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小说>都市情感>竖子>第097章 

  江晏站在落地窗前, 看着自己的倒影,第无数次地问:“这真的好看吗?”

  庄辛蕊把酒从冰桶里拿出来,倒了半杯放在桌上,同时回答她:“留长一点就好看了。”

  江晏不怎么信服的样子, 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她的头发太短, 监狱里统一的造型, 不允许过耳,这让她的脸显得太圆, 尽管她瘦了很多。今天她在某家美发沙龙呆了整整一个下午,但是收效甚微,她看起来完全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中年女人,虽然消磨她的并不是婚姻和孩子,而是训话, 教育和劳动。

  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要去拉个皮。”

  庄辛蕊不怎么走心地答应了一声,两只猫走进卧室,软肉垫踩在长绒地毯上, 无声无息。

  江晏终于看厌了自己的样子,转过脸来看着庄辛蕊快垂到腰的一头长卷发:“小心我趁你睡觉的时候把你头发剪了。”

  庄辛蕊笑了一声:“随便你。”

  江晏也笑了,拿起那半杯酒, 蜷缩在了床尾的沙发里。她的脚指甲和手指甲都剪得又短又整齐, 但是涂了新鲜的朱红色。那瓶指甲油还在桌上, 盖子半开着,散着一股油漆似的味道。她坐下来才看到这个小小的置物桌有两层, 下面一层塞了一本书, 江晏把它抽出来, 看到宝蓝色的封面上勾了一个白色的剪影, 标题是《冒名者》, 下面写着,“江晟著”。

  江晏抬头看了一眼坐在床上的庄辛蕊,她看起来坦然得不得了。

  “出版社给我的样书。”她喝了一口酒。

  江晏把书翻过来,封底果然没有书号,说明这本书还没有正式出版。不过出版社很熟悉,庄辛蕊有两本小说都是这个出版社出的。

  江晏笑了笑,随手把书放回桌上:“真巧啊。”

  庄辛蕊知道她在想什么:“赵主编本来就是江老师介绍给我的。”

  江晏“嗯”了一声,视线落到桌上的手机。有两条信息进来了。

  庄辛蕊突然道:“这本书写得不错。”

  江晏还在看信息,有点儿心不在焉:“写的什么?”

  “一个为了逃避下乡,动用家里的关系进了宣传队的年轻人。”庄辛蕊说,“因为长得好看被调去了话剧团,在台上完全不会演戏,在台下每一分钟都在演戏……非常辛辣。”

  江晏把手机屏幕摁灭,抬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庄辛蕊。

  她对哥哥在牢里写的小说没有兴趣。事实上,她对哥哥整个人都没有什么兴趣。分隔近五年,再见到江晟的时候她极度失望。他老了,没用了,没有了野心,也没有了志气。只知道端着自己那点儿文人的尊严,活在一小部分人的追捧里——才华算什么东西?当初所有人都求着供着,只需要他写一篇大纲出来就能去拍电视剧的人,现在竟然也要自己把细枝末节全都填完整,然后捧着去到处求人看一眼。江晏只觉得他可笑至极。

  她没接茬,庄辛蕊也就不说了。她又喝一口酒,把话题揭了过去:“是你在等的人吗?”

  江晏给她打电话,说到她这里来住几天,庄辛蕊戏都还没杀青就跑了回来。她陪着江晏买衣服,做头发,美容——江晏花钱的样子带着一种报复性的咬牙切齿。实话实说,她身上几乎立刻就没有了失去过自由的痕迹。庄辛蕊甚至觉得过去身陷囹圄的这几年里,江晏的心从来就没有真正被关起来过。其余的时间,就是看她不停地打电话。先给过去她在霓裳的亲信打,叙叙旧,问问人家现在发展得怎么样。然后是一些“朋友”,各种各样的朋友,各行各业的朋友。无论对方是客套还是冷漠,甚至不留情面的嘲讽,江晏都照单全收。现在所有人都已经知道,她江晏回来了。

  庄辛蕊知道她想做什么。重新把霓裳办起来不太现实,江晏现在没有这个资金,她最好的打算是有人愿意重新雇佣她。令庄辛蕊意外的是,这样的人不在少数。江晏打了两天电话之后,话已经慢慢传了开来,有人给她介绍,有人主动联系她,无外乎请她去做经纪人、做制片,但是江晏反倒全都客客气气地婉拒了。

  她心里已经有目标了,虽然庄辛蕊还不知道是谁。

  江晏喝了一口酒:“不是。”

  不过她笑得很甜蜜,看起来那信息确实是好事:“是替她来探口风的人。”

  庄辛蕊就没再问,倾身过去拿酒,给自己又倒了半杯。江晏看着她,突然道:“我以为你结婚了。”

  “嗯?”庄辛蕊有些意外,“什么?”

