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小说>都市情感>竖子>第088章 

  江少珩感觉自己从来没有对展言这么生气过, 甚至比那天展言让他滚回纽约的当下都更加生气。他看出展言心虚了,而且他越心虚越要先发制人,先揭江少珩的短,让他没法说自己。可听听这说的话——“又不是你的猫”。江楚十岁的时候跟金小敏吵架都比这水平高, 江少珩瞪着他, 难以想象那天能跟他坦诚聊过去的是眼前的这个人。

  他一边觉得展言幼稚, 一边又忍不住生气,显见着也没比展言好到哪里去。

  这几天江少珩每天都来喂展昭。展言这里离江晟住的那个胡同比较近, 前阵子江少珩住在胡同里,过来准备考试是挺方便。但江晟现在身体见好,又重新开始写作,他在牢里写了不少手稿,全都带出来了。他一贯的习惯就是写作的时候不要人打扰, 江少珩也不愿意跟他住一起,所以才请了个护工,每天定时过去看看, 他自己又暂时搬回了林至恺那里。从林至恺那儿过来地铁就是一个多小时,他还要找房子,处理纽约的事情, 在酒吧跟着学调酒, 忙得琴都好几天没练了, 也没忘记展昭。江少珩来的时候任劳任怨,没想着要跟展言邀功, 但一想到展言冤他赶他冲他撒火, 然后这么多天了明明从监控里看见了都不愿意跟他说句话, 江少珩的情绪就有点儿绷不住。

  再一想, 展言可不就是向来如此吗?当初知道对不起江楚, 不肯好好把事情说清楚,先说咱们俩完了,让江少珩一点儿没处说理。他这会儿已经完全忘了那时候展言没办法开口还有一部分原因是自己的冷暴力,光顾着新仇旧怨一起上头,气得脑袋一阵阵发晕,都快站不住了。

  展言让他顶了一句,愣在那儿都不知道说什么。江少珩则低下头,努力克制着情绪。玄关灯都没开,就只有外面的光从窗户里透进来。展昭已经跟了出来,远远地打量着气氛诡异的两个人,两只眼睛在黑暗里反射着幽幽的光。

  展言都没见江少珩这么生气过,心里还在想不至于吧……又不是装监控偷看他洗澡了。而且他大部分时候都没看着啊,他又不是那种天天盯着监控的变态。可是眼看着江少珩都快把自己气撅过去了,展言还是先服软了,小声道:“对不起——”

  江少珩的手机就在这个时候响了。他一直攥在手里,屏幕上清晰地显现出“Greg”的名字,江少珩看了一眼,立刻摁掉了。

  展言道歉刚道一半,没声了。他就看着江少珩迅速摁掉电话的动作,语气也变了,冷笑了一声问他:“不接吗?”

  江少珩没说话。

  半晌,展言轻声道:“我不知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江少珩似是觉得离谱,重复了一遍:“你不知道我想怎么样?”

  他才不知道展言到底想怎么样。

  “你不觉得你这样很没意思吗?”

  江少珩把手一摊:“我哪样?”

  展言反倒不肯直说,就站那儿,一脸很委屈的样子。江少珩火气更大,不明白他怎么还委屈上了。

  “你又说不回去,又拜托乐团的朋友——”

  “我、没、有!”

  展言还不相信的样子:“那你——”

  江少珩没听他说完,气得转过身猛走了两步,好像不动两下他控制不住那个火气。他也从来没觉得展言怎么会这么不讲道理,把他所有的路都堵死了。江少珩解释吧,就成了羞辱他听不明白英语,不解释吧,他又完全想岔了。江少珩让他气得胸口疼,这两步都走进餐厅了,他顺势撑着椅背,努力深呼吸。

  “Greg是乐团的大提琴首席,也是我的朋友。”他仍旧背对着展言,讲得很快,“那天考试,我跟音乐总监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他们很可能会因为这句话直接把我刷下来,Greg不希望我就这样放弃,想再为我争取一次。”

  展言站在他背后,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就听见“啪”一声,展言把灯打开了。

  “只是朋友吗?”展言问他。

  江少珩似是被他的语气激怒,微微抗拒地皱起眉头:“你在乎吗?”

  展言没说话,江少珩转过来直视他:“展言,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在质问这件事?”

  “我没有质问你……”

  于是江少珩又问了一遍:“那你在乎吗?”

  怒火混着难言的酸涩从展言胸口烧起来,烧得他皮肉蜷缩。江少珩逼近了一步,问他:“你宁可去问林至恺也不跟我说一句话……你真的在乎吗?”

  展言硬邦邦地说:“我不在乎。”

  江少珩的脸色难看极了。

  展言避开他的视线,换了个话题:“那你被刷下来了吗?”

