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小说>都市情感>有恙>第35章 35.0

  “司望,你好吗?”

  怕房间隔音不好影响老人休息,苏白蹑手蹑脚地出门下楼去,这会儿一面给司望打电话,一面漫无目的地在路灯下游荡。

  问出的话也呆呆愣愣,没头没脑的。

  “好着呢。”司望笑着应了下来,背景音有些嘈杂,“我现在在我弟上班的酒吧,有点吵,你等一下。”

  随即苏白听到一阵风声,他避开被榕树气根顶起来的地砖,电话里司望说:“那你还好吗,苏白?”

  “我也很好。”苏白语调雀跃了些,但一得意就容易忘形,差点被下一棵树的气根绊倒,“哎哟,我去!”

  “咋的了?”司望赶忙问。

  “没咋,绊了一下。”苏白赶忙溜达到亮堂的路灯底下,绕着路灯转圈圈,如果此时下雨,还能跳一支《雨中曲》,“我现在也在外边。”

  “睡不着?”司望问。

  “睡不着。”苏白叹气,他站定,仰头试图透过榕树的枝叶,去寻找远空中的星子。

  幸亏这一片都是居民楼,光污染不是很严重,能够瞧见一两颗。

  “我本来以为事情那么顺利,我就不会烦心。”

  “可越是顺利,我心里就越是不安。”

  毕竟除却老人不愿和他做亲子鉴定,其他的事情顺利得仿佛扬江的水,该涨的涨,该退的退。

  “大概是因为,我顺利地完成我的研究,我就没有理由再跟江老师来往了。”

  对此,司望劝道:“就算是没法亲子鉴定,证明不出血缘关系,也还是可以做忘年交嘛。再者你不都打算好,哪怕江老师不是你生父,你也会照顾他到临终。”

  “但是司望,我总有种预感,等我问完我所有的问题,江老师就会离开。”苏白说,“他从来都没有接受我对他未来生活的建议。”

  “这也是难免的,老人家怕打扰到你。”司望说,“什么事都没法尽善尽美,这是你劝我的话,我这两天也在琢磨。”

  “哪怕眼下我回来,确实重新跟司宇司源建立起联系,但我也能明显感觉到,我们兄妹的关系也不能回到小时候那样。”

  “司源性子温柔,自然不会在面上多表露什么,但那天我带她和外甥外甥女出去吃饭,她都得被她丈夫‘查岗’。”

  “司宇就更不用说,到现在还跟我别扭着,我们俩沟通还得通过他男朋友传话。今天来酒吧也是,我跟着来,他也只全程和他男友说话。”

  “我和他们之间的联系缺了太多年,想要补回肯定也不能是一时半会儿的三言两语,更有可能一辈子就这样了。”

  “因为我没打算在w城安居,肯定过完年后又得回L市,他们也各自有各自的小家庭,想好好聚一聚,就不可能像小时候那样只单纯围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说着说着,司望自嘲地笑了笑:“好嘛,本来是想劝你想开点儿,结果把我自己绕进去了。”

  “那你也得想开。”苏白说,顿了一顿,又道,“想不开也没关系,完全想开了的人都去另一个世界了。”

  “喂。”司望忙打住,“话也不能这么说。”

  “反正就是这么个道理。”苏白踢了踢脚下的地砖,“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争得个十之一二也不算亏。”司望说,“要是想着亏,日子更过不下去。”

  “嗯呐。”苏白赞同,哪怕司望看不到也用力地点点头。

  “我往回走啦。”

  “我还得去酒吧待一阵子,司宇他们得凌晨两点半结束。”

  “嚯,这么辛苦!”

  “是,不过也还好不是每天都这么晚,但他俩都习惯连轴转,晚上忙完白天又忙。晚上是齐昂陪司宇忙,白天就是司宇陪齐昂。”

  “也得注意身体啊。”

  “我提醒过,齐昂也跟我保证说,近期有在注意休息。你也知道,司宇大病了一场,我爸住院那会儿,他也在医院动手术。”

  “等我这边的事情结束,我还是到你家里去一趟,不到你父母那边,也得和弟弟妹妹聚个餐。”

  “那是自然,不过我还没有跟我爸妈介绍你。”

  “别介绍了,瞒着吧,反正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但是该介绍的还是得介绍。”

  说话间,苏白已经回到了出租屋的单元楼下,为司望的执着心生宽慰:“那先让我带你回趟迟曲吧。”

  “下学期我的课依然被排到学期中段,也就是说,我大概在三四月份都有空闲。到清明迟曲的李花也该开了,我们一块回去,给我妈磕个头。”

  司望打了个恍惚,想也没想便答应:“好。”

  这确实是应该的。

  “我也好久都没回去了。”苏白说。

  “嗯。”司望点了头,哪怕苏白看不到。

  小县城的酒吧有小县城的热闹,司望没敢走太远,于是耳边除了苏白的声音,还有身后仿佛发泄不完的喧嚣。

  一时不禁又走了神去,还是苏白唤他:“时候也不早了,我先回出租屋睡觉,明天还有明天的事情。”

  “你忙你的。”司望也不强行挽留,“晚安。”

  “晚安。”苏白轻笑,“虽然你得熬到凌晨两点半。”

