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小说>都市情感>竖子>第048章 

  剧组里弥漫着离别的气息。

  《烟云十四州》从十月正式开拍, 拍到现在三月都快完了,一共78集,拍了快半年,算得上是拍得很慢了。为了还能赶上播出, 敦煌部分的三十集早就已经送去做后期。袁新娟把最后一点剧本精简之后, 展言剩下的戏也不多了。在苏俐杀青之后, 展言也回到了宫城片场,开始了沈雁臣最后一场重头戏的拍摄。

  剧情在这里已经走到了最高|潮。纪慕云被长公主的遇害严重打击, 与公孙寰彻底撕破了脸,仓促之间起兵。沈雁臣虽然不认同他这一步,但已经失去了纪慕云的信任,他越劝,纪慕云就越一意孤行。沈雁臣无奈之下, 自请为先锋,替纪慕云带了一批敢死队杀进皇城,果不其然中了公孙寰的计。这支敢死队全军覆没, 沈雁臣沦为阶下囚,而纪慕云在穆莎带来的疏弥国援兵保护下才勉强逃出生天。电视剧的第一部到此便戛然而止,为第二部留足了悬念——虽然还根本不知道有没有第二部。 

  他杀青的那一天, 拍的正是纪慕云和穆莎乔装潜进牢中见他的一幕。剧组给他化了一脸的伤, 血包不知道用了多少, 淋得他满身黏黏糊糊,看起来要多凄惨有多凄惨。最后合影的时候也狼狈, 展言手里还捧了花, 董翎难得地开玩笑, 说好像在医院探他似的。

  江少珩自然是不高兴, 脸拉得老长。不出意外的话, 他会是全组最后一个杀青的,还有十天。看展言一个个跟剧组的人合影告别,他竟然不肯去,别扭得戚婉直笑话他,说平时恨不得黏一块儿,怎么这会儿生疏了。说得展言心虚极了,只能凑没人的时候偷偷来安慰他。

  “我就回北京两天,”他拖长了声音,要是没人看着,都恨不得扯江少珩衣袖了,“马上又得进组,这不就回来了吗?杀青宴我还来呢。”

  这倒是真的,展言第二部戏半个月前就定了,小制作古偶,男一,在横店拍,堪称是无缝进组。 

  江少珩听见那句“回来”就来气,恨不得给他把地图展开:“象山是象山,横店是横店!”

  隔着两百多公里呢算什么“回来”!到时候展言也是男一,哪会真有时间过来。江少珩感觉展言把他当三岁小孩哄,更气了。

  展言哭笑不得,拿他没辙。那会儿轧戏的时候他来回跑了两礼拜,哪会真的不知道横店象山离多远。但是男朋友闹别扭啊,没办法。展言都不避着人了,恨不得贴到他身上去,一再承诺:“我肯定回来看你!”

  不就是三个小时高速嘛,反正也不是他开车。

  哄到后来,江少珩也不好意思了。展言轧戏的时候恨不得吃饭睡觉都在那三个小时路上,有多累他是看在眼里的。闹完了又别别扭扭说:“我也没几天,别折腾了。回头我去横店。”

  然后又叮嘱:“但杀青宴你得来。”

  展言笑了,点点头:“来!”

  江少珩忍了一下,嘴角还是往上扬了扬:“练琴记得给我发视频。”

  展言让他逗得不行。他的电钢早到了,江少珩教他教得很上心,一点儿不开玩笑,俩人平常下戏多累都得练。很多时候展言弹,江少珩太累了,就躺着听。好几次展言弹着弹着,感觉江少珩已经睡着了,但是琴声一断,江少珩立刻就醒,完全不让他偷懒。展言后来在网上刷到一个陪孩子练琴的家长,孩子练得嚎啕大哭,家长还在旁边盯。他转发给江少珩看,说这就是他俩。

  江少珩当时心里很恶劣地想让展言叫爸爸,都到嘴边了,好悬想起来不能跟展言开这种玩笑,又收回去了。

  现在两人要暂时分开,江少珩还没忘这茬,展言笑得直打跌:“知道啦!”

