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小说>都市情感>竖子>第065章 

  展言打开家门, 先叫了一声:“展昭!”

  没动静。他换了鞋,行李箱都扔在门口,先去猫房里看。因为经常不在家,他弄了个智能猫房, 铲屎喂食都是一体化。但是展昭也没在。展言“欸”了一声, 在家里来来回回找了三圈, 终于发现这个逆子正端坐在冰箱上面,一张扁脸君临天下地看着他, 任他喊了半天,就是不应。

  展言让他给气笑了,叉着腰瞪他:“你给我下来!”

  展昭不理,大尾巴扫来扫去。展言眼尖,已经看见尾巴毛上带了冰箱顶上一层灰。他心说我还治不了你, 随手抓了一包冻干,塑料袋的声音一响,展昭“喵”地一声就扑下来了, 极度谄媚地用脑袋在展言手边上拱了拱。

  展言趁机撸了一把猫脑袋,问他:“有没有想爸爸?”

  他又出一趟门,一个多礼拜没回来了。团队也都跟着他在外面, 中途也就庄辛蕊来过一次, 给他换过一次猫砂。展昭一双碧幽幽的大眼睛瞪着他, 张嘴又喵一声,露出上下四颗小尖牙, 好像在辱骂他:“你还有脸问!”

  展言心虚地把冻干倒在手里, 展昭两只前爪都搭上来, 呼噜呼噜地吃, 生着倒刺的舌面在展言掌心刮过, 痒痒的。展言抓紧机会摸脖子摸肚子,从上到下撸了个遍,连平时绝对不允许碰的大尾巴都撸了个爽。展昭吃完了,喵呜呜地又问他要,展言两只手一摊,说:“没啦!”

  展昭非常现实地扭屁股就走,大尾巴竖在后面,像根鸡毛掸子。

  展言哀叹了一声,克制住了自己又去拆一包冻干的欲望。以前庄辛蕊就说他,人家养猫都是人驯猫,到他这儿成了猫驯人。展昭很有原则一个小猫,有冻干就任摸,没有冻干免谈,急了又抓又咬,脾气贼臭。展言以前没办法,就各种给他喂,喂超重了医生又让控制饮食,一断粮父子感情就又破裂了。

  逆子啊。

  逆子这会儿已经踱到客厅边上的猫抓板上,弓着腰挠了两下,然后作了个蓄力的姿势,一双小短腿十分有力,把自己弹射到了猫爬架最上面,继续用一种帝王般的神态看着展言把行李箱推了进来。他一边把衣服收拾出来,一边把手机放在茶几上,任由群里的语音一条一条往下播。前面是关于一支推广的细节商议,展言听了一会儿,觉得没他什么事儿,伸手摁掉了,往下拉,看见中间一大段都是宣传在汇报本周的舆情——也就是最近网友们又骂了他什么,粉丝们又替他得罪了几个甲方……之类的。展言叹了口气,点进陈芳芝跟他的私聊,她发了很长的几条语音,讲的都是同一件事,她把展言塞进迟也的新片里了。

  迟也当年因为被曝性向而一度销声匿迹,逼得不得不放弃了国内市场。没有想到这一逼之下,他竟然拿到了意大利的金雏菊奖,成为了首个斩获这个欧洲奖项的中国人。他拿奖以后,这个无形的“禁令”也就悄然解除了。但是谁都不知道迟也怎么想的,他婉拒了所有的片约,在伦敦读了个戏剧学院,四年多没有在国内拍过戏。

  陈芳芝说的这部《哨狼》,就是迟也在获奖之后第一次回国拍电影,搭的也是多次拿奖的大导演苏皓,他之前就跟迟也合作过。虽然《哨狼》延续了苏皓一贯的风格,还是个主旋律片,但明摆着是要往国际上冲奖的。陈芳芝为此已经奔走了很长时间,就算展言红,也不好塞。因为他没怎么拍过电影,也就是没有跨过俗称的“电影咖”和普通演员之间那层壁。其次就是口碑一直平平,展言这几年不知道被多少人指责“小鲜肉不会演戏”了,始终翻不过身来。好不容易拿了个长风奖,算是有了点可以傍身的资本,陈芳芝终于把他给塞进去了。

