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小说>都市情感>竖子>第050章 

  在他们的外卖到之前, 展言和江少珩已经一起看完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迟也的新剧在播,他几天前做了个直播,背景是在伦敦的家。画面里透出的一角非常具有艺术气息,引起了很多网友的注意。最开始的时候, 话题还停留在“迟也审美牛逼”和“迟也真有钱”的层面, 随后就有人发现, 这个家和Instagram上一个艺术领域网红晒出来的家是一样的。再一细查,这个“网红”不是别人, 正是Bridge中国刊前任主编喻闻若。有个娱乐号搬了他Instagram上分享的照片蹭流量,结果引了一大批网友去看热闹,而喻闻若的账号在新年的时候堂而皇之地晒了跟迟也接吻的合照。多个媒体迅速搬运,顿时在网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可是……”江少珩莫名其妙的,“迟也是同性恋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吗?”

  展言瞪圆了眼睛, 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我就不知道!”

  江少珩哭笑不得:“你连我爸的事儿都不知道,你村里没通网吧?”

  但事实证明,像展言这样的人还是不在少数。

  算起来, 迟也移居英国已经三四年,娱乐圈改朝换代,后浪一波接着一波, 他虽然地位在, 但比当初是低调了很多。确实很多人都知道他男朋友是谁, 可是他从没公开承认过,也没人特意去提起来, 网友都是健忘的, 所以一开始那个照片发在外网根本无人在意。现在这么一搬运, 就出事儿了。

  三四年时间, 足够当年的一批粉丝大学毕业, 工作结婚,淡出所谓的“粉圈”,也足够一批当年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接棒成为新的追星主力军。

  这张照片一曝出来,那个Instagram账号立刻关了私密。但是已经晚了,连Bridge杂志都跟着上了一天热搜,怎么都降不下来。喻闻若是谁,当了多久主编,为什么离职,怎么离职的,跟迟也有什么交集,他们俩的传闻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当年迟也推动IHSD运动以Bridge杂志作为首发地是不是跟喻闻若任主编有关系……一篇接一篇的稿子,一条接一条的推送,整个互联网上再也没有了别的话题。

  所有人都等着看迟也这边如何回应,但是到了第三天,所有扒迟也的内容都消失了,就当所有人都以为迟也竟然一手遮天到这个地步的时候,他那部播了一半的电视剧也突然下架,“迟也”“喻闻若”的名字都在互联网上消失得干干净净,连Bridge杂志都出了一条语焉不详的声明,说下月暂时停刊,却没有交代任何原因。迟也本人几千万粉丝的社交账号被禁言,同样没有原因。无数人翻墙去他的Instagram账号看热闹,只看到一个关了私密的账号,头像换成了竖中指的表情。

  展言觉得非常恐怖,虽然这事儿其实并没有影响到他什么。但如果传言中那条不成文的“媒体不曝同”根本不存在,那么谁都不再安全。好像一层罩在他们身上的泡泡突然碎了,所有的理所当然都成了幻觉。迟也仿佛是献祭给恶魔的羊,被每一句“同性恋恶心”“同性恋该死”凌迟在他们面前。

  但最可怕的还不是这种凌迟,而是“消失”。迟也就这样消失了。他两获金燕影帝,曾是亚洲三大电影节最年轻的大满贯,也没什么用。作品全部下线,就连曾经参加过的综艺都被波及,要么剪辑打码,要么干脆不见天日。

  立欣损失惨重。展言出去赶综艺的通告,田杨杨在旁边八卦,说虽然迟也跟立欣切割了很多商务,但是立欣这几年收入大头还是迟也的电视剧,严总已经“气疯了”。

  不过展言不关心严茹的精神健康,只想知道媒体到底曝不曝同,但田杨杨也说不出来。这种事情没有明文规定,全靠局中人操盘。有人有良心,要点钱就得了,不愿毁人,但那都是旧时代的处世底线。如今新媒体当代,流量就是一切,并没有这样的好风度。

  “但是严总觉得是有人下的黑手。”田杨杨悄悄地跟展言说,“连个公关的机会都不给,直接就爆,这绝对是有仇啊!”

  展言也不自觉压低声音:“谁下的黑手啊?”

  田杨杨:“你说呢?”

  说到这个份上,展言心里也有数了。赶完通告回家看见江少珩还在无忧无虑地弹肖斯塔科维奇,莫名有了一种自己通敌叛国的感觉。

  江少珩是真的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最初的震惊过了以后,江大少爷睡一觉就抛到脑后了,他甚至没有展言那种恐惧。社会大环境的恐同他早就知道了,有那么个爹在家杵着,他从来就没被身边社交圈的片面性迷惑过,从来就没觉得同性恋已经光明正大了,所以也不需要这件事来“敲醒”。而他对自己这个所谓的“演艺事业”更是无所谓到了极致,不当演员可能他还更快乐一点,迟也的遭遇就更吓不着他了。

  展言跟他说,严茹觉得这事儿是江晏下的手,江少珩头都没抬,嗤笑了一声回答:“你们严总喝凉水塞到牙都会怪我姑姑。”

