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又一个的校考不断地砸了过来，陆辰根本没法停下脚步。
为了顺利考试，他得提前蹲考点，找酒店，天不亮就去学校排队……背着几十斤的颜料画具，十几所学校来回跑，走遍了几乎全国大半个省会，独自在一个个陌生的城市奔波穿梭。
他压根没时间去想其他的，整个人的精神高度紧绷，在这期间几乎是与世隔绝的状态，游戏早卸了，手机不到必要的时候，基本也没再碰过。
一门心思扑在考试上，卯足劲往前冲。
兜兜转转了一大圈，陆辰最后又回到了西岚市，Z大的校考就在眼前。
背上背着的那个颜料箱早就被风雨磨掉了色，布满了斑斑驳驳的痕迹，一双手也被凄凄的寒意冻得皲裂发红。
坐到Z大校考考场的那一刻，陆辰既忐忑又期待。
不经意间望窗外望了一眼，碧空如洗。
难得的好天气。
连带着他的心情也跟着愈发晴朗起来，他深吸了一口气，支好画架，构图，起形，下笔……
然后马不停蹄地往另一个考场狂奔，背上扛着几十斤的画材，爬楼梯上去，爬楼梯下来。
累吗？不累！
他在全力奔赴自己势必要追寻的未来。
长达八个月的紧锣密鼓的集训生活，最后以Z大的校考，彻底结束。
重新回到二中的那一刻，他还有些恍恍惚惚，是骤然卸下担子后不可避免的缓冲期和强烈的虚浮感。
许砚有那会儿有些事，被老王留在办公室了。姜凡来校门口接他时，他还是感觉有些不真实，集训的那段日子就好像还在昨天，也许明天一睁眼，又有画不完的东西等着自己。
“喂，你小子怎么样？”姜凡勾上了他的肩膀，挑了挑眉：“我百分百可以留在宁城。”
“S大的校考太easy了。”
陆辰笑了笑，和他碰了下拳头：“稳了。”
说这话时，底气十足。
他相信，最后的结果，绝对配得上他这几个月的马不停蹄。
学校光荣榜上的照片换了一轮接一轮，许砚那张照片依旧位置没变，高高地贴在最顶端。
还是那么帅气，让陆辰不想挪开眼。
公告栏里的内容也更新了一遍又一遍。
他随意一瞥，就被用喜庆的红色边框加粗的内容吸引住了，凑近一看，整个人下一刻就愣在了原地，微微睁大了双眼——
许砚进了这届数竞冬令营的国家集训队，直接获得了Z大的保送资格！
“忘和你说了啊，好消息——”姜凡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刚把手搭在他的肩上，陆辰就撂下他朝教室跑了过去。
“哎呀呀，迫不及待想见某人了啊~”姜凡抱着双臂笑了笑，下一瞬，脸上的笑就彻底消失不见。
不远处，谢悠悠正坐在树底下，乐呵呵地看着操场上的一群新生在打篮球，一双眼睛巴不得贴人家身上去。
他拉下了脸，朝她身后走了过去，打算吓一下她。
——
陆辰刚冲到教室门口，却猛地刹住了车，莫名有些近思情怯了。
在门口整理了好一会儿，他才有勇气进去。
如释重负后的真实，终于在看到许砚的那一刻，全然化作了实质。
那段苦不堪言的日子，是真的变成了过去。
这会儿，许砚正被同学堵在前面，揪着问问题，拦着讨教学习方法。
陆辰没去打扰，默默坐回了坐位上。
后面黑板上的板报早已被密密麻麻的知识考点替代，距离高考也只剩百天。
桌上的名校校测题，汇编题，强化题……所有的试卷和习题，许砚全都帮他整齐有序地分好了类。
边上还有几份笔记，陆辰翻了翻，果然是他的字迹，这是对方特意帮他整理的针对性笔记。
“砚哥啊……”修长的手指抚过那一个个俊逸的字迹，陆辰欢喜难耐，两个梨涡又在脸上深深地显现荡漾。
许砚刚才被拦着没能第一时间瞧见陆辰，好不容易挣脱出来了，就看到那人拿着本子傻笑。
“回来了。”他控制不住地快步走到了陆辰身边，胳膊搭到了对方的肩上：“瞧瞧，又瘦了……”
“砚哥。”对上那双笑意粲然的眸子，陆辰恨不得立马把人拉过来亲个够。
这残酷又枯燥的日子里，是许砚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给了他最大程度上的鼓励和陪伴。
“砚哥，这么大的好消息怎么不和我说？”他将人的手带到了桌底下，轻轻揉了揉那根根骨节分明的手指。
“惊喜要留到后面说。”许砚边说着就伸手推了推眼镜，又拿了份笔记给他：“刚整理好的，先看看这本吧。”
“好。”陆辰腾手接过去翻了翻，有些心不在焉。