  江少珩不回答。照理说这么多天了早该有结果了,但他还没收到回音,Greg也没有找过他。那天他说要跟Greg说清楚,然后就出去追展言,等他回来对面早挂了。江少珩估计是没有什么指望了,他弹得再好,也终究是没有到不可替代的地步,这个结果通不通知都不重要了。

  江少珩看着展言,中间隔了一片不知道从何说起的沉默。

  “你说你考试不会划水的。”展言突然说,“你弹得很认真。”

  “我可以拒绝他们,”江少珩说,“但尊重是最起码的。”

  展言声调扬起来:“你拒绝他们了?”

  “我没这么说。”

  展言看起来很火大:“你看,你就是这样。我都不知道你哪句话真……”他顿了一下,重新措辞,“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江少珩死死看着他:“我也不知道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Greg的电话就在这个时候又响了起来,江少珩第二遍摁掉,觉得莫名其妙。他们这么多天一句话都没说过,怎么偏偏当着展言的面他倒是电话打个没完了!

  展言没说话,转身就走,好像觉得这个距离还不够,他要离江少珩再远一点。江少珩反而跟了上来,顺着走廊追到琴房门口,一把抓住了展言的臂弯。

  “展言……”

  “你别……”展言低着头,很抗拒地想甩开,“你别这样!”

  但江少珩没放,他们突然不吵了,两个人的声音都放得很低,几乎是耳语。江少珩只是一遍一遍叫他:“展言,展言……”

  “你已经有新生活了,”展言还是不肯抬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好像是在提醒自己,“认识了新的人……”

  江少珩:“我不要新的人。”

  “你跟我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展言感觉自己没有力气跟他争论什么,只是觉得累,心口酸得承受不住,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控制自己不要哭出来。他知道自己不能生这个气,可他又控制不住自己生气,最后只剩下满腔说不出来的酸楚。

  江少珩的手机第三次响了起来,展言像是被那个声音刺激到了。他们俩挨得很近,江少珩正要再次摁掉,展言却直接抢了过来摁下了接听键。

  “接!”展言动作粗暴地把手机塞进江少珩手里,江少珩震惊地看着他,Greg的声音清晰地传出来:“hello?少珩?”

  他叫“少珩”两个字的时候还带着说英语的习惯,“sh”发得太轻,“eng”又发得太重,声调分不清楚,展言险些没听出来他在说什么。但他叫得很郑重,显然是认真学过这个名字。展言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并且立刻为之感到刺痛。

  江少珩目不转睛地看着展言,没回应电话里的声音。

  展言突然开口道:“It’s him.”

  Greg听出并不是江少珩的声音,发出了一个犹疑的音节。而江少珩跟展言对视着,眼里是不相上下的恼火。

  “不好意思。 ”他突然开了口,视线始终没有离开展言,说的是英语,但语速放得非常慢——展言突然意识到,他是有意把每个词都讲给自己听,“我男朋友开个玩笑。”

  对面的声调扬起来:“你……什么?”

  展言不知道江少珩的眼神和语速哪一个更激怒他,恨得扬手想打他,但是江少珩腾出一只手死死地扣住了他的手腕,仍旧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眼睛。

  “我男朋友。”江少珩又重复一遍,好像英语课上等着展言跟他念这个词一般。

  展言的眼睛红了,他用力地挣扎了一下,但江少珩坚决不松手,几乎把他推到了墙上,用全身的力道制着他。电话那一头很久没有声音传出来。

  江少珩用口型对展言说:“满意了?”

  展言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草你妈。”

  “好吧,我一直有所预感。”电话那边终于重新开始说话,“虽然我打过来只是想告诉你,我已经说服他们再多给你一段时间,如果你还能赶得上五月的柴可夫斯基的话,那个就会作为对你的考核,邮件应该今天就会……算了,我想你已经做好决定了。”

  这一段展言没有跟上,他看着江少珩的神情顿时被歉疚所淹没:“Greg,我很抱歉……”

  “没关系。”对面的男人用一种连展言都听得出是伪装的轻松口吻打断了江少珩,“我理解。我们都是自由的。”

  江少珩还想说话,但是Greg已经挂断了电话。他和展言对视着,展言清清楚楚地看见他眼里的歉疚和难堪逐渐转变成了对自己的怒火。

  “他打电话来只是想说他帮我争取到了第二次机会。”江少珩的声音很轻,好像难以置信自己会做出这种事。

  展言:“我听懂了。”

  江少珩刻薄地回答他:“你当然听懂了。”

  展言没忍下去,抬手在江少珩脸上打了一巴掌。他们挨得太近,江少珩没躲得开,但他看起来也没有准备躲的样子。展言气得浑身都在抖,这一巴掌打得毫不含糊,走廊里没开灯也能看出来江少珩脸上红了一片。

