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小说>都市情感>竖子>第060章 

  电梯门一打开, 江少珩就知道不好了。不知道哪里的摄像头突然蹿了出来,那两个男人扑上来的姿势仿佛秃鹫扑到尸体上。江楚都被吓愣了,还是江少珩反应快,迅速把妹妹往怀里一带, 严严实实地挡住了脸。江楚弓着背, 头低得不能再下, 拿手挡住了脸,两个人狼狈不堪地快速往公寓楼外面走去。

  “江楚!”更多的人守在公寓楼外, 看见他们出来,开始七嘴八舌地喊,“江楚!能说两句吗!这里是苏俐的家吗?恋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江少珩你知情吗?”

  江少珩铁青着脸,沉默着走到了驾驶座那一侧,先打开后座把江楚塞了进去, 然后转身想进驾驶座。一个男人的手机直伸过来,想从他打开的车门里探进去拍清楚江楚的脸,被江少珩粗鲁地劈手夺下, 直接扔进了旁边的绿化带。

  围着他们的人群骚动起来,还有更多的人凑上来围观,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总之先掏手机录。江少珩低声咒骂了一句, 躬身钻进车里。有人不知死活地来扒车门, 江少珩不得不上了个锁。于是他们就在外面拍车窗, 像一群见到了生肉的鬣狗,围攻上来, 死活不肯罢休。江楚蜷缩在后座, 始终不敢露脸, 抱着自己的头, 泄出模糊的哭声。

  金小敏下来了, 鬣狗们哗啦啦一下又都涌向了她。但是金小敏显得比他们兄妹俩镇定得多,她几乎只是错愕了一下,就昂首阔步地继续往车里走。这些人未必都是什么正经记者,蹭流量的直播居多,江少珩坐在车里甚至都听见有人在解释“现在金小敏也下楼了——谢谢老铁们的打赏!”

  他们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能离开这里。江少珩启动了车,可这帮无赖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就看江少珩敢不敢开。他当然不敢。于是僵持许久,又只能熄火。苏俐从楼上看见了,一个电话叫来了保安,但是连保安也被缠住,变成了这场闹剧的一部分。他们开始“采访”保安,问他们江楚是否是这里的常客,更有甚者还要求保安帮忙刷开电梯的门禁。手里有比手机更高级的摄影设备的都往上摇,想拍清楚在窗边的苏俐。楼上很快拉上了窗帘。

  最后金小敏报了警,直到警察来了,他们才终于脱困。

  消息在当天中午就爆了。因为江晏所面临的指控,平台收到指示,将“江少珩”“江楚”都划定为劣迹艺人,提到他们的名字会有不同程度的限流操作,“金小敏”的名字倒还在一个灰色的地带,所以所有的爆料挂的都是“苏俐”和“金小敏”。现在的网民很多都不知道苏俐是谁了,于是一下午,网上又开始科普苏俐。手快的娱乐号已经剪了视频出来,深扒她的演艺经历和与金小敏一度为人称道的姐妹情。

  到第二天,热度更上一层楼——即便网友们都无法直接提到江楚的名字,但他们非常有创造性地给她取了各式各样的花名,继续扒。很快就扒了出来,苏俐的工作室背后有江楚名下的资金。不少人跑去苏俐的工作室打卡,苏俐不得不暂时关门。

  苏俐和金小敏的关系也在民众嘴里变了味儿。昨天还认定是“昔日的好姐妹”,今天已经出了新的论调,称苏俐和金小敏很久以前就面和心不和。当年金小敏正当红的时候结婚退隐,很多本来要找她的戏都会被她引荐给苏俐,以至于有一段时间媒体称苏俐为“苏小敏”。这么多年过去了,某个项目——明眼人都知道是在说《烟云十四州》——仍旧延续了这种模式,金小敏不愿意去拍的,就让苏俐去。

  大部分人代入了金小敏,觉得苏俐占尽了便宜,还作出这种近乎不伦的事情,确实是无法原谅。还有的则是脑补出一场大戏,开始猜测两人是否当年就有超出友谊的情分,但是金小敏为了荣华富贵嫁给了江晟,苏俐是在拿江楚当替身。总之,这件事从任何一个角度来看都非常狗血猎奇,什么手段都封禁不住议论。当那个最早爆料了此事的狗仔再次祭出了金小敏掌掴苏俐的清晰画面时,整个互联网都沸腾了。

  展言没有第一时间看到这些消息,补拍到了尾声,他长期睡眠不足,回酒店妆都没力气卸就睡着了,直到第二天才看到江少珩凌晨三点多给他打过一个电话。此时他们已经多日没有联系,对话还停留在上一次江少珩说“希望再给一点时间”。展言心里有气,决定好好地“给他时间”,于是也就没有回这个电话。

  江少珩有感觉到展言的情绪,但他并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又僵持了一天,最后还是展言主动给他打了一个电话,问他怎么回事。这个时候江少珩却又像锯了嘴的葫芦,什么都说不出了。沉默了很久,展言只能叹了一口气,说他还有工作,先挂了。

