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小说>都市情感>竖子>第105章 

  展言推门进来, 叫了一声“妈”,没人答应。他低头换鞋,看见展昭缩在鞋柜下面的阴影里,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他伸手把猫拉出来, 又叫了一声“妈”, 段平霞才迟迟地应了一声。另一个女人坐在沙发另一头, 挺胸直背,两条腿摆得端庄优雅, 下巴微微抬起来看着展言,并不开口,等着他来叫她。

  展言愣了一下,展昭从他怀里跳下去,又逃走了, 这回钻进了电视柜下面,两只眼睛偷偷摸摸地往外看。展言:“金老师?”

  金小敏这才满意了似的,微笑了一下:“你好呀展言。”

  展言今天有时尚杂志拍摄, 脸上妆还没卸。镜头妆在自然光线下就显得有些夸张,尤其是亮片眼影和下包眼线,平白给他一张脸增了些许媚气, 看起来就更“女”了。金小敏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 段平霞也随着她的视线落到儿子脸上, 瞬间就被她那种恶婆婆看儿媳似的眼神激怒了。

  “去把脸洗了。”段平霞冷着脸跟儿子说,每个字都是硬邦邦的命令。展言意外地看了一眼母亲, 段平霞把脸转开, 上唇绷出一条很紧的线, “家里还有客人, 像什么话!”

  展言看起来更加不知所措, 反倒是金小敏笑了一声,很宽和的样子:“没关系,艺术妆都是这样的。”

  倒还成了段平霞没见识了。展言眉间一皱,看见母亲咬紧牙关别开了脸,耳朵尖已经是一片异样的红。他马上乖觉地点点头:“我去洗一下。”

  他迅速跑进卫生间,什么乳化按摩都顾不上了,随手抓了两张酒精湿巾就往脸上抹,用力到快要把眼珠子摁进头颅里。一边给江少珩发语音:“你妈怎么来了?”

  但是江少珩没有回。他睡到中午起来,直接就去机场了,现在应该已经在回北京的飞机上。他们之间的对话还停留在江少珩登机前,展言当时很意外江少珩怎么刚去上海就回了,本来还说要多留几天的。但他那会儿在拍摄,没时间多说几句,江少珩只留下一句莫名其妙的“回来跟你说件事”就上飞机了。

  什么事情?就是金小敏要来?

  展言照了照镜子,卸得差不多了,眼皮上面还有点黑乎乎的,但不太看得出。他重新走出去,看见两位母亲依然坐在原位,看起来一句话都没交流过。金小敏面前有一杯水,但她没喝。段平霞面前的水倒是喝得就剩一个底了。展言给自己妈妈倒满水,坐在了她身边。

  “金老师什么时候回国的?”展言客套了一下,“江少珩也没说。”

  “回来签个字。”金小敏道,“少珩这两天忙得很,我给他打电话都不接。”

  展言“哦”了一声。他们离婚的事情前期都是江少珩和金小敏在国内的律师一块儿在办,她本人在加拿大指挥。据江少珩说,江晟一开始非常消极,以身体原因一再拖延,不肯见律师也不肯和江少珩谈这事儿。后来突然又振作了起来,也找了个律师,积极地配合推进协议进度——现在看起来,应该就是那个时候已经在重新追求庄辛蕊。于是就变成了夫妻双方的代理律师撕扯,江少珩这个时候就不想介入,也介入不了太多了。现在看起来,两边已经达成了协议,但最后一道登记的手续必须本人回来办理,金小敏不得不回国一趟。

  展言重复了一遍段平霞已经说过的话:“他去上海了。”

  金小敏看着他,有些质问的口气:“他去上海做什么?”

  展言便把江少珩加入了索寻的电影项目的事简单说了一下,但没说项目具体是关于什么的。金小敏听得眉峰高高挑起来,唇角有一丝讽刺的笑意,问他:“他就为了这个,交响乐团都不肯去了?”