  展言没搭腔这个玩笑。江少珩话里“你们严总”“我姑姑”分得太清,更让展言觉得他们其实在两个立场。他最后什么都没说,转头去卫生间了。琴声又响了一会儿,断了,江少珩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转头看向了卫生间的方向。但展言的身影已经消失了,里面传来了他洗澡的水声。

  等他洗完澡出来,江少珩端着电脑坐他床上。主题曲的demo已经做完了,展言也贡献了不少,算是他们两个人的作品。展言听到曲子在放,心情好了一点儿,也爬到床上去,跟江少珩接了一个吻。

  “你今晚不回去?”展言一边问,一边很依恋地在江少珩手臂上摩挲了两下。嘴里说的是问句,其实是挽留。江少珩并不总是能在这里过夜,偶尔彻夜不归金小敏不去管他,但要是连着几天不回去金小敏就要抓狂了。而且展言这里的电钢也确实不行,江少珩隔两天就会回去用家里的钢琴录一遍,再听听效果。

  江少珩侧头看他,点点头:“可以不回。”

  展言笑了一下,江少珩把工程保存好,合上电脑放到了一边。往被窝里钻,然后紧紧地从后面抱住了展言。展言笑着用手肘推他:“你是不是没洗澡?”

  江少珩含含糊糊的:“我今天又没出门。”

  家里空调一直开着,他汗都没出一滴,洗什么澡!不洗。

  展言故作嫌弃:“几天没洗头了?”

  江少珩:“不知道。”

  展言直叹气,也不知道怎么不知不觉间两个人已经到了这种阶段,毫不注意形象。但这种亲密是无可取代的,江少珩的手环在他腰上,他的手搭在江少珩手背上,两人好一会儿都没说话,安安静静地抱在一起。

  然后江少珩突然说:“别怕。”

  展言:“嗯?”

  江少珩:“没有这么可怕。迟也在国际上都很有名气,他不愁电影拍……而且就算没戏拍,你也不想想他老公是什么人。”

  展言微微侧过头:“什么人?”

  江少珩噎了一下,展言在这件事上的关注点跟他完全不一样,没怎么关心过喻闻若是什么人。

  “反正是有钱有地位的那种人。”江少珩给他简单总结了一下,“他们俩日子好着呢,立欣也不会倒,别想那么多。”

  展言低沉默了一下,然后道:“我不是担心这个。”

  总共就见过一面,迟也可能连他名字都没记住,他倒也犯不上为迟也担心。但他觉得不是这么算的,不是说迟也不愁电影拍,这些事就不是个事儿了。那别人呢?没有迟也的荣誉、地位和资源的人呢?像展言这样的人,就可以被一夜之间抹得干干净净了吗?

  他突然意识到,江少珩是不可能理解他的恐惧的。江少珩跟迟也一样,是“不愁”的人。

  展言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紧紧扼住了。他很少在江少珩面前因为出身悬殊而感到自卑,很大程度上是江少珩很注意。但是总有那种时刻——比如现在。展言觉得自己渺小得像一粒灰尘。他知道江少珩爱他,但这爱意无足轻重。

  江少珩不知道展言在想什么,但他知道展言情绪不对,琢磨了一会儿,又道:“我觉得也不可能是我姑姑下的手。”

  展言还是不说话。

  江少珩跟他讲道理:“我不是挑边站啊,就是讲点道理。她不可能做这样的事,圈子里同性恋太多了,真要这么玩儿,大家都别活了。姑姑手里又不是只有一个程修翰,这不还有我?她替我想想也不可能这么绝啊!”

  展言终于笑了一声:“你不是瞒家里瞒得很好么?”

  江少珩叹口气:“我觉得她其实有点数,就是不戳穿我。”

  要说以前还不知道,上回他为了展言接个戏跑横店去实在太明显了,江晏不可能毫无察觉。

  但还是那个道理,这种事情就像核|弹,一砸下去谁都别想好,江晏不是那种做事情不计后果的人。哪怕对江少珩只是有点儿怀疑,她也会顾虑着自家人。事实上,那些爆料的都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媒体,迟也消失了,那几个娱乐号也被整顿了。整得跟自杀式袭击一样,玉石俱焚的。江少珩跳出来看,觉得这事儿还真的谈不上啥阴谋论,就是不懂规矩的新媒体碰到了红线,然后无差别地都炸死了。

  展言重复他的话:“但是严总喝凉水塞到牙都会怪你姑姑。”

  跟他分析这半天有什么用,损失惨重的是严茹。她非要摁到江晏头上,说啥也不好使。

  “而且,就算一开始不是你姑姑。”展言把那点儿难以言明的心思丢到一边,翻了个身,跟他一本正经地讨论这件事,“出事儿以后第一个给《雪中的回响》那边打电话的是不是你姑姑?”