  挂断电话,司望往酒吧踱步。

  酒吧里比外边自然暖和许多,但司望情愿在这外边吹吹冷风,踩踩这地面被投射的五彩的光圈,幼稚又固执地消磨时间。

  说老实话,他不太喜欢司宇的这个职业,哪怕有齐昂的保证以及对司宇人品的了解,他还是难免会以传统的思维方式去考量。

  说句不太好听的,酒吧驻唱这职业不正经。

  但司望又比谁都清楚,这种想法是不对的,他没有权利对弟弟喜欢的事业指手画脚。

  同样,他也不会喜欢家里人对他和苏白的关系指手画脚。

  苏白,可以说是司望所有中规中矩的“正确”选择里,唯一一个离经叛道的“不正确”。

  其他的,诸如什么考学啊,选专业啊,找工作啊,都是各方面权衡利弊得出的最优解。

  他并不十分喜欢这些正确的最优解,所以他辞职后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自己要干什么,他想的最多的是自己能干什么。

  继续干“能干”的事情,又会在中途产生厌倦和疲惫,像是他这份前途正好的IT公司中级管理层的职业一样。

  可他又没有特别想做的事情,他没有爱好,也没有执念,撤下家庭关系带来的重重枷锁后,他发现自己只剩一单薄的纸壳子,风一吹就四散飘了去。

  诚然现在比以前好些,迷茫无措的时候还有苏白,他们是一条道儿上的。

  但总不能都依靠苏白,苏白也有自己一腔孤勇要完成的事情。

  所以说啊,靠自己。

  司望定了定心神,手机叮咚叮咚收到齐昂的消息。

  “大哥,司宇要上台唱最后一首歌了,唱完我们就回去。”

  司望正想回复,齐昂下一条消息就是:“他很喜欢这首歌,也很希望你能来看他表演。”

  话已至此,想必齐昂也看出司望对司宇这职业颇有芥蒂。

  “好的,我这就过来。”司望回。

  齐昂的位置并不难找,他大概一整晚就守在酒吧简易舞台右侧的阴影里,司宇表演结束下台他就跟着陪坐,司宇上台表演他就台下陪站。

  无可挑剔的世界级好男友。

  某种程度上,司望也得到了一些宽慰。

  刚刚从光圈和人群里挤到舞台右侧,还没跟人打招呼,台上的吉他声徐徐响起。

  齐昂压低嗓子说了句:“其实大哥,你最好站到舞台正对面看,这边最多就看见个侧影。”

  “这边很好。”司望说,目光越过阴影到达明亮的台前,司宇坐在高脚凳上,怀抱着民谣吉他。

  舞台上就只有他和他的吉他,高脚凳、麦架和一地碎金的纸屑。

  伴随着不徐不疾的吉他声,整个酒吧的喧嚣犹如退潮般收敛,司宇安安静静地开了口:

  “我没有到过北方

  从前的车马太慢

  寄不来下雪的冬天

  我识字太晚

  送不去一枝李花的翩然

  路漫漫,漫漫

  知心人,唯你最心宽

  路漫漫,慢慢

  知心人,你我相扶搀”

  曲是没听过的,词也是没听过的。

  司望之前便听齐昂说,司宇偶尔会自己写一点歌。

  这估计就是他自己写的,听起来还蛮窝心。

  司望忍不住和台下其他观众一起鼓掌,打起节拍。

  司宇轻快地扫了一阵弦,陡然扬手停止,清唱道:

  “知心染风寒

  痴痴由北变为南,你瞒我瞒

  纵使路漫漫,漫漫

  一半各一半,劳燕散

  痴心人,路远行难

  慢慢,慢慢”

  拍掌的声音渐渐平息,司望忍不住叹息,这词儿写得过于糟心,让他不禁想到他和苏白分别的那六年。

  不曾明媒正娶,也闹得个劳燕分飞。

  齐昂似乎猜到他这反应,笑道:“别忙叹气,还没唱完呢。”

  果不其然,司宇又重新弹起吉他,不似开头轻快,也不是方才的凄清:

  “我到达下雪的北方

  识字不晚,落笔却难

  信笺拆两半

  怎料一枝李花,遥寄春色翩然

  私喃喃,喃喃

  痴心人,唯你最心欢

  私喃喃,南南

  痴心人,相识燕归还”

  倒是一种对时过境迁的释然,司望也如释重负,鼓掌喝彩地同时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还好这会儿齐昂的注意力全在刚刚抱着吉他下台的司宇身上,小两口配合默契,一个取下吉他,另一个便单手抖开外套。

  司望又一次成为局外人。

  “刚刚唱得怎么样?”司宇边穿外套边问齐昂。

  齐昂不答:“你问大哥。”

  司宇没有反驳,也没有应答。

  司望只好自顾自说道:“我觉得唱得很好,应该是你自己的原创吧,我在别处都没听到过。”

  想必又是一阵不讨好的自言自语,不料司宇转过头来,轻快地眨了下眼:“是,词曲都是我写的。”

  “那有取歌名吗?”司望忽然有些受宠若惊。

  司宇把脑袋转了回去:“就叫个《南北》,我请司源帮忙取的。”

  作者有话要说:

  写歌词真的杀死我所有脑细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