  她给展言发信息,准备明天跟资方和导演吃饭。

  展言回了句“好”,确认没有别的信息要看了,便把手机放起来去洗了衣服。吭哧吭哧把家里全收拾完,往沙发上一倒,再看手机的时候发现群里有了个推送链接,标题是《展言:我没有天赋》。

  展言愣了一下。稿子发之前给团队审过了,是田杨杨看的,没过展言的眼。采访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展言都忘了自己说过这话。只看见陈芳芝留了一条言,说写得蛮文艺的,他的宣传却说,粉丝们那边反响不佳。

  展言便点开来,一目十行地看完了。

  粉丝反响不佳很正常,因为这篇采访没有很直白地夸展言,倒是诚实反映了展言对自己的评价——没有天赋,纯靠运气,作品并没有受到很多的认可……基本都是粉丝不爱听的话。他们当然不会觉得这是展言自己说的,只会觉得是记者在打压展言,在网上把人骂得挺惨的。展言看完了宣传发过来的那些截图,不禁苦笑了一声,不知道这个记者经历了这一次还愿不愿意再采访他。

  但其实记者在文章里表达了自己的看法。她觉得展言能够比别人更红、红得还更长久是有原因的——他比别人更好地完成了民众对公众人物极度严苛的要求。没有丑闻,极度自律,甚至不随意结交圈里的朋友,没有私生活,也没有什么脾气,对待工作有一种高度的职业性。记者在文章最后写了,说这种高度职业化背后却有着一种冷漠,展言看起来并没有在他的工作中找到任何意义。他站在火光里的时候,就只是一个沉默而孤独的男人。

  宣传在群里责怪田杨杨当初审稿的时候没有把这句话删掉,现在网上有人抓着这句话,认为展言演技不好就是因为“没有在工作中找到意义”。而田杨杨则在辩称她觉得结合前文,这样写出来是表达展言没有被圈里的名利所惑,很清高的意思——更何况作者也不让删这句啊!

  展言扫了两眼,懒得介入他们的辩论,横过来躺在了沙发上。

  展昭四爪轻盈地落在了地上,“哒哒哒”地走了几步。这个声音提醒展言该给儿子剪指甲了。但是他没动,于是展昭跳到沙发上,依偎到展言的腿边,展言顺手捋了捋他的毛,展昭顺手就给他来了一下子,展言“嘶”的一声坐了起来,无语地看着自己手背上三条红印子,凶手从沙发上跳下去,胆大包天地没跑,还仰着头,挑衅地看着展言。

  展言跟逆子大眼瞪小眼,逆子歪着头,天真无邪,张嘴用夹子音给他卖了个萌:“喵?”

  展言让他逗笑了,认栽地又倒下来,重新抓起了手机,熟练地登上了海外某个视频网站。他在上面只关注了一个账号,是纽约的一个街头艺术家组织。两年前,这个组织举办了一场街头歌剧的演奏活动,把一台三角钢琴推到了公园里演奏,歌剧演唱者、甚至还有舞蹈艺术家,都一起在表演。这个活动的目的是为了打破所谓“高雅艺术”的壁垒,一度成为了奇观,在互联网上被转发来转发去,最后被展言在无意中刷到了。

  他认出了那个弹钢琴的人。因为镜头不多,大部分人都没有认出来这是谁,但展言只要看一眼就知道了。他在笑,整个身体都随着演奏而摇摆,看起来快乐得不得了。展言不知道自己把这段视频看了多少遍,把声音调到最大去听,能听到弹钢琴的人说了两句话,都是英语。他说起英语来很陌生,像是另一个人,可是展言认得他的声音。他知道自己绝不会认错。