“砚哥……”犹豫了一会儿，他还是没忍住，啪地一声把笔记合上了，语气里透着几分茫然：“你怎么不问我考得怎么样？”
“傻子。”许砚闻言，停了正在帮他把卷子分类的动作，看了过去，眼尾扬了起来。
“啊……啊？”陆辰心里有了猜测，濒临确定。
“不用问。”许砚顿了顿，继续说道：“你一定能过。”
果然。
陆辰心下一热，思维迟钝了几秒，下一刻接着怔怔地问道：“砚哥，那你以后是不是……”
“当然是继续上课了。”许砚清楚他想问什么，脱口而出。
“砚哥……”陆辰紧了紧掌心握着的那只手，喉咙有些发紧。
“我就在你身边，以后遇到什么困难，别扛着不说。”许砚反握住了陆辰的手，带着轻轻晃了晃，继续笑着说道：“我帮你，全心全意地帮你。”
我帮你。
眼前的人凝眸浅笑，陆辰却不自觉地别开了眼，脸上有些发烫。
“砚哥……”
“砚哥！这个恒等项是怎么证出来的啊？”陆辰的话被转过头来的杜凯骤然打断了，他死死盯着手里的卷子，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证了好久，都没证明白……”
“我看看。”许砚接了过去。
“欸！辰哥你回来了？！”杜凯抬手乐呵呵地在陆辰的肩膀上拍了拍：“看样子瘦了啊。”
他刚才做题做得太入神，都没瞧见陆辰已经回来了。
“欸，你平时不是一直找苏裴么？”陆辰笑着调侃了句，视线往苏裴那边扬了扬：“现在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呃……人苏裴是学委，忙的很。”杜凯摸了摸鼻子，神色有些不自然，往苏裴那边快速地瞥了一眼：“我当然舍远求近了。”
“好像也对……”陆辰点了点头，觉得也没什么不妥的。
许砚却无声地推了推眼镜，将杜凯眼底极力压制的情感尽收眼底，转了转手里的笔：“杜凯，这题它是这样的……”
所有人都卯足劲往前冲刺，争分夺秒地奋笔疾书，全力以赴。课间笑着吐槽所谓奇葩校考考题的声音，也被紧张的学习氛围渐渐压下，成了下一届口中闲来无事随口提起的谈资。
——
这次回来后，陆辰他妈死活都不愿意让陆辰继续住在许砚家了，索性叫他爸早晚来回开车送他。
陆辰找他妈要过理由，结果他妈就是不松口，硬说是打扰到许砚了，又麻烦陈菁菁等等一系列托词。
实在没办法，加上许砚也在劝他。
“谢姨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别犟了，以后晚上还有什么问题的话，直接给我打视频就好。”
无奈，陆辰只得屈服。
计时板上的日子越来越少，一个老师没下课，另一个老师已经到教室了。
古诗单词唯物论刚记得滚瓜烂熟，下一秒，试卷上的导数有机电磁场就等着你摊开草稿纸去解答。
少年们执笔作枪，以梦为马，埋头于永远看不到边际的题海里，厉兵秣马，奔赴下一场没有硝烟的战场。
时光暗自偷换，彼时寒意料峭，现下窗外也已经是春风和煦，芳菲明媚。
陆陆续续有好几所校考成绩已经出来了，姜凡如愿以偿地过了S大的校考，继续保持文化分不掉，基本就已经妥了。
往年Z大校考的成绩是最晚出的，陆辰还得再等等。
像所有考生一样，成绩还没出来之前，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丝惴惴不安，陆辰也不另外。
可他却没有丝毫对未来的茫然。
他有足够的底气和勇气去相信自己，以及……他也相信许砚。
——
“动态电路这里完全没问题了，明天继续加油。”视频那头的许砚合上了卷子，朝陆辰笑了笑：“早点休息。”
“砚哥，亲一口～”陆辰撒娇般地把脸凑到了手机前，做势要让许砚隔着屏幕亲他。
“你啊……”许砚无奈地摇了摇头，但还是很配合地在对面的摄像头前轻轻吻了吻：“不准熬夜，晚安。”
“晚安。”陆辰这才老老实实关了视频，躺上了床。
许砚刚收了手机，陈菁菁就拿走了装牛奶的杯子，带上了门。
她没走，在儿子的房门口站了很久。
冬令营期间，阿砚特意跑到小辰集训的画室去见他的事，她从带队老师那里有所了解。
她并不意外。
小辰没回来那段日子，阿砚每晚回来都会准点等小辰的电话。要是没等到，他也不会去打扰对方，只是翻翻手机里小辰的照片看上好半天，然后耐心地帮对方整理好白天的笔记。
做好一切后，自己再默默做题，做到深夜。
