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戏骨闻言嗤笑一声,指向众人:“你问问在座各位的谁不知道,抢戏的那位是您一手捧起来的学生,全剧组的人都得为了他服务。可是张导你别忘了,这用的可是陆总的钱,你拿资方的钱一心只想办自己的事儿,未免太不地道了吧。”

  “我去你丫的!”张导忍不住骂娘了,“我他妈跟你说了多少遍,我临时改戏是为了大局找想。陈老师,您一把年纪了还占着角色,不让年轻人出头,知道这叫什么吗?这他妈叫戏霸!”

  “我戏霸?!”老戏骨也恼了,“你他妈跟那小子是什么关系,真当我们都傻啊?!”

  “陈老师!”人群中一个画着花旦妆容的年轻男人怒喝出声,手指着老戏骨止不住地颤抖,“您可以说我戏演的不好,但我跟导演清清白白,我也绝不是靠这个上位的!”

  “陈邦荣!”张导一摔帽子,“信不信老子从此让你在这圈里混不下去!”

  “张彼得,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混不下去。”

  制片人梁子一看两人就差打起来了,赶忙捋了袖子就要上前劝架。却被一声沉缓的声音喊住:

  “都别拦着。”

  说话的人正是陆彦珩,他坐在椅子上掸了掸衣角,随后抬腕看看手表,目光扫过陈邦荣和张彼得,淡淡一笑,举手示意了个「请便」的姿势。

  两人被陆总的反应弄得有些懵,一时都不敢再冒然开口。

  现场陷入了诡异的安静,陆彦珩又等了片刻,见谁都没有再轻举妄动,方才又重新调整了个坐姿,开口道:“我记得这间影棚的费用是按小时计算的,除了咱们剧组,之后应该还会再来一波人。这事张导肯定知道吧,制片主任那边打过预算么?”

  张彼得张张嘴,从鼻息间呼出口粗气,忿忿地往道具箱上一靠,闷声叭叭抽烟。

  “停车场后面那辆尾号25的灰色比亚迪是谁的。”陆彦珩抬眼环视着剧组众人,扶了下眼镜,“我看没挂剧组通行证,别是媒体朋友的车吧。”

  陈邦荣闻言一惊。

  陆彦珩扬了扬唇,示意旁边的梁子道:“处理一下,陈老师在业内德高望重,若真是媒体朋友,烦请他们高抬贵手。”

  “啊、好的好的,我去办。”梁子赶忙应道。

  气氛冷却下来,连带着冷静的是陈戏骨和张导演的脑子。陆彦珩一拍膝盖站起身,笑道:“现在时间紧任务重,咱们有问题解决问题就好,别伤了和气。二位说对吧?”

  “咳,陆总说的是。”陈邦荣抿唇接话,而后看了眼对面站着的张彼得,终是先下了台阶说,“我刚刚的确有些急了,主要也是为了角色本身负责,给您赔不是了啊张导。”

  张彼得自知再这么耗下去,今天的任务是铁定完不成了,且陆彦珩之所以会这么说,从资金上施压的目的也已经表露得很明显,再闹下去实属不明智,于是也只得别过头,冲陈邦荣抱了抱拳。

  风波至此总算有了平息的苗头,陆彦珩默默收回目光,调向了一处。

  随着他的视线,只见明暗交错的气窗下方,一道瘦削的身影正微微俯在一张道具桌前。黑色的钢笔在他指间灵活游走,时不时便停下在一摞纸上写下几笔。

  自始至终,他都安静的像是一粒暗处的浮尘。可当被人注意到时,却又像是有一道独光恰恰只打在了他所处的空间。

  张彼得不由低叹了声,心道果真有些画面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钢笔在他手中打了个漂亮的旋,「咔哒」合上笔帽揣进了上衣口袋。

  温钰寒直起身来掰了掰手腕,将面前的纸张抖好往桌上轻轻一磕,这才抬头穿过人群看向当中的陆彦珩,冲他点头一笑道:

  “好了。”

  ……

  “五场一次,开拍!”

  现场总算又恢复了正轨。

  按照张导的想法,温钰寒最后并没把陈邦荣先前的戏给加回来,而是在已有基础上丰富了他的人物动机。如此一来,在不影响整个剧情走向的大前提下,陈邦荣饰演的反派角色又多出了不少内心的矛盾和纠结,足够他来揣摩刻画。

  对此,陈邦荣自是大呼过瘾,毕竟戏本不在多而在于精。

  张彼得的顾虑也因此被打消了,虽然碍着行业前辈的面子没有出言对温钰寒多加赞赏,但也私下找了副导演和他要个联系方式。

  “那个,张导啊…”副导面露为难,欲言又止。

  “干什么?”张彼得斜了他一眼。

  副导压低嗓音附到张彼得耳边小声道:“您确定要跟那位编剧合作么?”

  张彼得挑眉一副「怎么的」的表情。

  副导又偷瞄张彼得一眼,支支吾吾地说:“我听说他之前被封杀过,好像是因为抄袭来着…总之在业内的口碑不好,大家都不敢用。”

  “抄袭?不应该吧。”张彼得皱眉道,“我看那小子下笔挺有本事的。”

  副导演耸耸肩,煞有介事地说:“您那几年一直在香港所以不知道。不然您想,陆总干嘛一直都不找他写戏,也不跟您提给他要个署名的事儿?”

  张彼得闻言眯了眯眼,若有所思。继而拧开保温杯喝了口茶,将目光重新收回到监视器上,许久后才叹声道:“哎,年纪轻轻的,可惜啊。”

  ……

  烟盒空了,温钰寒将里头的碎烟草倒在地上,捏扁了盒身。

  塑料纸发出毕剥响声,他向后靠在了影棚外的墙壁上,半抬着眼看向天边那团火烧云,唇边仍带着轻浅的弧度。

  结果一不小心还是听到了副导演和张彼得的对话,他打了个呵欠,发现时隔多年,这些曾经令他濒临失控的言辞竟再掀不起内心的风浪。

  不远处,制片人梁子正在和影棚经理,以及一个女人交涉延长影棚的使用时间。除了梁子外,其余两人都是背对着他。

  女人挺强势的,即便知道使用场地的人是谁依旧要求他们如约停工,表示自家的老板不能再等了。而梁子也一改在陆彦珩面前的狗腿模样,毫不退让。

  至于影棚经理,两方都得罪不起,只能从中和稀泥。

  温钰寒闭上眼,试图将自己从这份吵闹间抽离出来,等待着陆彦珩接完电话后送他回去。

  胃里仍是隐隐感到有些不舒服,他心想要不干脆先走吧,不然待会儿陆彦珩要是执意带他去吃饭,还得想个说辞。

  比起吃饭,他现在其实更需要一支烟。

  然而陆彦珩并不抽。

  此时,一个阴影突然出现在了他上方,遮住了头顶的光线。

  温钰寒维持着原先的姿势勾了勾唇:“能帮我找人讨根烟来抽么?彦珩。”

  见对方半天没说话,他只得自识没趣地摇头笑了下:“再怎么说,我今天也是帮了你个忙。”

  他说着睁开眼,接着笑容就僵在了唇边。

  “你在叫谁。”

  正对上的,是一双阴沉冰冷的眸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