  因为这次表演的成功,这个组织后来又举办了一场类似的演奏,这一次多了十几秒的镜头,他说了自己的名字,说了年龄,说他在纽约某个艺术院校学古典音乐……

  展言当时怅然若失地想,他还是去了纽约。

  这种街头艺术家组织都是独立账号,不会每一个视频都火爆到被搬运至国内平台。于是展言自己去原网站注册了一个账号,默默关注着。这个组织慢慢把“高雅艺术上街头”做成了一个系列,据说每周三次,钢琴家Jiang会把这台360公斤重的钢琴推到华盛顿广场,然后在这里演奏。有的时候会有歌唱家,或者舞蹈家一起表演,更多的时候只有他自己。视频也不是每次都有,不过展言后来看到过一个视频,他让一个流浪汉躺到了钢琴下面,然后为他演奏了一曲,流浪汉爬出来的时候泪流满面,画面淡去之后的字幕显示,流浪汉非常感谢钢琴家为他的困顿的生活带来的这支曲子,也许这就是音乐的意义。

  江少珩过得很好,至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比他过得快乐。展言不知道他应该对此作何感想。

  他当年了断得非常果决,把所有的账号全都拉黑了。他知道江少珩后来回国过一次,大概是在江晟入狱后不久。他通过他们共同的朋友给展言递过话,想见见他,哪怕是说句话也行。但是展言都没有理会。有那么半年的时间,江少珩一直在试图通过第三方跟展言重新联系,弄得很多人都知道了他们的分手。展言不知道别人怎么看待的,直到有那么一个朋友没忍住,说他“势利”“绝情”。展言这才意识到,在很多人眼里,他就是一个在江家得势的时候以色侍人,又在江家失势的时候果断转头的小人。对此他什么都没有解释,那时候他红了,于是他顺理成章地失去了这一帮“以前的朋友”,江少珩就这样彻底地在他的生命里消失了。

  这么多年来,这个时不时更新的账号就是展言唯一能够看到江少珩的地方。他划了两下,检查了一下账号最近更新的视频,这两期都是关于街头涂鸦的,出现江少珩的视频还停留在三个月前。展言百无聊赖地翻了翻评论,看到有人问最近都没有看到Jiang去华盛顿广场弹琴,他出了什么事吗?

  视频的发布者回复,Jiang有事,最近不来了。

  展昭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跳回到了沙发上,往展言的腋窝下钻。他微微抬起了手臂,让他趴好。逆子屁股对着他,肚子里咕噜咕噜地开始开摩托车,大尾巴悠闲地在展言的下巴上扫过来,扫过去,把冰箱上陈年没有打扫过的灰都涂到了展言脸上。展言微微别开脸,顺手摸了摸展昭的脖子。逆子转了性,这回没挠他,还是咕噜咕噜的,脑袋瓜抵着他的掌心,像在跟他撒娇。

  展言突然问他:“展昭,你也会觉得孤独吗?”

  展昭的尾巴又扫过来,他躺躺好,舒舒服服地闭上了眼睛,懒得理睬人类的胡言乱语。他的尾巴不动了,严严实实地盖住了展言的脸。很痒,但展言没躲。逆子难得贴心,替他遮住了没有人看到的一滴眼泪。

  那个记者说得都对,他对工作只是冷漠而已。唱歌曾经是他最喜欢的事,但现在他已经不知道这一切是否还有意义。那张单曲本来是他要自己写的,但他那时候太忙。拍戏,代言,活动……他的时间被细化到分钟,每一秒都带来巨大的收益。后来他不得不在年底前把单曲做出来,否则晚会上就得唱别人的歌。展言最后屈服了,公司为他买了一首歌,他特训了两天的舞蹈,就这样上了舞台。而那个他本来以为是他事业中最重要的一个首发舞台,仓促得令他措手不及。他在录制前两个小时被塞了一张改过的歌词,因为原歌词里有些地方“价值观不正确”。然后他被套进了一套红得刺眼的西装里,像个木偶一样被牵上台,站在那里推广当地某个农产品的时间都比他真正唱歌的时间长。

  展言后来意识到,没有人在意他唱得怎么样,演得好不好。电视台的人不在意,公司不在意,导演也不在意……甚至粉丝都不是很在意。他们只需要他在这个位置上,在特定的时间做特定的事情就可以。讽刺的是,唯一会在意他做得好不好的竟然是那些恨他的人。

  后来陈芳芝问他,今年再出一支歌?展言回答不用了。

  他没有了爱人,然后没有了朋友。到了最后,他没有了梦想。

  *

  作者有话要说:

  但你还有钱——来自大根的画外音。

  快见面了真的快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