  沉默。展言没有说话,段平霞仍旧别着脸,胸口微微起伏着。她本来是不知道江少珩放弃交响乐团机会的事情。展言看了一眼母亲的神色,突然意识到金小敏已经跟她谈过了。

  金小敏又问:“这个电影导演叫什么名字呢?”

  展言还是没说话,怒气已经在他平静的面容下安静地翻滚起来。金小敏的姿态太居高临下了,展言非常清楚,把索寻的名字说出来也只是让她羞辱而已。

  金小敏将他的沉默当成了某种自知之明,嘴角再次露出了近乎胜利的微笑。

  “少珩这个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任性了。”她继续用那种优雅的姿态看着面前的母子,“这样吧,我把他的东西先带回去。过几天他就跟我回多伦多,这段时间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展言抬起头看着他,刚想说话,段平霞突然伸手摁住了他的手腕。

  金小敏看着她,那模样好像在使唤一个佣人,等着她去给江少珩收拾东西。

  段平霞总算把脸转了回来,直视着她:“江太太,少珩跟展言是什么关系,你我都很清楚,你也不用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话。”

  金小敏那张画皮似的精致面容突然皱了一下,像是有人在上头戳了个洞。

  段平霞继续道:“少珩不在家,就算你是他的妈妈,我们也不能就这么把他赶出去。这么做不地道。等少珩回来,问过他,如果这是他的意思,那请江太太放心,我们母子两个也是要脸皮的,既是高攀不起的门户,我们也不敢纠缠。”

  展言:“妈!”

  段平霞仍旧死死摁着他的手腕,用力到手背上青筋都迸了出来,毫不畏惧地看着金小敏。金小敏的脸色难看极了,半晌,唇边扭曲着,冷笑了一声。

  “现在是说得好听,”她扫了一眼展言,“当初也说分手了,这不是一有机会又凑到一起了吗?”

  展言只觉得像被当面打了一个耳光,震惊地看着金小敏。段平霞的脸也红了,但她昂起头,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得很清楚:“他要是再敢,我打断他的腿。”

  “好。”金小敏重新把墨镜戴上,“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还是当妈的知道当妈的心。”

  她站了起来,段平霞也跟着站了起来,但是展言没动。金小敏看着他,突然道:“展言,我儿子对你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你放过他吧。”

  啪,又是一巴掌。愤怒和羞耻像血液里的翻滚起来的气泡,一瞬间麻痹了展言的心脏。

  段平霞扬起声音:“江太太!我送你出去!”

  金小敏随之看向了段平霞,一种近乎庸俗的神气从她眼角流出来,展言头一次发现她其实并没有那样美。

  “不用送了。”金小敏最后对段平霞说,“人还是不能太得意,别忘了自己的位置。”

  她踩着高跟鞋从门口出去了。门“砰”的一声,把展昭吓得不轻,突然从电视柜下面不要命地蹿出来,逃进了卧室。展言突然站了起来,也跟着展昭进去了,段平霞叫了一声“言言”,跟到门口,看见展言把柜子开得很大,展昭想往里面钻,被他粗暴地抓了出来。然后他把好几件衣服都扔到了床上,段平霞看了一眼,都是江少珩的衣服。

  “言言!”段平霞的声音发着颤。

  展言只当没听见,他感到自己的手都在发抖,把衣架抽出来的时候险些扯破领口。人竟然可以愤怒到这种程度,他以前完全没有想象过。金小敏对他的这种态度并不陌生,展言早就已经习以为常,太多人看不起他了。网友看不上他学历低,经常找各种采访的截图说他如何表达能力低下,没有文化;圈里的看不起他没有经过科班训练,只是资本堆出来的泡沫;品牌方的嘴脸就更不加掩饰,把他当成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戏子”……他都已经习惯了。他和江少珩之间的差距很大,这是他从最开始就知道的事。就算现在江少珩家道中落,他比江少珩有钱得多,他也依然在“仰望”着江少珩,觉得他有才华,善良,又淡泊名利——都是他自己看重而做不到的。而自己在名利里汲汲营营,所以显得很不堪。陈芳芝说他变了,因为他想要跟江少珩一样,想要追求他心里觉得更重要的东西,想要摆脱这种穷小子挣出头以后就抱着钱不肯撒手的难看吃相……金小敏看不上他,他可以理解。