  江少珩木然地听着电话里的忙音,几乎无意识地把手搭在了胸口。他感觉不到心还在跳了,好像要靠这样来检验一下自己是不是还活着。

  从江晏被带走到今天,江少珩其实已经崩溃了无数次,但几乎没有在展言面前表现过特别负面的情绪。一开始是为江晏做过的事感到羞耻,就像当初江晟的丑闻一样,即便展言没有评断他的意思,他还是想藏。展言在最开始的时候跟他说过“一起面对”之类的话,但江少珩不知道这些事能怎么“一起面对”,他自己都没有想到办法来面对。于是这句话在他这里就成了一句空话,除了让他更有压力、更无所适从以外,没有任何意义。

  江少珩做了家里人二十年的情绪垃圾桶,自己反而变成了一个不会往外倒垃圾的人。

  展言给他发了一条信息,只有一句话:“我已经感觉不到你还爱我了。”

  然后在江少珩还没来得及回复的时候撤回。

  江少珩把手机丢开,脸埋在掌心,克制着释出了一声泣音。

  但他连哭都没能哭出完整的一声,金小敏突然在外面敲了敲他的门——那个跟金小敏只隔了一个客厅的套间卧室他已经给了江楚,他自己在同一楼层又开了一间房。江少珩迅速地擦干净眼泪打开了门。金小敏戴着墨镜,一副刚从外面回来的样子,手里提了两个大行李箱,江少珩低头看了一眼,发现是他的行李箱。

  江晟给他们买的机票已经改签过一次,改签以后的日子就在明天,这一回是无论如何不可能再妥协。金小敏自己回去帮他们收拾的行李,他们是愿意回也得回,不愿意回,江晟会叫人来把他们兄妹两个绑上飞机,一路摁着回多伦多。

  江楚实在拗不过父母,只好退了一步,请求金小敏允许她跟苏俐打个电话。只要能打这个电话,她就乖乖地回多伦多。但是金小敏不肯。只要从江楚嘴里听到“苏俐”这个名字,金小敏就歇斯底里起来。她们试图交谈,但金小敏无论如何不愿意相信江楚会喜欢女人。金小敏自认是个开明的妈妈,女儿少女时代交的第一个男朋友她就见过,后来也始终没有过多干涉过女儿的恋爱,她就是想不明白江楚怎么会突然变了——尤其那个女人还是苏俐。但苏俐一直就是这样的,所以她能得出的结论就是苏俐“害”了江楚。谈到最后就又是大吵大闹,江少珩住在隔壁都能听见她们的声音。到最后,金小敏妥协了。江少珩不知道苏俐在电话里说了什么,江楚终于安静了下来,但她也拒绝进食了。

  “我让酒店送了餐上来。”金小敏冷着脸对儿子说,“你去看着她,让她吃点东西下去。”

  江少珩沉默着点了点头,又问:“妈,你出去吗?”

  “有事情。”金小敏敷衍了一句就走了。江少珩也没指望她真的会告诉自己什么,把两个行李箱拖进房间里,连打开看一下的欲望都没有,就出门拐进了大套间。客厅里果然有餐车,江少珩挑了挑,找了盆看起来清爽一点的沙拉,端着进了妹妹的房间。

  江楚躺在床上,窗帘拉着,她闭着眼睛,似乎还在睡。江少珩坐到了她的床边,把沙拉放在她床头柜上,许久没有动弹。他就这么在昏暗的光线下看着妹妹,看了很长时间,伸手给她捋了一下贴到脸上的乱发。

  江楚突然睁开眼,看见是他,便沉默地翻了个身,用瘦得只剩下骨头的肩背对着他。她身上穿了一件已经皱巴巴的旧T恤,肩胛骨在T恤下勾出明显的形状,像振翅欲飞的蝶。

  江少珩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半晌,轻声道:“你跟Kate说你要回去了吗?”

  江楚不理他。

  江少珩故作轻松,又道:“等回去了,去temple喝一杯?现在你不用拿□□了。”

  temple是当地一家club的名字,以前江楚最喜欢跟朋友在那儿玩。但以前江楚没到法定饮酒年龄,经常要跟酒保斗智斗勇骗酒喝。

  江楚还是背对着他,就像没听见一样。

  江少珩把手搭在她肩膀上,很轻地在她肩膀上揉了一下。

  “楚楚……”他声音很低,“不要这样。好不好?”

  江楚从枕头上转过脸,看着他。她的眼眶很深地凹陷下去,像两潭看不到底的死水,然后她问:“你回去了,那展言怎么办?”

  江少珩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情绪像胃酸一样翻上来,灼痛他的喉咙。他想不出回答,手还搭在江楚的肩膀上,指尖微微蜷缩。

  江楚:“妈妈讲了好多难听的话。我差一点点就告诉她了,其实你最宝贝的儿子也是。”

  江少珩越发不知道该说什么,呼出一口气,眼眶底下一片潮热:“那你怎么没说?”