  江少珩也来不及跟他说别的,又得准备下一场了。剧组短暂地为展言停了一下,又继续开始忙忙碌碌。展言站着看了一会儿,田杨杨去收拾东西了,也没人再喊他的名字,没人再cue沈雁臣,甚至没有人再在意他在做什么,几个月以来已经变得很熟悉的剧组在突然之间好像又陌生起来。展言手里还捧着那束花,满满一把向日葵,喜笑颜开地挤在一起,还点缀着紫色的蝴蝶兰。里面夹了一张便笺,写着“祝展老师鹏程万里! —《烟云十四州》全体剧组敬上”。

  展言突然有点儿眼热,小心翼翼地抱了抱花,用没人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句:“再见。”

  再见,沈雁臣。

  展言把花拍了下来,当天晚上的飞机回北京。他一路都抱着手机琢磨,草稿箱里删删改改,斟字酌句,最后落地的时候发了篇一千多字的长文,几乎是把心都掏出来给了沈雁臣这个角色。他文辞上一般,但贵在毫无矫饰,以诚动人。没想到第二天,“展言发长文告别沈雁臣”的词条就上了热搜。原本只是粉丝们刷出来的低位热搜,也不知道是剧方还是陈芳芝这边,看看效果很不错,给买了个高位推上去了,剧组也立刻跟上,放出了一波花絮照。

  他们拍了这么久,不是粉丝的早就不在意了。这一波出来,不少网友都惊了——“这剧还没拍完?”于是剧方再请水军吹了一波“匠心之作”“精打细磨”“慢工出细活”之类的话,最后热度口碑都赚了一把,可谓是皆大欢喜。

  就是江少珩马上打电话过来抱怨,完了,江晏现在非逼着他也准备杀青小作文了,字数还不许比展言的少。

  “我写什么啊!”江少珩在电话里抓狂,“我又不是第一次拍戏,你写了我就写,假不假啊!”

  展言肩膀夹着电话,没心没肺地笑。

  江少珩咬牙切齿:“你还笑,都是你!”

  展言:“那我对沈雁臣有感情啊!你演了这么久,真的就对纪慕云一点儿感情都没有?”

  江少珩长长地“嗯”了一声,好像在琢磨。

  感情肯定是有点儿,不过江少珩私心里觉得纪慕云这个角色没有沈雁臣好。他太“完整”了。作为男频文的主角,纪慕云要家世有家世,要天资有天资。为了让看的人爽到,故事里面,纪慕云无论是武力、谋略、还是女人缘都是开了金手指的,不是遇到一个绝世高人不由分说要把一身修为硬塞给他,就是他耍了耍嘴皮子,某个智商能力都不在他之下的人就死心塌地,生死追随地效忠他——比如沈雁臣。

  江少珩是个很活在现实里的人,他发现自己很难代入这种角色。所以也从来没有像展言上次那样一下子进了角色出不来。

  “可能我真的不是特别适合做演员。”他跟展言叹气,“少接点戏,放过我,也放过观众。”

  展言觉得他这话特别有意思,一边笑一边说:“那你就这么写,也是心里话。”

  江少珩“呵呵”两声:“那我没命回北京了,你记得来给我收尸。”

  展言有点儿小迷信,赶紧斥他:“别胡说八道!”

  两人说完又开始乱七八糟扯别的。展言本来想趁着这会儿把家里收拾出来——毕竟一大堆快递还没拆——最后又忘了。他跟江少珩一个电话打到手机都发烫,挂了以后展言躺在自己都还很陌生的床上,又开始琢磨江少珩那两句话。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非常羡慕江少珩。虽然说难听点,江少珩确实有点儿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嫌疑,换个心态不怎么好的人来,肯定受不了江少珩手里握着这么好的资源还说“我不适合当演员”。但是展言不会这么想,他羡慕江少珩自始至终都很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而且很确信自己在音乐上的天赋。江少珩始终都觉得,金小敏早晚会意识到这么下去行不通,只要他再长大几岁,就能脱离家里,回去学音乐。展言在他身上看见的不是励志的“坚定”,而是一种理所当然。

  展言不行。在立欣签他之前,他从来没有真的规划过这条路。这只是他的爱好,对于以后的人生,他和所有的同龄人一样毫无头绪。哪怕是签了经纪公司以后,他也一直在摇摆,嘴上说着还是想当歌手,但是陈芳芝让他当演员他就去了。他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适合演戏,但可怕的是,无论他适不适合,路都已经定好了,根本没给他商量的余地。