  但是金小敏不能当着他的面羞辱他的妈妈。

  段平霞看着他,眼睛里已经有了泪。展言喘了两口气,没意识到自己也在落泪。

  他的妈妈。在爸爸离开以后,咬牙切齿跟全世界较着劲,把他护在怀里的妈妈。无论他做什么都愿意支持他的妈妈。

  展言抬起手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泪。找了个包出来,粗暴地把江少珩的东西往里扔。段平霞站在门口看着他,眼里满是心疼。他大步走出去,又到了卫生间,不加分辨地把一堆洗漱用品往包里扫。然后他停下来,把包扔在地上,用手机就着卫生间的昏暗灯光拍了一张发给了江少珩。

  飞机在夜幕中滑进了北京煌煌的灯火中。

  江少珩在飞机上又睡了一会儿,有点儿落枕了,醒过来的时候脖子疼得像有根锥子从他后脑勺楔了下去,他站起来抖了抖发麻的腿,直接从顶上取出了随身带的小箱子。下了飞机不用去取行李,直接回家。外面在下雨,江少珩打着哈欠把手机重新开机,几条信息不分前后地冲了进来。他的哈欠打到一半,脸色突然就变了。

  展言的消息很简洁,就几个字——“把你的东西拿走。”甚至连分手两个字都不屑于提,简直是把江少珩整个扫地出门。江少珩给他打电话,摁掉。再打,还是摁掉。江少珩莫名其妙地往上翻,听到了那条困惑的语音:“你妈怎么来了?”

  江少珩坐在出租车后座上,终于想起来看妈妈的消息。在他跟谁谈恋爱的问题上,原本已经水火不容的父母立刻冰释前嫌统一战线,江少珩把爸爸拉黑,把妈妈的消息设置了免打扰,折叠了起来。现在再打开才发现金小敏两天前就已经跟他说回国了。说她办完了离婚手续,问他到底在哪里。江少珩不回。金小敏问他你一直住在展言那里吗?江少珩不回。最后是金小敏今天下午发过来的酒店地址,通知的口吻,让他立刻过去。

  “师傅,”江少珩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换个地址。”

  出租车从机场开出来,在雨幕里冲上了通往市区的高速。

  江少珩走进房间的时候金小敏在打电话,笑容满面的样子——但她的笑不上眼睛,怕生鱼尾纹,只有嘴角一点点笑意,像个假人。江少珩敲门的一瞬间金小敏就挂了电话,快步过去把门打开,很惊喜似的叫他:“少珩!”

  她看见江少珩手里的小手提箱,笑容终于从嘴角爬到了眼角。

  “让妈妈好好看看……”她把儿子拉进门,江少珩的肩背沾了雨,衬衫被洇成了更深的蓝,贴在薄薄的筋肉上,“瘦了。”

  江少珩轻轻地挣开妈妈,把小提箱放在了地上。他目光冷淡地往后一扫,看见了坐在房间里的江晟。父子两个对视了一眼,江少珩连一声“爸”都懒得叫了。

  “你来干什么?”

  江晟立刻皱起眉头:“你什么态度?”

  江少珩不为所动:“你大半夜来见前妻,女朋友知道吗?”

  金小敏的脸马上僵住了,看了看他,又看看江晟,怀疑地说:“什么女朋友?”

  江晟的脸色更不耐烦,只道:“不相干的事,别扯那么远!”

  江少珩冷笑了一声,觉得他可笑。金小敏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但还是压下了心头的不快,让江少珩先进来坐:“我跟你爸爸现在已经彻底没有关系了,他要怎么样都是他的事情。”她用一种十分宠爱的眼神看着儿子,轻声道,“妈妈知道你是向着我。”

  江少珩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也没动。

  江晟从沙发上起来:“你肯来就行,那我就放心了。不愿意在国内工作就算了,还是跟着你妈回多伦多……”

  江少珩直白地打断他:“你把我送走,我就不是同性恋了?”