有好几次，凌晨两三点了，她无意间看见阿砚半掩着的房门里，还亮着灯，人却已经趴在书桌上睡着了，眼镜都忘了摘，手机屏幕的光还没熄下去，一张照片清晰可见——
球场上的小辰正朝这边挥手，在阳光底下笑得灿烂明媚。
此时此刻，忽然有一帧画面在她的脑海里隐隐闪过。阿砚高一那会儿，有次烧糊涂了，嘴里依稀念着的，不正是小辰的名字。
她当时急过了头，没去细想。
现在再看，原来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有了苗头。
还有多少细节被阿砚小心掩藏着的，她无从知晓。
房间里没了动静，里面的人应该是睡下了。
陈菁菁垂下了眸子，摩挲着手里的杯子。
她的阿砚，是真的很喜欢小辰。他和小辰待在一起，也是发自内心的开心。
那性别这东西，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何必拿世俗所限定的未来，去否认他们踏实有力的现在。自以为考虑周全，强行分开他们俩，到头来对两个孩子来说，未必是件好事。
倒是平白在心里添上一道的陈伤，久经不愈。
年少的感情最是刻骨铭心，兜兜转转大半辈子，隔了无数载岁月，依旧不忘。
相携相守后半生，不是没可能。
前提是——
感情这事，最忌讳家庭插手干预。
这个道理，陈菁菁自己比谁都清楚。
小芸那边……心绪和她差不了多少。
她虽然和自己嚷嚷着要打要揍小辰，其实心底是最疼小辰的，自己儿子能开心幸福，比什么都重要。
正想着，洛华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房间出来了，轻轻揽住了她的肩，低声劝道：“时候不早了，睡觉吧。”
“好。”陈菁菁握了握肩上那只温暖有力的手，笑着和洛华茗回房了，心里一片通透。
——
Z大校考成绩出来的那个下午，老王正在上面开班会。
他还是三年前那副笑眯眯的模样，只是头发越来越稀疏了，现在回回和他们讲的也是来日方长，不要迷茫。
“五，四，三，二，一……”陆辰眼看着墙上的钟走到了出分的那个点，再也坐不住了，把手机掏了出来：“砚哥，帮我打下掩护。”
“好。”
他输考号的时候，手一直在发抖，一颗心简直要蹦出嗓子眼，额角甚至开始冒虚汗，脑子里也莫名有些嗡嗡作响。
等了好一会儿，他都没敢点进去看。
手背上忽然贴上了掌心的温热，许砚握住了他的手，声音异常肯定“别紧张，你可以的。”
对啊，怕什么？没什么好怕的。
陆辰一咬牙，点了进去，强迫自己睁大眼去看。
“……”下一刻，他沉默了。
一秒，两秒，三秒……
“怎么样？”许砚看他愣住了，一动不动地盯着屏幕看，表情也僵在了脸上，他紧了紧握着的手，忽然有了一丝不确定：“你……”
谁知道，下一瞬对方直接欢呼雀跃地拿着手机从椅子上蹦了起来：“过了！”
与此同时，老王的讲话也被陆辰突如其来的动作骤然打断，一瞬不瞬地朝他这边看了过来，连带着班上几十道视线也粘在了他的身上。
“……呃”陆辰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把手里的手机往书底下徒劳地塞了塞，看着老王，他扯出个笑来：“您继续？”
“你小子啊……”老王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里也猜到陆辰估计是刚查完成绩，也没再多说什么：“坐下吧，下不为例。”
“欸！”
“辰哥，好样的！”杜凯趁着这个间隙，飞快地转过头朝他比了个大拇指。
前排的苏裴也回头朝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姜凡却扔了个纸团砸了过来，许砚眼疾手快，抬手就将它牢牢地接住。
陆辰看过去，那人笑着向他做了个口型：“兄弟，没看错你，好样的！”
压在心里的那块大石，终于在此刻安稳落地。
“真棒。”许砚忽然在他的手心塞了一大把糖，顺势轻笑着摩挲着他的指腹。
松开一看，是他最爱吃的大白兔奶糖。
黄昏穿过窗户，覆着斑驳和朦胧，撒下一地日落黄。
陆辰抬眼看去，对面的少年正支着下巴，浅笑欣然，静静地看着自己，一双眸子明亮澄澈，镜片下眼尾的那颗小痣，又开始变得明艳勾人。
有风乍然拂过，撩动淡淡的栀子花香。
那一刻，余晖也落在了他的身上。