  当然,好处是很实在的。这一点展言没办法骗过自己。新戏的片酬直接多挂了一个零,签完合同陈芳芝还感慨说他命好。展言回想了一下去年还住在地下室,好几个月没收入没通告,感觉这一点他也无法反驳。但他还是没着没落的,说不上来,好像人漂起来了,抓不到东西。他欣喜,但他也不踏实。

  乱七八糟地想了一通,越想还越伤感起来。展言很想给江少珩再打个电话,但他们刚煲完电话粥,再打过去显得他好粘人啊,他又有点儿不好意思。最后莫名其妙地又想起庄辛蕊来,想起最早的时候她给了一个建议,让他有什么想法就及时写下来,想不通可以放着回过头去再想。可是这么干巴巴地写,展言也不知道怎么开口,最后还是把江少珩作为一个出口,以他名字为抬头写了一封信。写完了,总算觉得心里纾解了一点儿,也没有真的发给他,自己去睡了。

  到了了,展言也没有时间把自己家收拾出来。

  第二天陈芳芝带他去赶饭局,没什么特别的目的,他就是陪桌的,去刷刷脸,希望在座的老板要找明星代言的时候能想起物美价廉的他。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展言发现自己适应得非常快,在陈芳芝吹嘘他的时候也能拿捏出恰到好处的自谦和自嘲,不再像一开始那么尴尬。

  然后是面试贴身助理,陈芳芝给他挑了几个,但最后还是要他来看合不合眼缘。展言也不知道对助理有什么条件,候选人跟他差不多年纪,还都是大学毕业,个个都很殷勤。之前拍戏确实很多时候不方便,比如戏服不能乱,妆也不能花,田杨杨在他吃饭喝水的事情上照顾他都只觉得是“帮忙”,但这几个助理候选人就有点儿伺候人的意思了,弄得展言非常不好意思。最后反而选了个最不殷勤的男生,戴眼镜,有个挺少见的姓,索。他说可以叫他阿索。

  展言选他,搞得陈芳芝狐疑地打量他半天。人一走她就跟展言说:“长得挺好看哈?”

  田杨杨在旁边两眼放光:“真的帅!展言给我们发福利了!”

  陈芳芝嗤笑了一声:“你还指望直男?做梦呢?”

  田杨杨当场就垮了脸,一脸失望地看展言。

  展言后知后觉地“啊”一声,他真没想到这个。

  陈芳芝都笑了:“那你想什么呢?”

  展言实话实说:“想着他能帮我去家里装沙发。”

  那几个小姑娘他真的不好意思差使。

  陈芳芝闻言愣住,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噗”地笑了出来,田杨杨也笑,展言让她们俩笑得脸红,自己也没忍住。但是一边笑一边又琢磨刚才阿索的说话动作,还真有点儿不太好判断。展言在这方面不是很灵敏,除了像东苔那样特别明显的,他很少能分辩出人群里的“同类”。

  展言虚心求教:“陈姐,你能看出来啊?”

  “能啊。”陈芳芝轻描淡写,“接触多了都能。那多明显啊!”

  展言突然想起来,陈芳芝当时看他也是,好像开口问之前就已经确定了。

  他试探着:“我……我也很明显吗?”

  “你还不明显?”陈芳芝笑得更厉害,“gay都写脸上了!”

  展言无语了。田杨杨笑得都快站不住,起劲地问陈芳芝:“陈姐,还有谁啊?”

  陈芳芝开玩笑似的:“你不如问圈里谁不是,我还好回答一点儿。”

  话是这么说,但还是开始报名字,报完还说八卦。展言跟田杨杨恨不得去端瓜子过来听,办公室里乐得像联欢会。

  “哦,还有一个我不太确定的,得问你们。”陈芳芝突然停下来,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们俩,“江少珩是吗?”

  展言保持着刚才那个笑容,扬了下眉毛,好像没跟上。他有些惊讶于自己的临场反应,田杨杨已经无法控制地微微变了脸,此地无垠三百两地看了看展言。

  陈芳芝捕捉到了她的眼神,眼神更深,转过来盯着展言。展言念头转得飞快,不知道陈芳芝这算是什么意思。

  然后他笑了笑,用一种无所谓的口吻道:“应该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