  江晟站在那里,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你!”

  江少珩在原地动了动,抻了一下后背的筋。落枕的痛突然特别尖锐地袭来,让他觉得身上像背了一个很重的东西。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本来就因为缺少睡眠而烦躁的情绪像一把干燥的木柴,一个火星子就点燃了。

  “这些话我就说一遍,不要打断我,不要装聋作哑还要我重复。”江少珩没看父母,低着头,揉着自己的肩膀,用一种他们俩都很陌生的厌烦姿态开口了,“我不管你是要跟你的女学生、女秘书还是女编辑在一起,跟我没有关系。你觉得我是同性恋所以不配当你的儿子最好,我早就不想当你的儿子了——”

  江晟愤怒地瞪圆了眼睛,张开嘴,但是江少珩用更高的声音改过了他:“所以你也不要来干涉我的生活,我不需要你给我安排工作,也不需要你的关系和人脉。前面二十年你养了我,其实也没真的管过我,可你出狱,生病,我却没有不管你。咱们父子就算两清了,你觉得不清跟我也没有关系,从此以后你离我越远越好,爱怎么说我不孝都随你,我只求你一件事,你是怎么对楚楚的就怎么对我,行不行?”

  江晟看着他,江少珩早就比他高了,以前他从来没觉得,可是经历了人生中最狼狈的岁月之后,他突然发现他对儿子产生了恐惧。

  江少珩不耐烦地重复一遍,像个面对蠢笨学生的老师:“行不行!”

  江晟的下唇颤抖着,神态近乎可怜了:“你是我的儿子……你姓江!”

  “我可以不姓江。”江少珩无所谓地看着他,“明天我就去改名,我跟着展言姓。”

  金小敏听不下去了:“少珩!”

  江少珩终于转过脸来,面对着他妈妈。

  “你说的这都是什么话!”

  “那你去展言家里说的又是什么话?”江少珩看着她,金小敏竟然被他的眼神看得退了一步。

  “你是为了……”她难以置信,音调猛地拔高了,“你居然为了他这样来跟我说话!”

  江少珩又走了两步,肩颈的疼痛已经蔓延到了背上,他低下头,揉着自己的后颈,竟然笑了一声:“你们为什么要离婚呢?”

  金小敏一脸深受冒犯的表情,英语都冒出来了:“I beg your pardon?”

  江少珩放下手:“你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真的,我找不出比你们俩更合适彼此的了。”

  金小敏和江晟几乎同时开始说话,吵得江少珩耳朵里嗡嗡作响。他闲庭信步似的走到了小茶几边上,然后随手把桌上的玻璃杯扫到了地上。玻璃碎裂的瞬间爆发出了一声巨响,吓得金小敏竟然往江晟怀里蹿了一下,江晟也十分配合地揽住了她,一脸震撼地看着儿子。两个人终于安静了下来。

  “我受够了。”江少珩宣告什么似的,说得非常平静,“够了。”

  金小敏马上挣开江晟,走过去拉住了儿子的手臂,开始落泪:“少珩,妈妈不是接受不了你的性向,但是展言……”她难以启齿似的,“他连大学都没上过,他妈妈……”

  江少珩的语调沉下去:“如果你敢说段阿姨一个字——”

  金小敏的嗓音近乎失控地扬起来:“你就怎么样?!你要怎么样!”

  江少珩深吸了一口气,掰住她的手指,把她往后推了推:“你说你不是接受不了我的性向,只是因为展言配不上我。你也说你不是接受不了楚楚,只是因为她非要找苏阿姨……”

  金小敏脸上露出一种近乎疯狂的神情:“你不要把这两件事相提并论——”

  “你比他还虚伪。”江少珩无情地打断她,“你甚至不敢直接说实话,楚楚找谁都是没用的,我找谁也都是没用的。只要我们没有按照你的心意来,你永远都不会满意。”

  金小敏震惊地松开手,退了一步,好像不认识他。

  “我是为了你啊……”她失声痛哭,“妈妈全是为了你!你放着大好的前途不要!你——”

  “什么前途?”江少珩似乎打定主意不肯让她把话说完,“我现在有工作。”

  “一个实习!”金小敏的脸都扭曲了,“你是我的儿子啊!你跑去齐彬那里给他做个实习生你就满意啦?”