  “你两年前去看我,”江晏提醒她,“跟我说你要结婚了。”

  “哦!”庄辛蕊想起来了,她是说过。但后来婚礼取消了,她那段时间很忙,很久没去看江晏,再后来去的时候也就没想起来把后续告诉她。江晏这次过来,看见她还是独居,家里除了猫没有别的活物。

  江晏看起来很感兴趣:“为什么取消?”

  庄辛蕊做了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

  江晏笑起来:“得了吧,跟我还有什么好瞒的?”

  “不是瞒着你……”庄辛蕊无奈地笑了一声,“我也不清楚。”

  江晏的眉毛挑了一下,怀疑地看着她。

  庄辛蕊把酒放下:“我的问题。最后一刻了我突然不想结婚了。”

  江晏笑了,庄辛蕊让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拿枕头扔她:“那又怎么了!你不也是一直没有结婚?”

  “我太忙了。”江晏躲过枕头,竟有些欣慰似的看着她,“好事,说明你足够成功。”

  庄辛蕊愣了一下,突然哑然失笑。

  是啊,她足够成功。她在30岁之前就靠自己在北京买了房子,在业内赫赫有名,能参与选角,跟最红的艺人私交甚笃……从各个方面来说,她都足够成功。

  除了,在婚礼前突然害怕到要分手的时候。

  “我就是……”她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搜肠刮肚,“觉得缺了什么……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对。”

  江晏又在看手机,随口问她:“缺了什么?”

  庄辛蕊张了张嘴,看着紧皱眉头在看信息的人,最后笑了笑:“没什么。”

  江晏突然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庄辛蕊以为她要追问两句,刚把心提起来,却听江晏问她:“展言现在的经纪人是谁?”

  “呃……”庄辛蕊被她打得措手不及,“陈芳芝。”

  “当年就是她做主把少珩的戏份全都剪掉,让展言顶上的?”

  庄辛蕊:“是……”

  江晏看起来没有任何愤恨,反倒很欣赏地点了点头:“有意思。”

  庄辛蕊审慎地保持了沉默,她不是很敢在江晏面前提起立欣、严茹,或者是展言。尽管她很清楚,江晏此时一定已经知道了她和展言这几年的交情。这让她有一丝微妙的心虚,好像某种程度上背叛了江晏。

  但是江晏小口呷着酒,笑得很开心:“她现在一定觉都睡不着了。”

  “谁?”

  江晏唇角的笑意更深:“严茹。”

  还有比这更好的报应吗?一个更年轻、更大胆的人,就在她眼皮子下面羽翼渐丰,跟她分庭抗礼——一切就像昨日的重现。只是对于严茹来说,一切都颠倒了过来。江晏现在回想当年,等她意识到严茹的不可控制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还有蒋以容……江晏想到这个名字都会感到一丝刺痛。是通过她,严茹才会认识了蒋以容。可是蒋以容为了她的心尖尖迟也,帮着严茹从背后捅了她一刀……十几年前的事情了,但背上的伤还是时时泛起隐痛。严茹捅了她两刀。江晏曾经在无数个夜晚里对着囚室灰色的墙壁舔舐这伤口,严茹的名字都被她咀嚼出了甜蜜的滋味,像某种有毒的植物。

  庄辛蕊看着她脸上莫测的笑容,不知道该说什么。

  江晏反而主动跟她提起了她和展言的交情:“你没问问他怎么样了?”

  “没,”庄辛蕊摸了摸自己的眉尾,“他现在应该忙着——”

  江晏打断她:“他跟少珩在一起多久了?”