  江楚看着他,摇了摇头,一滴眼泪从她的眼角滑了下来,没入了鬓角的头发里。

  “哥。”她委屈极了,“她说她从来都没有爱过我。她心里只有妈妈。”

  江少珩爬到床上,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了妹妹。江楚无声地颤抖着,缩在他的怀里。江少珩从来没觉得她那么小过,就这么一团,几乎像他身体的一部分。她每哭一声,他就感到自己的身体深处牵扯着痛一下,好像那根连着他们的脐带从来都没有断过。

  “她为什么要这么说啊?”江楚一边哭一边问他,“我什么都不怕,我可以不做妈妈的女儿,我们都说好了,去一个没有人知道我们的地方……可她为什么要这么说啊?”

  江少珩回答不出来,只能更紧地抱住她,一只手搭在她眼睛上,感到指尖一片濡湿。他贴在她的耳边,像哄一个小孩一样:“嘘……没事,没事的……”

  江楚几乎喘不上气来,用力地抠着江少珩的手臂,一声一声地叫哥哥,她说她疼,又说不出来哪里疼。江少珩却感觉自己身上也在跟她一起疼。但江楚每叫一声哥,他就应一句。江楚开始讲起很多事,次序完全是颠倒的。一会儿说苏俐一直拒绝她,这段感情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一会儿又说可是苏俐明明就在乎她。最后她彻底崩溃了,一遍一遍问江少珩是不是也不能接受,是不是也觉得她们是病态的。

  实话是,江少珩也不能接受。但他更不能接受看见江楚这个样子。于是他不厌其烦地跟江楚确认,没有。他没有觉得她们病态。到最后江楚终于平静下来,用一种灰烬一般的声音问他:“那为什么所有人都容不下我们呢?”

  江少珩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他眼前又浮现出那些鬣狗一样围到他们身上的人,那些人的面目和小时候潜伏在他上学路上的狗仔重叠了起来,让他感到一阵本能的恶心。

  “不关他们的事!”江少珩最后发狠似的,咬牙切齿,“明天我们就回多伦多!”

  这句话一说出来,他便觉得压在心口的那块大石头终于消失了。他不想管了。姑姑是咎由自取也好,是罪不至此也罢。江家的钱到底都是怎么来的,爸爸到底都在结交什么人,干些什么事,妈妈整天都是出去见谁,警方为什么追着他们不放,父母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非要送他们出国……所有、所有的这些,他都不想再管了。江少珩终于承认了,他就是还没长大,就是无能为力。他现在只想带着妹妹逃得远远的。只要一想到那些伸进车里怼到江楚面前的镜头,他就觉得生理上的想吐,好像看见鬣狗伸出舌头,在妹妹的脸上舔了一口。江少珩从来没有想过他心里可以对陌生人产生如此大的恶意,但他只想把那些人撕碎,要是有个键,摁下去就能让世界上所有的人消失,他现在也会毫不犹豫地摁下去。

  江楚很久都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对江少珩这句话作出回应。她能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但眼泪却无休无止,仿佛她全部的生命都在这些眼泪里,流完了,她也就枯死了。

  “展言说得对。”她最后梦呓般的说了一句,“我早就应该告诉你。”

  江少珩僵住了。在他大开杀戒的脑海里并没有闪过展言的名字,但江楚轻轻一句话,仿佛一道闪电,突然劈开了他一片混沌的思绪。他意识到了什么东西——那么显而易见,江少珩甚至意外他怎么现在才想到。

  画在客厅里,平常都是画布蒙着,苏俐不可能把它拿出来给别人看,怎么会被狗仔拍到的?

  金小敏掌掴苏俐的时候他都在场,哪来的照片?机位在哪里?

  江少珩脑子里重新出现了苏俐家公寓附近的景象。楼下的街道,街道对面的写字楼,还有写字楼九楼那个正对着苏俐家客厅的窗口。

  最初那条爆料江少珩后来又仔细地去看过,里面还有两张江楚和苏俐一起进出公寓楼的照片,画面里,绿化带里有几株红色的花开得很热烈。而他上次站在楼下跟展言打电话的时候看了一眼,花还没开。当时展言在电话里告诉他,他们俩被拍到了,照片很多,还有视频,不知道公司花了多少钱呢。而他当时心不在焉地想着怎么跟江楚联合起来说服爸妈不要把他们送回加拿大——说来可笑,他当时死都不想回加拿大的原因就是展言。

  他怎么会就这样忽略了过去呢?江少珩觉得自己愚蠢。这种事他应该更敏感。

  有照片,有视频,已经实锤的事情,立欣到底是怎么公关下来的?

  “什么意思?”江少珩叫了妹妹一声,嗓子突然哑了,“你是说,展言早就知道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最后一刀,真的最后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