  “齐老师,”江少珩说得很慢,“把我引荐给陈文铎教授,希望他能带我去参加莫扎特国际钢琴比赛。陈教授看不上我,你知道为什么吗?”

  金小敏的眼泪淌下来,说不出话。

  江少珩逼近了一步:“因为他觉得我都25了,一定是没天赋才会耽误到现在。妈妈,我是没天赋吗?”他又走近了一步,“我从小学琴,有哪一天、哪一次,是不肯自己练琴要你管的?人家十七八岁都在找最好的钢琴老师,在参加最顶尖的国际比赛,在考音乐学院——我呢?”

  金小敏退了两步,一双泪眼无措地看着他。

  江少珩的眼睛里非常慢地也淌下来两行眼泪:“什么样的妈妈,会为了孩子好不让孩子上学啊?”

  “不是的!”金小敏拉住了他的手臂,语无伦次地想解释。明明不是这样的,她都给少珩安排好了呀!当时只要他点头,就能直接进电影学院,他可以当演员,当明星,他什么都不用操心,不用跟别人竞争……她明明把路都铺好了呀!

  然而江少珩只是重复了一遍:“我受够了。”

  金小敏哭得几乎瘫倒下来,她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后果,儿子从来没有跟她这样说过话,从来没有用这种眼神看她。

  “你就为了他——”

  江少珩却只是摇了摇头,觉得可笑似的:“我早就该这么做了。”

  楚楚离家的时候,他就应该也这么做。可他不舍得,不忍心,他牵挂着妈妈的泪水,沉默着留了下来。

  金小敏终于害怕起来,抓着江少珩的手臂,一个劲的道歉:“妈妈错了,妈妈知道错了!我去跟展言道歉,你不要这样……求求你,少珩……你是妈妈的命啊!”

  江少珩却只是摇了摇头,抓住了母亲的手,又像是把她从自己身上推开,又像是撑住了她崩溃的身躯:“不,你再也不要靠近展言和他妈妈一步。听明白了吗?”

  金小敏仰脸看着他,突然安静了下来,连呼吸都忘记了:“你不要妈妈了?”

  江少珩的眼睛通红,更多的眼泪落了下来。他依然紧紧抓着妈妈的手腕,用力到在她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了一圈红痕。和他手腕上的伤口差不多的位置。他突然觉得身体里泛起那么深重的痛,就像当初看到楚楚在他面前痛苦一样,他们的脐带好像从来都没有断过。他看见妈妈的折磨和忏悔,也看见自己日复一年的沉默。他允许她的控制,纵容她的自私,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他爱她。孩子对于母亲的爱才是最无私的,可妈妈从来都不懂。

  “妈妈,我永远都爱你。”江少珩的嗓子完全哑了,他说得那么轻,那么温柔,把金小敏的心完全击碎,“但我只能在最远的地方爱你。”

  金小敏退了一步,江少珩松开了她,江晟接住了她软倒下来的身体,他们俩都抬头看着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不知所措。

  “我已经帮你买了明天回多伦多的机票,发到你手机上了。”江少珩看着母亲,“每年圣诞节,我会回多伦多陪你五天,一直到新年。你在北京多耽搁一天,我在多伦多就会少留一天。如果五天之后你还不回去,你就会像失去楚楚一样失去我。”

  金小敏爬起来,还想抓住儿子。但是江少珩已经提起了他的手提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酒店房间。金小敏疯了一样冲出去,不顾江晟在后面怎么喊。但是电梯门已经关上了。她飞快地跑到消防通道里,鞋都没有穿,一路往下奔跑,剧烈的喘息声回荡在楼道里。然后她推开防火门,冲进了酒店大堂。江少珩正好从旋转门走了出去。金小敏又跟着冲进了雨幕里,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少珩——!”

  但是江少珩再也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