  庄辛蕊有些意外江晏怎么会知道的,但江晏看起来对侄子的性向接受良好。她看着庄辛蕊的表情,不耐烦地挥了一下手:“得了吧。”

  于是庄辛蕊便不说什么了。江晏怀疑过展言和江楚之间有事儿,但是江楚坚决否认。她从《烟云十四州》的片场把侄女逮回去,江楚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反倒是随后,她那个一直抗拒做演员,号称一年只接一部戏的侄子竟然主动要求接戏,还非得是横店的戏。可能那个时候江晏就知道了,她不管这些年里他们俩到底算怎么回事,她只用知道结果,结果就是她出狱江少珩都没空露面,说是在朋友那里,而与此同时展言遭遇了出道以来最大的危机,片场就在怀柔。

  是她看走了眼。江晏不得不跟自己承认。当年竟然没有把展言当回事……

  “陈芳芝这次闯祸了。”江晏把杯底的酒喝完,“严茹不会想放过这个机会的,她恨不得借此把陈芳芝一口气治死,只不过现在她还在取舍,要不要把展言一起牺牲掉。”

  庄辛蕊继续保持沉默,这上头的事她一向插不上话,但她担心展言,所以听得非常认真。

  江晏把玩着手里的空酒杯,突然又换了个话题:“那个唐佳宸,据说跟展言长得很像?”

  庄辛蕊险些没跟上她的思路:“嗯?——哦!其实也不是很像,刻意模仿的时候有点神似而已。”

  她这部戏本来要用展言,但是展言档期排不开,袁新娟做主用了唐佳宸。现在展言出事了,唐佳宸已经迫不及待地要跟展言撇清关系。庄辛蕊在剧组天天看着,唐佳宸的私服已经整个风格大变。

  江晏还是那种若有所思的表情,庄辛蕊等了一会儿,她却完全没有继续往下说的意思,让人捉摸不透。庄辛蕊只好微微叹了口气,看来江晏没有打算跟她来什么闺蜜叙旧,她满脑子想的还是自己的东山再起。

  “我去给你放洗澡水。”她站起来,极力掩饰着自己的神情,但是江晏还是轻轻抓住了她的手腕。

  “谢谢你。”她坐着没动,抬头看着她。

  庄辛蕊低下头,手覆到她手背上。

  “姐,”她的声音很轻,“当年……不关展言的事。”

  江晏还是保持着抬头看她的动作,松开了她的手腕,但仍旧虚虚地搭着,没落下。

  “我没想报复任何人。”江晏保证什么一样,“我对展言没有恶意。”

  庄辛蕊发现自己不知道应不应该相信她,眼前的人令她感到陌生。

  江晏把手放下,一字一顿说得非常郑重:“我知道谁才是我真正的朋友。”

  庄辛蕊没说话,半晌,她轻轻地笑了一下,俯身揽住了江晏的肩膀。江晏的手环上去,也抱住了她。她们一个字都没有说,就这样安静地相拥了一会儿,然后庄辛蕊重新站直,轻快地说:“想泡澡吗?”

  “我自己泡?”

  庄辛蕊做了个怪脸,跟她开玩笑:“你不会蹲几年牢蹲弯了吧?”

  江晏翻了个白眼:“滚。”

  庄辛蕊笑着走开了。江晏的手机响了起来,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号码。她接了起来,然而对面传来的声音一点都不陌生:“喂?”

  江晏笑了。她气定神闲地往后靠,保持了沉默。但是对面没再开口,仿佛一种心照不宣的对峙,等着谁先投降。江晏顺手翻了翻刚才被她放在面前的那本书,一张书签突然从书页里掉了出来,落在了她脚边。

  江晏捡了起来,看见了哥哥熟悉的笔迹:“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江晏的笑容消失了。电话对面的人轻轻叹了口气,认输一般,唤了她一声:“江晏姐。”

  她背上的肌肉抽了一下,死去的伤口像虫一样蠕动。江晏轻轻地把书签重新塞了回去,捋了一下荡到额前的碎发。她的身影映在庄辛蕊卧室的落地窗上,她看见自己对着北京的万家灯火露出了一个最甜蜜的笑容。

  “是严总啊!”她把下巴扬起来,“别来无恙。”

  *

  作者有话要说:

  庄姐买得起普通房子但是买不起够得到二丫需求的房子,毕竟房子和房子之间差距也是很大的,不是编剧赚得能有明星多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