  《雪中的回响》是已经定了迟也的一部电影,还没开拍。这事儿一出,肯定是不能用迟也了,江晏第一个打电话过去推了程修翰。年初程修翰让迟也拿金燕奖的事儿刺激了,也说要去拍电影,就真的去参演了一部很商业的动作片。不得不说,程修翰虽然憨,但江晏不傻。给他挑戏很知道扬长避短,搭人顺风车去当男花瓶,只需要耍帅,片子的剧情也不复杂,最后票房表现竟然还不错。现在程修翰的粉丝都横着走,他俨然算是跃升“电影咖”了。

  江少珩张了张嘴,鼻子皱了一下,自己也心虚。

  确实,就算迟也身上那把刀不是江晏插的,但她手里举着铲子疯狂朝迟也身上撒土是真的,恨不得给他拍拍瓷实,让他从此爬不起来,这笔账严茹不摁到她头上摁谁头上?

  江少珩想了想,以为自己终于想明白展言在不高兴什么了,突然道:“你放心。”

  展言一愣:“我放心什么?”

  江少珩很郑重:“我不会让姑姑也这么对你。”

  展言转过脸来看他,实在没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江少珩立刻感到被轻视了似的,扣紧他腰,凑上去咬他耳朵:“笑什么!”

  “没笑没笑……”展言使劲憋住,“嗯嗯嗯,我全靠你保护了。”

  江少珩听出他说反话,更恼羞成怒地去咬他。打打闹闹很快变成了缠绵,两个人的声音都低下来,展言在喘息声里伸出手,在床头够了半天,终于摸到了开关,“啪”地关上了卧室的灯。

  黑暗猝然降临,只剩下马路上的车灯从窗外隐隐透进来,转瞬又融进光的河流里,漂到了城市的另一头。

  电梯门开了,进来两个陌生人。电梯里的女孩儿局促地撇过脸,不想跟任何人有眼神接触,同时牢牢地攥紧了手里的包。电梯很快往上升,在中间楼层停了一下,陌生人走空了。她仍旧在电梯里,楼层键盘上还亮着的只有顶层的行政房间,没有房卡,电梯都上不去。

  又是“叮”一声,到了。女孩儿深吸了一口气,走出电梯,从包里拿出一张房卡,刷开了行政楼的房门。

  严茹已经在房间里,面前两杯红酒,听见电子锁开门的声音,回过头来看见了女孩,一点儿也没意外的样子,道:“坐。”

  女孩儿局促地坐了下来,腰僵硬地挺直,只坐了一个小小的边。严茹把面前的一杯酒推给她,女孩接了,手还在抖,但是一口气全喝完了。她把酒杯放下来的时候,严茹看见了她手臂上一道不怎么明显的红痕。

  “照片是真的吗?”严茹没跟她客套,直接问。

  女孩儿点了点头:“绝对是真的。”

  严茹皱了一下眉头,提醒她:“那些照片里你也露脸了。”

  女孩儿:“我不在乎。”

  严茹又端详了她一会儿,似乎惊讶她这破釜沉舟的勇气是从哪里来的,半晌,又道:“为什么不去找媒体曝光?”

  女孩儿抬头看着她:“我不知道谁是江晏的人。万一……万一有人事先提醒她……”

  严茹明白了:“所以来找我了。”她低下头,看着女孩儿手上的痕迹,“他打你?”

  女孩儿遮掩了一下,似是觉得羞耻。然后又想起什么,大大方方地亮了出来,说道:“他绑我。”

  严茹点了点头,又问:“你说你还有别的证据,是什么?”

  女孩儿打开了自己的手包,脸上带着一种极度恶心的表情,拈出了一个没有形状的东西。严茹一开始还没看清那是什么,等她发现那是一个用过的安全套以后,险些直接从座位上跳起来。安全套打了结,里面浑浊的东西流淌着,像某种寄生的活物。严茹震惊地看着她,半天没有说出话。

  女孩儿道:“他很小心……我,我好不容易,他今天晚上……”

  严茹抬起手,示意她不用往下说。

  女孩儿有点儿无措:“接下来怎么办?”

  严茹看着她,胸口微微起伏。显然,她在考虑着什么。

  “卫生间在那里,”最后,她指了个方向,“你把这个……放到……”她的视线落到了女孩儿两腿之间,女孩儿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意思,咬住下唇,脸色变得很难看。

  “然后呢?”她问严茹,声音轻得像低语。她脸上还有很浓的妆,假睫毛掉了一半,眼线也花了,像一道裂开的伤口,里面的肉生嫩。严茹不忍心起来,这还是个孩子。她在心里想,这就是个孩子啊!

  但这个孩子抬起头,看着严茹,问:“我就能告他强|奸了,对不对?”

  严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像是作出一个承诺,对她说:“然后你报警。”

  女孩儿笑了,她的颤抖和恶心在那一瞬间完全消失,她几乎是飘飘然地站起来,手里依然拈着那个东西,转身往卫生间去。

  严茹在她身后叫住了她:“你……”

  女孩儿回过来头来,严茹欲言又止似的,半天,问道:“你多大了?”

  “十九。”女孩儿回答她。

  严茹叹息了一声,但是女孩儿的神情却有些遗憾:“要是未成年就好了。”

  尽管知道不是针对她,严茹还是被她轻描淡写的恨意惊到了。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迪娜。”女孩儿笑了一下,“我叫许迪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