  其实江少珩从来都不是那种残忍的人,哪怕这善意和爱慕都不是他所需要的。他是那种即便已经做好了决定,也会出于对乐团里前辈们的尊重而全力以赴的人。可他现在都不认识自己了,他在展言面前是这样失控,涵养和体面全都从脸上剥下来,他变成动物,变成恶鬼,变成泥淖里的蛆虫。他满怀着恶意,只想让展言也来尝尝他的不堪。

  江少珩就这么保持着微微偏头的姿势,突然开了口:“他不只是朋友。”

  展言看着他,胸口剧烈起伏。

  “你想知道细节吗?”江少珩把脸转回来看着他,“想知道我们约会的时候去哪里吃的饭?饭桌上聊了什么?吃完饭回的谁那里?谁先吻的谁?”他把展言往后推,琴房的门一直是虚掩,展言被他推进门,想把他推开,但是江少珩极具侵略性地逼近他,仍然在轻声细语地跟他说话,“谁先摸的谁……”他的手伸到展言腿间,展言狠狠扣住他的手腕,却无法阻止江少珩说下去,“谁在上面,谁在下面……”

  “闭嘴。”展言的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我不想知道!”

  “对,”江少珩讽刺地嗤笑一声,“因为你不在乎。”

  展言的手指几乎嵌进江少珩手腕的皮肤里,指腹下面是他幼年自残留下的伤疤。

  “你愿意跟谁上床就跟谁上床,”展言拼出最后一点尊严,冷冷地对他说,“跟我没关系。”

  “怎么会跟你没有关系呢?”江少珩离他离得那么近,说话的时候就像是在他耳边说情话,“你可是看准了那个时候给我发的信息啊。”

  展言:“我什么时候给你——”

  他突然停下来,惊惧而又难以置信地看着江少珩。江少珩笑了一声,放开了他。

  “你从来都不肯放我走。”江少珩的嗓子里像是一把燃尽的灰,“你不许我走,又不肯要我。招招手我就回来,挥一挥就让我滚……我就像你的狗。”

  展言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眼泪从江少珩颊边滚下来。

  “我不知道……”

  “对,你不知道。”江少珩说,“都是我自己犯贱。”

  无论下了多大的决心要“重新开始”,却还是在收到他信息的那一刻全盘推翻。明明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个信息提示音,任谁都会在那种时候忽略过去,江少珩却突然有一种很荒谬的念头,感到展言其实一直在看着他。他爬起来去看手机,栗色头发的男人从他背后贴上来,江少珩落荒而逃。

  展言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到:“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

  “什么都是你说了算。”江少珩苦笑一声,“你说分手就分手,你说我应该回纽约就得回去,从来不会问我一句我是怎么想的……”

  展言还想申辩:“我不是……”

  “你有没有一秒钟想过,”江少珩问他,“我愿意留下来。我不想分手。我不会看不起你——”

  展言忍无可忍地挣了一下,几乎像是又打了江少珩一巴掌:“你他妈演情圣有瘾啊!”

  江少珩被他推得退了一步,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展言:“干嘛作这幅样子?为了我留下来,为了我把别人甩了,为了我不跟人上床——阳|痿你他妈都赖我啊?还是等着我给你打个贞节牌坊啊?”

  江少珩脸上一下子褪去了所有的血色,但是展言还没说够。不就是比嘴脏么?展言还有更难听的话。

  “你就喜欢这样是吧?你是不是特享受这种感觉?永远高我一等,我没了你就不行,就算你现在什么都不是了你还是得站得高高的可怜我!我拉你妹妹垫背你都能原谅,我才是你的狗!我咬你一口你还要摸着我的头说没关系我爱你,这不是对狗是什么!”

  一口气说得太多,展言甚至有点儿喘不上气,到后来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想起不久之前的那个晚上,也是在这个房间里。可是什么坦诚,什么成熟地面对,原来都不过是酒精的错觉。他们还是在吵当初那件事。好像那是一个黑洞,已经把他们都吸了进去,留在这里的就是两个空壳,两个不可理喻,自私蛮横,阴暗扭曲,恶语相向的陌生人。

  江少珩看着他,好一阵没说话。然后他轻声道:“展言,我真恨不得杀了你。”

  展言点了点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赞同什么。可能是他也想杀了江少珩,或者是他也希望被江少珩杀死。他们彼此对望着,那个黑洞在他们中间飞快地塌陷,所有的东西都在快速地变形。展言感觉自己也被吸了过去,不然他没办法解释他们怎么会突然就贴在了一起。鼻子撞到了鼻子,牙齿撞到了牙齿。展言尝到铁锈般的血腥气,江少珩咬破了他的下唇。他失去平衡,跌坐到钢琴凳上,手肘碰到琴键。音棰敲下去,钢琴发出“咚”的一声。江少珩跟着他倒了下来,两只手都撑到琴键上,把他圈在怀中。他俯身跟展言接吻。高音和低音一起被奏响,琴身颤抖着,发出一声漫长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