”裴邵城清清喉咙,“咳,我带它一起过来了,在屋里呢。你放心,临出门前我给它备好了猫粮和水。”

  温钰寒点点头,又夹了个饺子,电视荧荧的光跳动在他脸上,安然且平静。

  裴邵城给温钰寒盛了碗芙蓉蛋花汤,轻轻摆在他面前。

  温钰寒托着下巴看着电视里热情唱跳的偶像,扬了扬眉:“新出道的?”

  裴邵城见对方主动跟自己搭话,赶忙调整好情绪:

  “嗯,刚从韩国回来没多久。中间那个男孩,我们在一个活动上见过,真人比电视上看着矮。”

  “左边那个好像帅些。”

  “他姓金,韩国人。他们是偶像,跟我们不属于一路。但现在他们也都在考虑转型,毕竟一直做偶像的发展空间很有限。”

  “还是相声好看。”

  “那等年后回燕城,我找人弄两张……”

  “我不打算再回燕城了。”温钰寒淡淡说。

  裴邵城蓦地一愣。

  温钰寒不再多言,将烟扔到了空啤酒罐里。

  手机响了,他看向来电显示,是陆彦珩打来的。

  他起身接通走到窗边,听筒里传来了对方温和儒雅的声音。

  “新年快乐,小寒。”

  “新年快乐。”温钰寒看向窗外的雨幕,“你和家人在一起么?”

  “没有,我在瑞士的琉森。”陆彦珩的语气带着笑意,“刚刚有只海鸥突然飞过来,在我的三明治上啄了一口,国外的鸟儿可真嚣张。”

  “琉森啊……”温钰寒轻叹了声,“真好,去度假么?那里的湖很漂亮。”

  “嗯,天天看着陆彦琛实在太烦人了。”陆彦珩玩笑道。

  “是,适当也应该休息下的。”

  身后传来打火机「咔哒、咔哒」的声音,温钰寒用余光看去,裴邵城正僵直地坐在桌前,从烟盒里磕出一根烟点燃。

  “有机会可以去坐一下金色山口列车,据说沿途的风光很好。”温钰寒将视线收回。

  “你好像很了解瑞士啊,以前来过?”

  “没有。”他笑了下,“书上看过。”

  “那以后一起来,我先提前探探路。”

  “好啊,有机会的话。”温钰寒抬手抹去了窗户上的雾气,“顺道再去趟德国的黑森林州,还有法国的圣日耳曼昂莱。”

  “Debussy…”

  对面传来陆彦珩低沉好听的发音。

  “嗯,那里有他的故居。”

  电视上突然出现了控制标识,音量一格格不断往上增大。

  相声演员一连串的「好嘛」、「嚯」、「您看看」瞬间盖过了听筒里陆彦珩的声音。

  电话那头安静片刻:“裴邵城在你家么?”

  身后啤酒瓶被人抠开,发出「呲」的一声,温钰寒闭眼顿了顿,轻声道:“在呢。”

  陆彦珩又沉默了一会儿,终是长长叹了口气:“好吧。”

  温钰寒的内心觉得有些抱歉,但陆彦珩即刻就又恢复成了刚才温柔谦和的状态:“早点休息,我看宛城在下大雨,注意不要感冒了。”

  “好。”温钰寒眼神变得柔软,“谢谢,彦珩。”

  “你对我的谢,说的实在太多了。”陆彦珩涩然地笑了下,“可你知道我其实不想听到这个。”

  “抱歉。”

  “晚安,小寒。”陆彦珩温声说,“等我回国就去看你。”

  “好,祝你玩得开心。”

  温钰寒挂了电话,转头看向身后的人。

  对方果然也在看他。

  对上温钰寒的视线后,裴邵城有些不自然地将目光调向手中的遥控器,一声不吭地将音量又重新调小。

  温钰寒被他幼稚且无聊的做法整得没脾气,回到桌前坐下,拿起勺子喝汤。

  “我再去给你热热吧。”对面的人小声说,“都凉了。”

  “有意思么,嗯?”温钰寒头也不抬地问。

  裴邵城抿唇不语,就在温钰寒以为话题要在此处就可以终止了时,只听裴邵城低声喃喃:

  “我也去过圣日耳曼昂莱……那有只属于我们的Debussy.”

  温钰寒起身收拾碗筷:“德彪西不属于任何人,牧神的午后也不属于。今晚你睡床吧。”

  他说完,拿着餐具就往厨房走去。

  “那Andrew呢?”

  裴邵城坐在原处,抬头用深暗的眼神注视着他,哑声问,“我还是你的Andrew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